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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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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溪阁内,烛火开始摇曳,光影在雕花窗棂上晃荡。徐桂秋静坐在梨木椅上,月白色锦缎外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领口与袖口处精致细密的绣纹。徐桂秋拿起那匹新进的银丝红缎,缎面在烛光轻抚下,银芒闪烁,如梦似幻,纹路随着动作仿若流动,触手温凉。
“这几匹银丝缎送去给鲁姑娘,让她量体裁身做几件衣裳。”徐桂秋轻声吩咐,声线平和,不容置疑。
丫鬟彩月心头微微一震,眼中错愕转瞬即逝,忙垂首敛眸,恭敬应道:“是,夫人。”她双手利落收拾绸缎,余光瞥见徐桂秋正专注修剪千头菊。那盛放的千头菊,花朵簇拥密实,层层叠叠绽成一团锦绣,馥郁芬芳强势漫开,几欲醉人。徐桂秋手持银剪,“喀嚓”一声,花枝脆断,杂枝杂叶统统被毫不留情的除去。
彩月抱着料子匆匆赶往鲁婉婉住处。彼时,鲁婉婉屋内灯火通明,她立在桌前,对着满桌绸缎,眼神欢喜,手指摩挲过一匹匹华缎,时而揪起一角,对着烛光反复端详爱不释手,只是奈何没读过书,说不得什么有文采的辞藻来赞美一下。只急切问道:“彩月姑娘,这些可都是给我的?”
彩月欠身行礼,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鲁小姐,这都是夫人特意吩咐给您用的。夫人还说了,明日珍宝轩的人会送一批时兴头面过来,您尽可随意挑选,花销都记在夫人账上。”说着,她从怀中掏出荷包,荷包绣工精致,边角处的盘扣紧实饱满,打赏给一旁候着的裁缝和绣娘。
裁缝是个微胖的老头,忙不迭接过,笑得眼角褶子更深:“多谢姑娘赏赐!”
绣娘则是个年轻白净的妇人,手上略带些茧子,屈膝行礼,连声道谢。
鲁婉婉满心欢喜,嘴角高高扬起,眼中光芒璀璨,可转瞬,想到彩月那句“贵妾”,笑容就僵在了嘴角,神色讪讪,仿若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心头欢喜瞬间折半。她本出身乡村,父亲上山打猎出了意外,母亲早年就改嫁,早早没了音讯。当初父亲意外身亡,家里没有顶梁柱,意外捡到失忆的牛大郎,也就是如今的沈义成。
两人拜过天地,拜了父亲排位,虽简陋仓促,可在她心里那就是明媒正娶,凭什么如今进了侯府只能屈居妾室?想到这儿,鲁婉婉紧咬下唇,满心不甘如汹涌潮水,几欲将她吞没。
待到沈义成与旧友推杯换盏归来,酒气微醺,步伐却依旧沉稳,衣袂间还残留着酒香。
鲁婉婉深吸一口气,鼓起二两胸脯,轻移上前,双手拽住沈义成衣袖,娇声道:“大郎,徐姐姐的贴身丫鬟寻我,说是要纳我做贵妾。”她仰头望向沈义成,目光满是忐忑,睫毛簌簌颤动,试图从他脸上寻得一丝慰藉,那眼神仿若溺水之人抓救命稻草般急切。
沈义成身形一顿,眉头瞬间皱成个“川”字。
鲁婉婉见状,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倔强,急声道:“我看那话本里不是有平妻一说,我……”
话未说完,便被沈义成冷冷打断:“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平妻一说,不过是话本子里的胡编乱造,莫要当真。”说罢,他大手一挥,示意侍候的丫鬟们退下,盯着鲁婉婉,沉声道:“贵妾已是少数,妻妾不分乃是乱家根源,你莫要再生事端。”
鲁婉婉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哭诉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沈义成眉头拧得更紧,嘴角紧抿,终究还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几句,承诺会多送些金银珠宝给她。
鲁婉婉虽满心委屈,却也知晓今日再闹下去无济于事,只能咬着帕子,恨恨瞪了沈义成一眼,挽着他走进了内室。
与此同时,澜溪阁内。彩月匆匆返回,脚步急促带起轻微风声,她支走屋内伺候的下人,附在徐桂秋耳边低语:“夫人,都送过去了,还选了几匹正红色的缎子。只是那鲁姑娘,看着可不太拎得清,竟也不知避讳,坦然收下正红色料子。”
徐桂秋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手中剪刀再次落下,又一枝千头菊的残叶被剪去,她轻声道:“那不正好吗?”彩月一脸疑惑,还欲再问。
恰在此时,西院的小丫鬟递话过来。彩月听完,脸色骤变,语速不自觉加快:“夫人,那鲁婉婉竟和侯爷提什么平妻,好大的胆子!还配说自己是明媒正娶?她婚契上写的可是牛大郎,户籍都是伪造的,真要细究起来,不过是无媒苟合罢了。”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捂住嘴,意识到这话连侯爷也一并骂了进去,急急止住。
徐桂秋却未动怒,反而笑意更浓,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样啊,倒是比我想得还顺利些。原本还想慢慢养大她的心,现下看来,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
彩月瞪大双眼,心中涌起诸多大胆揣测,嗫嚅道:“夫人……”
徐桂秋抬手轻抚彩月头顶,动作轻柔,目光温柔如水:“彩月,你虽不是我陪嫁丫鬟,却最得我器重。府里无人知晓顺采阁的掌柜是我,你办事得力,瞒得严实,我且问你,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彩月眼眶微红,诚挚道:“夫人在我心里是有大智慧的人,只有您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侯爷!”
徐桂秋微笑着扶起她,将手中那枝千头菊递到彩月手中:“今日你也劳累了,把这朵千秋菊带回去,香香屋子。”彩月双手接过,鼻尖萦绕着菊花馥郁香气,心中却五味杂陈。她想起小丫鬟传来西苑的那些话,侯爷他...。
近日,宫中上下都忙碌筹备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徐桂秋培育这千头菊,耗费了无数心血与重金,寻遍名匠讨教养护之法。本是打算借孟夫子之手,呈献给太后,以求化解沈义成“战死”风波后,沈继业迟迟未能继承“忠义侯”爵位的难题。
之前这爵位悬而未决,仿若沉沉阴霾压在侯府头顶,府中暗流涌动,众人皆各怀心思。现在彷佛是一切平稳下来,不过是湖水太深,看不清下面罢了。
徐桂秋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天幕仿若巨大黑色绸缎,院子里的几盏灯笼影影幢幢。她喃喃自语:“可惜啊,真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