《惹春潮》小尔尔

3、家宴

　　珠帘被人从外面掀开，走进来一个婢女，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并未行礼，淡淡说道：“今日是二公子回府的日子，大小姐当日是定然要出席的，半个时辰后在正堂举行家宴，为二公子接风洗尘，夫人说大小姐身子矜贵，整日穿得太过朴素，不吉利，府里繁忙，抽不出人手，就劳烦大小姐自己好生打扮一番，记得不要扫了大家的雅兴。”
　　婢女说完，留下一套衣裙，转身就走，就像沈折绾是什么晦气之物，不愿在这里久留。等走到门口时，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侧身提醒道：“夫人说了，大小姐还是快点梳妆打扮的好，若是耽搁的久了，夫人怕是还得按照府里的规矩来。”
　　“太过分了！”乐桃看着那推门远去的婢女，气得脸色涨红。
　　“外面如此冷，夫人明知大小姐身子不好还让她参加酒宴，还要求盛装打扮，简直是故意的！奴婢昨日明明看见夫人把府上其他小姐的衣裙挨个送去，没想到她竟然今日才派人通知大小姐。”
　　“府里庶小姐的这次的衣裙听说都是上好的料子制的，厚实保暖，到了姑娘这里，居然换成了最下等的边角料，而且薄得和纸片似的，这不是摆明了样让大小姐难堪吗？”
　　乐桃越说越气，转身就要出去找她们理论，却被沈折绾叫住：“乐桃，算了。”
　　“姑娘都这样了，夫人还……”
　　“算了，我没事。”沈折绾当即打断了乐桃想要说的话。
　　乐桃当即反应过来，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顿，若是自己真的冲出去，又当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受苦的又会是大小姐，毕竟那个女婢是二夫人的人。
　　她有些懊恼地蹲下身子，用仅有两人听得见的语音小声道：“奴婢只是替姑娘委屈，明明姑娘才是府中的嫡女，那两人不过是庶出，待遇竟远远不如，大夫人和老爷也不管，那姑娘还不如一辈子待在外面呢，还回来做什么？”
　　“先把衣裙替我换上吧。”
　　沈折绾虚弱地扯了扯嘴角，起身下床，嘶哑的嗓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走出庭院，天边还未放晴，密密麻麻的乌云像是伞盖，遮挡住了一切尘光，只剩下黝黑的一片。两人还未穿过两边种满了葱树的长廊，天空却又飘起了雪花。
　　乐桃见状，不由得哀叹一声，还未等沈折绾说话，就小跑着回院落取伞，沈折绾只能缩紧了身子，瑟缩着站在原地等待。
　　原本，雪天对她来讲说，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她一边等着乐桃，一边望着廊下漫天飞舞的雪花。
　　就在这时，三小姐身边的宋嬷嬷带着两个婢女打着伞远远地走了过来，瞥见沈折绾的身影，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夫人还在正堂等大小姐，大小姐怎么无故停留在了这里？”
　　“莫不是房中没有得体的衣物，不好意思出席，怕丢了嫡长女的威严，所以就一直站在此处发呆。”
　　宋嬷嬷冷笑出声，那模样丝毫不把沈折绾放在眼里，“这是哪门子的嫡长女？这种材质的衣裳，府里养的家犬都不穿。”
　　幽幽沉沉的黑夜里，飘着斑斑驳驳的白雪。沈折绾只顾在冷风中用力蜷缩着身子，心中念叨着天气怎会这般寒冷，自从沈家没了，她的身子就一日不日一日，如今竟连风都受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的报应。对于宋嬷嬷的嘲讽，她一句也没听进心里去。
　　随来的两个婢女低低笑出声，面露嘲讽，“你瞧她这幅模样，将军府内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就只有我们三小姐，再过不久三小姐就要与七皇子成婚了，大小姐算什么东西，见了咱们三小姐还不是得规规矩矩行礼。”
　　“大小姐，夫人还等着你呢，若是你身子实在柔弱，走不动路，奴婢们可以拖你过去。”
　　早前将军府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现下就因沈折绾回府而乱成了一锅粥。今天又是一家人团聚的大喜日子，她居然敢当众迟到，想必苏氏早就气得火冒三丈，待会不拿沈折绾出口气怕是这事儿过不去。
　　见沈折绾还是不动，秉着不能让苏氏等太久的想法，宋嬷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拉扯她，一个用力，单薄的衣裳不慎滑下，露出下面一截白皙如玉的肩膀。
　　忽而，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大胆！”
　　沈折绾渐渐回过神来，一转头，就瞧见乐桃拿着伞，急急忙忙穿过长廊，挡在了她身前。
　　“大小姐是府中嫡女，你们竟敢如此放肆。”
