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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高中生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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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就去看颁奖礼了,折腾这么久,还是当着人面儿消失,哎…”
易书晴按了按太阳穴。
结果还是要靠攻心,生活不易,宿主叹气。
“你说你们这系统,明知道最后要离开位面抹去痕迹,干嘛还引导人攻略目标,这不是情感诈骗吗?”
…
[你现在不像吗?]
“……”
[而且,我本来就是个素材收集系统,载入的都是甜宠市场偏好的设定,谁知道你走的爽文剧情,一个小治愈任务搞出这么大动静,负责善后的系统怕是要气炸了,哈哈!]
“你们这设定也太死板了,就不能改改吗?给我换成个经商任务啥的?”
[改不了,系统任务在绑定前就设定好了,因为之前出现过系统和宿主联手毁了好几个位面的情况,所以现在系统都没有自主更改权限了。]
“那我还要继续这样,突然出现然后突然消失?这不好吧。”
[有啥不好?目标获得了救赎,我获得了素材,和主系统做交易的位面获得正向反馈和善后,你完成了任务,向重生更进一步,四赢啊!而且你留下的东西都在,只是所有人会下意识不去想主人是谁。]
“…行吧,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
祝知学不知道这痛苦何时才能结束。
他倒在脏污的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痛到麻木时,精神也跟着恍惚。
这里是监控拍不到的死角,头顶几人穿着歪歪扭扭的校服,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问你话呢!哑巴了?!”刚才揍他的小寸头咋咋呼呼开口。
“龙哥问你呢,聋了?”一旁身形肥胖的矮个儿也跟着附和。
“哼,我看是心虚吧。”最右边的麻杆儿尖着嗓子说,“之前都考年级前十的,怎么龙哥一要答案,连前三百都考不进了?”
——嘭。
那位龙哥把书包一甩,正摔在祝知学脸上,“你害老子回家挨了十几下手心儿知道吗!老子吃饭都端不住碗!”
祝知学抱着头缩在地上,声音颤抖,“我,我考不好了…”
“你放屁!”孔世龙大吼,“学过的东西还能全忘了?!期中我抄你卷子还能拿个四五百,到了期末该回家过年了,你就给我整这个?!”
“你知道我这一寒假怎么过来的吗?!”
…
祝知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一年多过得实在不怎么样。
自从选科分班遇到孔世龙,还好巧不巧跟他分到同一个寝室,他原本平静的高中生活就逐渐变成了炼狱。
一开始,孔世龙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渣,混天度日,带着他那两个小弟到处瞎跑。
祝知学也只是个善良的室友,帮叫早起,帮做值日,和孔世龙也算关系融洽。
除了抄作业,每次他都说,作业自己写。孔世龙怎么求也没用,只能咧着嘴挠着头一点点磋磨。
一切转折于某个寻常的晚上。孔世龙回到寝室,发现祝知学在补衣服。
“你这都快磨透了,还补呢?”
“还能穿,我打个补丁在里边儿,看不太出来。”祝知学专注理线,头也不抬地说。
…孔世龙看看他,似乎终于从祝知学松垮的衣领,磨损的袖头中看出什么。
他攀着梯子,探头探脑,摸上对方的床,“祝哥…”
祝知学吓得险些扎他脑门儿,“哎,你当心点儿!”
孔世龙嘿嘿一笑,“祝哥,你要是缺钱,跟我说啊!都是兄弟,这点儿小忙儿我肯定帮。”
“…谢谢,不用了。”祝知学又把头埋回去,继续缝补。
“我说真的,祝哥。你看,我也没啥大志向,就等着以后继承我家的东西。这作业我写不写,反正都不会。”
他扒着床沿儿,使劲儿露出个脑袋,“所以现在,你缺钱,我有;我缺作业,你有。咱俩一合作,诶!这不就都有了!”
不待祝知学反应,他就急急地伸出一只手,“一百,抄一个月,怎么样?”
