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只想救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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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吃飯途中魏寧接了通電話，臉色陰鬱，急匆匆走進房裡關上門。
曹宇直擰起眉，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願太過打探他的隱私。眼看時間一分分過，手裡舀著冷卻的粥，再無胃口嚥下任何一點東西。
下一刻，他聽見魏寧壓著嗓音的怒吼：「妳鬧夠沒有？！我說了沒得談！我們之間也就這樣！趕緊拿著錢滾蛋！別他媽再來煩我！」
他們之間？誰？
拿著錢滾蛋？這人必然不是供他生活費令他厭惡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但這人是誰？為何能讓魏寧發這麼大的火？
曹宇直聽見東西翻倒在地的巨大聲響，急忙走到門口，聽見他似乎不太舒服的抽氣聲，以及又一次的破口大罵：「妳只會讓我噁心！我都搬走了妳還想怎樣？我都轉學了妳還想怎樣？！對，我打妳那巴掌是我不對，但妳有反省過妳說了甚麼，又背著我幹了些什麼嗎？」
曹宇直甚至聽見魏寧嗓音發顫，夾雜著憤怒與委屈：「妳是豺狗嗎？我認識妳這麼久竟然不知道妳這麼貪得無厭！」魏寧冷笑著，又一次將什麼砸在了地上，怒聲道：「這事情鬧得人盡皆知，這樣妳滿意了嗎？我不願揭穿妳卑賤的把戲，還得扮演一個渣男前男友襯托妳多可憐，妳多無辜，這樣妳滿意了嗎？」
「我警告妳，那筆錢也是看在我們曾在一起的份上才給妳的，以及那天──」他語氣稍頓，像是在平復過度起伏的思緒，將原本要脫口的話語嚥回，繼而說：「總之妳別想再在我身上拿走分毫！妳不配！」
曹宇直背抵著牆，即便擔心他是不是又摔倒了，卻也不願在此刻打擾他，更遑論他沒有資格。
這些並非刻意聽到的訊息讓他腦子一懵，轉瞬從中理出一點思路。魏寧曾經交過女朋友，因為什麼原因被他打了一巴掌，之後又因為什麼原因拿了筆錢給她，更有可能是因為這人，而導致他逼不得已才轉的學。
可這人卻依舊對他糾纏不清。
而原因也可能是因為錢。
但依他對魏寧的瞭解，他自己經濟狀況並不好，甚至得仰賴那個令他厭惡的人，那麼這前女友又為什麼認定他會有錢？是知道他有積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曹宇直輕嘆口氣，許久後，他聽見門裡傳來微微發顫的聲音：「......曹宇直，你在門口嗎？」
「......在的。」
「......你能......能進來幫幫我嗎？」
曹宇直面對門板，隨後輕輕轉開房門，倏地愣住了。
魏寧顯然有摔過跤，地面上各種雜物凌亂不堪，但令他在意的，卻是他蜷曲在書桌邊的角落裡，手裡顫抖著握住帶血的美工刀，離他臂上的駭人傷口不過一寸。交匯的目光瞧見淺色雙瞳流露著恐懼和無措，掛在眼角的淚水在看見曹宇直時順著面龐滾滾落在地面上，滴進曹宇直的心頭裡，竟於此刻品出一絲酸澀。
曹宇直瞳孔驀然睜大，他三兩步上前蹲下，慢慢抽走他手中的刀片，見到他腕間新的血痕，聽見他皺著臉哽咽道：「......幫幫我......」
這是他第一次，在發作時願意發出求救信號。
他的目光震顫，盯著床頭正上方的牆角，又用力閉起眼，抬手將自己抱成團，顫抖著說：「又出現了......又來找我了......我、我害怕......曹宇直你幫幫我......」
曹宇直心裡一抽，隨即反應過來──
他有看見幻覺的徵兆。
曹宇直跪著伸出手，輕輕將他的臉捧起，整個人傾身向前，在極近的距離停下，近到他的眼裡只能容得下自己，輕輕地對他說：「魏寧，看我。」
魏寧眼淚不停滑落，他的瞳孔總是下意識朝牆角看，復又害怕地撇開，甚至未將目光放到曹宇直身上。曹宇直蹙起眉，長指摩挲過他被淚水洇濕的面頰，一遍又一遍地叫喚著：「魏寧，你看看我，我是曹宇直。」
許久，他似乎終於察覺到了眼前人，目光與曹宇直對上，深沉的恐懼將他淹沒，卻讓魏寧下意識把他當作浮木，一瞬不瞬盯著他，顫抖著抓住他的手，深怕他就此消失在自己眼前。
曹宇直笑了笑，任由他抓著自己，低語道：「魏寧，我誰呢？看清沒？」
「......宇直......」
曹宇直笑容一頓，隨即不動聲色地說：「嗯，是宇直，宇直在呢。」
魏寧長睫輕顫，晶瑩的熱淚簌簌滑落，他緩緩斂下眉眼，言語裡還夾著驚懼與惴惴不安：「......他不見了。」
「嗯，不見了，只有我在。」曹宇直抬起手，朝他腦袋輕輕揉了揉。又問：「有沒有傷到哪了？」
魏寧垂首吸了吸鼻子，腦袋無意識地輕蹭曹宇直的手掌，於這刻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甚至沒發現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帶著些許撒嬌和依賴的意味：「......手痛。」
曹宇直略過腦中亂七八糟的思緒，上前將他扶起，卻發現他一個趔趄，栽在自己懷裡。
曹宇直：「......」