　　一阵浓烈的寒意袭来，也不知是冷还是怕，沈折绾的身子不停在颤抖，脸色也更加苍白，乐桃急忙扯了一旁的披风替沈折绾盖上。
　　军府上没人在意她的死活，见她这幅模样，宋嬷嬷轻蔑地笑出声：“大小姐若是还不走，就别怪奴婢在夫人面前数落你的过失，到时候没人帮衬你，可别怪奴婢。”
　　沈折绾头发散落，攥紧了身上的披风，“我们马上就过去。”
　　“尽量快些，夫人和诸位小姐还在正堂等着大小姐。”
　　从竹林出来，穿过一片竹林和一条清冷的长廊，正面前走五十余步才到正堂。一排十六扇明亮的朱红漆木大扇门俱已打开，上头上书匾额“瑞轩堂”三个大楷，浑厚劲道，似有金石之气。
　　门口早有苏氏的婢女在等她，见她过来，并没有上前迎接，而是微笑着站在原地看她，苏氏很会训女婢，那笑容挑不出错处。
　　待她走近，婢女才微微俯身，解下她身上沾了雪水的斗篷，“大小姐，夫人就在里面。”
　　“嗯。”
　　才要迈步走进去，一只茶盏就迎面飞来，沈折绾一颗心提起，想躲开时却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生生接住了那个茶盏。
　　茶盏砸在脸上，幸好没有弄出伤口。屋里婢女不少，有幸灾乐祸看戏的，沈折绾只是幽幽地扫了一眼，她像是早已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等到没人在注视着她时，才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她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混吃等死的废物，平生十六年能躺就躺，从不与人发生争执，唯一的罪过的大概就是教她琴棋书画的女工师父，有什么仇怨大家商量一下不就好了，干嘛非要闹得满地飙血？
　　乐桃心疼地上前扶住她，哽咽唤了声姑娘，伸直了脖子想查看下她的伤势，却被沈折绾拦住，她朝乐桃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屋里，姜棠宁跪坐在塌边替二夫人锤着腿，时而依偎在她怀里撒娇，瞧见姜棠宁来了，她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沈折绾站定后一一给屋内众人行礼：“我来迟了，给二姨、三姨请安，二妹、三妹安好。”
　　二房苏氏刚在侍女的伺候下饮了一口热茶，见沈折绾来了，没有叫起，只是垂下眼皮，定定地望着她，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轻慢。而沈折绾始终默默垂首。
　　在隆冬冷冽的寒风中，她白皙的面庞泛出些淡淡的粉色，琥珀一样的眼睛仿佛含着微光。
　　苏氏看了她半天，才懒懒问道：“怎么穿得真么少？前几日不是吩咐过府上的丫鬟，让她们把酒宴要穿的衣裳都送到你们住的屋里吗？”
　　沈折绾好脾气地一笑：“您体贴女儿，女儿自然心怀感激，衣裳都已经收下了，只是酒宴隆重，女儿不能忘了规矩。”
　　苏氏听闻此言，便笑了，朝沈折绾抬了抬手，示意她站起来，继而波澜不惊道：“坐吧，下面人怎么伺候的，大姑娘怎么手都冻红了？”
　　放才沈折绾进来时，她已经借势发作一通。加上众位亲友都在场，也不好拂了她们的面子，只能摆出一幅慈母的模样。
　　乐桃立即跪下请罪，沈折绾插嘴道：“回禀姨娘，此事不怪她们，是我路上看到雪，贪玩逗留了一会儿，和他们无关。”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苏氏也不想过于计较，边道：“既然你求亲就算了，秋芙，取杯热茶来，给大小姐暖暖手。”
　　秋芙行礼，施施然退下，很快用檀木制的托盘端着碗茶水送了上来，温顺地跪在沈折绾身边，“大小姐，请喝茶。”
　　沈折绾动作文雅地取下茶盏，放置在手心，借着茶盏边缘的余温轻柔按摩着因为寒冷而微显僵硬的手指。
　　沈折绾进来前屋内人就在谈话，现在众人再度坐定，三房夫人许氏又捡起了之前的话题：“我听说再过几日，玉真公主要在明月园设宴，王孙公子都要出席。我们家两个儿子都未娶亲，何不趁此机会……”
　　三夫人许氏说完，不仅二房嫡女姜棠宁停下了动作，就连已经嫁人的姜初宜也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二夫人，眼中的期待全在不言中。
　　玉真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如今最得意的公主，出入宫闱，风光无两，连皇储、皇储妃都远远不及。她设宴，皇室子弟不敢不捧场，朝中诸位郡王也会出席，可以说是洛阳最理想择婿交友场合。
　　二房嫡女姜棠宁今年十五，她的弟弟姜安诚小些，也十四了，都在议亲的黄金期，如果能去玉真公主的明月宴，得到某位王孙公子的亲眼，一举飞入帝王家，后半辈子就稳妥了，要是运气好些，得到玉真公主的青睐也不是没有可能。
　　四双眼睛目光灼灼，焦急地等着二夫人苏氏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