…祝知学犹豫了。
他现在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没有一百块,靠在食堂打工维持口粮。
一百块…可以买好多东西了。
“…就这一次啊。”
孔世龙又是嘿嘿一笑,没回话,只从兜里掏出钱来,放在床上,又甩了甩空着的右手。
祝知学翻出练习册递给他,拿走了那张纸币。
祝知学的父母在十几年前就车祸去世了,留下三岁的他和一套没还完贷款的房子。他爷奶那边接了房子,给预备结婚的小叔,丢下几万块就不再联系。祝知学能依靠的只剩早年丧夫,中年丧女的姥姥。
他们一老一小住在乡下的土屋,靠着那点“遣散费”和老人微薄的养老金艰难度日。
这周末祝知学回家,买了肉,买了菜,还给姥姥买了件棉背心儿。
田春兰惊讶他哪儿来的钱,他只说是食堂兼职赚的。
“你们食堂不是只免费吃饭吗?”
“我…唔,从这周开始有了。”祝知学说。
他本能地忽略了自己说过的那句“只此一次”。同此刻相比,其他东西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当孔世龙提出,以两百一个月的价格,购买他帮写作业的服务,他只略微犹豫,就点了头。
孔世龙美滋滋丢下作业,趴在旁边看着祝知学拿起笔开始写。
“哎,你没拿那钱去买件儿新衣服啊,这颜色都不一样了。”孔世龙说。
祝知学默默挡住袖口,往远处挪了挪,“没,钱我要拿回家的。”
“啊?”孔世龙属实有点意外,“就…这么困难啊?”
“嗯…我姥年纪大了,她一个人。”
祝知学没提爸妈,孔世龙似乎也懂了,沉默地闭上嘴。
这项业务持续了两个月,孔世龙整天疯玩,成绩逐渐下降。祝知学内心煎熬,觉得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是时候结束这场交易了。
他找孔世龙商量,孔世龙却死活不同意。
由奢入俭难,现在再让他回到之前那种天天扣着头写作业的日子,他是坚决不干!
不过成绩这么掉下去也不是事儿,他爸要打人的…
“祝哥,你救救我,下次周考你给我递点儿答案呗。”他拽着祝知学的手臂苦苦哀求。
“咱俩座位都不挨着,我怎么递给你?你好好学吧,我可以给你补课。”祝知学这次态度坚定。
“别啊,就去厕所递,你先去,把答案藏厕所里,我再去,拿走就行。”孔世龙神色凄凄。
“不行,不行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作弊是不对的,代写作业也是,我有错,我向你道歉,从今天开始你自己写作业吧,有什么不会就来问我,我教你,免费。”祝知学诚恳地说。
孔世龙如雷击顶。之前不写作业的时候有多爽,现在重新面对的时候就有多痛。
更何况,这几个月他是真一点儿没学,别说答案了,他现在看题干都费劲。那真写起来,岂不比之前还煎熬数十倍?!
思来想去,怒从心起!他猛地一拍墙壁,“祝知学!我给你脸了是吧?!”
“拿我的钱干代抄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现在装起来了?你以为你是谁?”
祝知学整个人一激灵,“我…之前是我不对,我可以把钱都还你,你等等我,我多攒几个月一定还上…”
“还?”孔世龙轻蔑一笑,“你拿什么还?拿你姥那点儿退休金吗?”