魏寧抬了抬紅腫的眼簾，仰起腦袋的姿態將他的委屈放大了，那雙杏眼倒映著曹宇直深受觸動的臉，淺色瞳孔裡頭承載著無法言語的信任，似乎把全身心都交給了他，愛惜也好、撕碎也罷，在這刻他沒有反抗的力氣與能力，只是用輕柔得像執起羽毛在曹宇直心頭撓了撓的話語，低低抱怨著：「......腳麻了。」
曹宇直看向他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甚至也沒留意到自己的眼裡溢出了寵溺，可天真得猶如幼童的魏寧，讓那份柔軟脹滿了內心，驅走了霜雪。他的眼尾微微下彎了點巧妙的弧度。
曹宇直無奈地笑了笑，隨即俯身將他打橫抱起，慢慢地越過路上障礙，將他緩緩放在床上。他抽出手剛想起身離開，卻被魏寧一把攬住脖子。魏寧的手臂繞在自己後頸，從未有過的親暱舉動令他驀然一僵，明知他並非此意，卻依舊心神蕩漾，覺得臉龐在這刻不合時宜地升溫了幾分。
曹宇直喉頭輕滾，低聲問：「......怎麼了？」
魏寧的手臂收了收，又將曹宇直向他那側拉去，曹宇直重心不穩，怕壓到他，只好伸出雙手撐著床──呈現一個將魏寧禁錮在身下的姿態。
魏寧的身軀顫慄著，似乎極其害怕，顫顫巍巍地開口：「......會跑出來......你、你別走好不好。」
曹宇直眸色暗了暗，他左手扶著魏寧的腰，隨後在他身側坐下。順著姿勢，魏寧一刻也不敢抬頭，埋首在曹宇直頸窩，後者在這刻甚至也未將攬住他窄腰的手挪開，就像是無聲放出不會走的信號。
魏寧彷彿收到了訊號。
魏寧輕輕抬手，緊緊攥住曹宇直背後的衣服，溫熱的氣息撲上曹宇直的鎖骨，令他下意識收緊了左手，好讓魏寧能與自己貼得更近，就好像心的距離也近了幾分。
曹宇直將下巴輕輕靠在他的頭頂，右手略有些僵硬地在他後腦安撫似的輕拍，許久後，他聽見懷中人逐漸和緩的呼吸──他睡著了。
曹宇直將右手緩緩搭上他的腦袋，輕輕撫摸著。他感受到魏寧下意識的輕蹭，證實了內心的猜測，隨即勾起笑容，扶著他讓他躺平。
他的潛意識裡喜歡這樣的觸摸方式。
也許這種舉動能給他帶來安全感。
曹宇直輕聲將房中狼藉整理乾淨，接著出房門拿了醫藥箱回來，迎面對上魏寧睜開後泛著淚的雙眸。
他不曉得醒了多久。
曹宇直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他將魏寧受傷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腿上，細細清理傷口，上藥、包紮。
隨後他抬頭，又一次與他對視。
魏寧似乎從頭至尾都盯著他的動作不放，想確認什麼，又想說什麼，終究還是不曾開口半句。他就這麼睜著眼，而後任由淚水恣意脫逃，感受著曹宇直溫熱的長指替自己拭去臉上的淚，又好像是替自己揩走心頭的血，隨後他緩緩地、再一次試探著伸手去抓著他的衣襬。
曹宇直讓他抓著，看著他、關注著他、縱容著他、溫暖著他，而後，曹宇直輕輕抬手，將魏寧冰冷的手掌收進自己掌中，給予他一抹笑。
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些不妥。
PTSD患者的情緒敏感又脆弱，當他們無意間在另一個人面前展現出懦弱無能的模樣，有可能下一步會選擇逃離，抑或選擇潛意識地放鬆謹惕。
但當他們願意對你釋放求救訊號時，代表他們對你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也是他們無意識地試探著你。在這刻，你的舉動將決定他們會又一次深受打擊再將自己關回牢籠，又或者像是找到了逃生的繩索，尚有一線生機。
魏寧潛意識裡渴望的許多事情，都在一次次的意外裡從曹宇直身上得到。無論是發作時的關懷、不排斥，又或者是自己害怕時他願意找到逃跑的自己，更甚至當他發現自己舉著刀時，他的眼裡只有擔憂，而非懼怕。所以他嘗試放一點點纏繞在自己腰上的救生索給他，想看看當自己被湍急的河流沖走的時候，他是不是願意伸出手，哪怕只是象徵性地拉一下，那他也能夠再次提起勇氣了。
而事實也證明曹宇直的許多舉動在魏寧看來，便是浮木、便是救贖、便是能帶領他上岸的那個英雄。
PTSD的患者們即便佯裝堅強，卻也會下意識尋求慰藉，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只因為他們在受到過度驚嚇與膽怯時，總希望有人站在他們面前，替他們遮風擋雨，替他們未雨綢繆，再告訴他們：有我在呢。
這些，比任何情話都要來得動人。
曹宇直明白他所做的這一步，必然在將來會徹底改變二人。無論只是友情，又或是能夠發展成別的什麼，那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不可能放任他不管、不可能任憑他在泥沼中沈淪、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再一次跌落深淵。
曹宇直想，他應當是對他有好感的。
那麼哪怕踏出一步，途中犧牲掉什麼、付出了什麼，於他而言都不是他想管的。
他只在意眼下的魏寧，正迫切地需要他的陪伴。
而自己，也在他的迫切需求下，找到了自己「被需要」的可能性。
那是過往從未有過的充實感。
他不希望魏寧如過去的自己一般，在付出了真實且赤裸的情感後，卻換回了無盡的絕路。
他想救他。
就好像於此同時也救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只想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