这里是监控死角,也是他们从前交易的地方。现在,它变成了祝知学的受难场。
孔世龙揪住他的头发,上来就是一拳,打在肚子上,祝知学一阵发呕。
“你…你这样打人…是不对的…”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你一个收钱代抄作业的人,装什么好学生!去告啊,告诉老师,他最爱的祝同学怎么因为收别人钱被打了?”孔世龙说完又是一脚。
他下手全是阴招儿,专往那看不见还疼的地方招呼。
祝知学被打得哀叫连连,孔世龙随手撕了个作业本堵住他的嘴,于是连最后的呼救也被吞没了。
角落里只剩下沉闷的拳脚声。
从那天起,祝知学的噩梦就开始了。
他除了被迫承担起孔世龙和他两个小弟的作业,还要在考试中给孔世龙传答案。
高中本就紧张的生活,他一边写四份作业,一边给三个人当跑腿,在考场上写两份答案,还时不时挨一顿打。
他飞快地消瘦下来,成绩也一落千丈。
高二上学期,他还是年级前十的佼佼者,下学期,就变成二百多名的退步生。
高三开学,好不容易趁暑假补到前一百,到了学期末,又退到三百开外。姥姥问他成绩,他甚至不敢说实话,只支吾着说和从前差不多。
他也曾哀求孔世龙,自己可以承包所有作业,可以打饭接水,但能不能不要让他作弊。
孔世龙照他腿上就是一下,“你还提条件?钱还了吗?”
“就是,钱还了吗?”赵鹏浩,那个胖子,瞪着眼睛说。
“没还钱,嘴还这么硬!”瘦子曹杰也跟着帮腔。
第一次动手后,孔世龙就把两个小弟也带进了霸凌小团体。老大吃肉,俩小弟也跟着获得了免费的仆役。
“我…我可以…”祝知学被踹倒在地,手在泥土中无助地摸索。
“你可以什么?你有钱吗?去问你姥姥要?你怎么跟她说?”孔世龙一脚踩住他伸出来的手。
“老子告诉你,这答案,你不传也得传!”
“就是!知道我们龙哥是谁吗!”曹杰在后面喊,“你惹了我们龙哥,这学校你就别想混下去了!”
“不光你!你姥姥也别想跑!”赵鹏浩紧跟着接上。
祝知学沉默了。
能出钱聘他写作业,在校内就敢带小弟打人,做出这些事的孔世龙,似乎是该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依仗。自己这边老弱病残,要是惹到麻烦,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于是沉默地接受了一切,不管是传答案,还是别的什么。
祝知学状态一天比一天萎靡,老师也关心过他,好几次单独在办公室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祝知学嗫嚅许久,最终也没有开口。
说了又如何呢?赵雷只是位普通教师,无法对抗那些东西。假如他告诉姥姥,她年纪大了,也受不了这种打击。
焦虑和恐慌缠绕着他,不仅仅当下,还有未来。
这个成绩,和他原本的志向相差甚远,他难道要眼睁睁看自己考一个差劲的大学,继续差劲地活着吗?
高考只剩半年,他却还因为成绩不佳在这里挨打。
明明比谁都想学好,明明高三也没教新东西,但就是一次比一次考得差。不管背多久,做得多熟练,一到考场,他就是脑子一片空白。
一想到等会儿又要传答案,考不好又要被打,他的心就“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自己应该是精神出了问题。祝知学知道,可他没有办法。
他抬头望去,那么小一片天,夹在三张狰狞的脸庞里,不见了光亮。
命运没有给他多少馈赠,所以他总是软弱,总是退缩。
他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父母的举托,拼命学来的成绩,也逐渐被消磨…
那些三伏烈日下曝晒的,数九寒风中吹刮的,躺在吱呀的小床上轻语的,藏在每一块补丁后啜泣的,十几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吗?
他的姥姥含辛茹苦,拼着一身伤病把他养大,他就这样回报她吗?
谁又能救他呢?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鬼迷心窍收了那一百块,才招致这样的祸端…到现在鱼游沸鼎,他竟然还祈求从天而降的救赎?
这样软弱,可悲…难怪叫人欺负到头上。
祝知学蜷缩在肮脏的角落。这里有他每一次挨打留下的痕迹,血液,汗水,还有他洒过的泪痕。
孔世龙的拳头呼呼打来,他绝望地闭上眼。
——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祝知学睁眼,孔世龙正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倒飞出去。
他身前站了个人,同样的校服,拉链敞开着,阳光落在她飞扬的衣摆上,像勇士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