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醉缃帙（重生）》红色保温杯

7、方言

　　白缃闻言，惊讶地看了叶煦知一眼，随即向他行了个礼，便退至梅荞身后。

　　叶煦知抄完最后几个字，终于抬起头来，向梅荞看去。

　　只见他的五官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反而比昨日看着更加清晰，眼眸中还残存着方才抄书时的认真。

　　看来他也不是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

　　叶煦知与梅荞四目相对，须臾之间眼中的认真已经褪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梅娘子昨日遣婢女送小食来时，我正在府衙办公。今日来此，特来道谢。”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娘子送来的橙汤尤为好喝。”

　　梅荞闻言，脸上笑容不变，但心中微微一哂，他这心不在焉的语气，这偷偷摸摸的做派，哪里像专程来道谢的？

　　何况，又有什么是他叶煦知不知道的？

　　她同样与他客套，道：“不过是些许小食，权当我这个掠房钱人的心意了，大人不必与我客气。”

　　梅荞走近，见他方才抄录的乃是一本《墨香斋日记》。他约摸抄录了半页纸的内容。纸上的字虽然字形散漫，但并不潦草，反而笔锋圆润，颇有飘逸的美感。

　　倒是字如其人。

　　这本日记的作者是叙州城的大文人苏意佳所作，“墨香”是他书斋之名，于梅氏书坊编刻、发售，颇受顾客喜爱。

　　“大人怎会对此感兴趣？”

　　叶煦知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之意，他的头微微一歪，轻摇了摇头，对梅荞道：

　　“自是因为，我这个外地人不懂叙州方言，既要来此做官，自当勤奋些学习，免得民众向我申诉冤情，我却不解其意，只能呆坐堂上。”

　　“一个不慎，造成冤假错案可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

　　梅荞闻言了然。这叶煦知是晟京人，说的是晟京读书音，与叙州方言大不相同。

　　梅荞四处游历，各处方言都会一点儿。与人交谈时，常随对方口音更改自己的口音。遇到叶煦知时，便自觉地用正音与他交谈，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等苦恼。

　　叙州与晟京虽同处南方，但发音却并不一样。苏意佳在这本《墨香斋日记》里多用叙州本地话写成，他再连蒙带猜，不难理解。

　　叶煦知说完，见梅荞径直走向了书架第一列处，于第二行、第三行抽出了两本书，然后走回他面前，递给他，解释道：

　　“日记虽可便于大人理解叙州方言，但本地民众亦有许多难懂正音之人。”

　　“此《方言》《广韵》二书可助大人了解发音规律，大人可随这本日记一起带走。”

　　说完，她又道：“不过，大人还是要与叙州本地人多多交谈才好。”

　　话音刚落，梅荞看了一眼正在翻书的叶煦知，突然想到，此人前世独来独往，并不合群，只怕也很少跟同僚交流吧。

　　叶煦知略翻了几页书便停下，听到梅荞所说的话之后，眼睫微微眨动，抬眼对上她的眼眸，勾唇浅笑：“梅娘子盛情，在下便多谢了。”

　　梅荞轻轻摇头，正要客气，却立即又听他说道：“既要多与叙州本地人交谈，那往后就麻烦梅娘子不吝赐教了。”

　　梅荞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讶然，随后又笑道：“梅荞自当为大人竭尽全力。”

　　说完，见叶煦知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率先道：“大人请便，我先告辞了。”

　　叶煦知点头。

　　深夜的书坊，寂静无比。白缃既惊讶又带着不赞同的声音传入叶煦知的耳中：“姑娘，这是我们的书坊，您就这样放任叶大人继续待在这里？”

　　“就算他是个大人，那也是个外人，您如何能放下心来？”

　　只听梅荞不以为意地道：“若他真是小人，大可不问我要信物，我相信他自有办法来此如入无人之境。”

　　“何况，信物既给了出去，再小心又有何用？信与不信，都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全然相信，以诚待人。”

　　叶煦知闻言，眼眸微微闪动。他伸手缓缓地摩挲着眼前的三本书籍，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丝别样意味，细细看去，竟似有动容之色。

　　碎星见他如此，便在房梁上多待了一会儿，然后才落在地上，微微垂头伫立于叶煦知面前。

　　叶煦知收起眼中的情绪，抬眼问他：“可找着了？”

　　碎星闻言，苦笑道：“阿郎，这书架上的书如此海量。我这一本一本地翻，怕是还要翻个好几日，哪能这么快！”

　　何况，他家阿郎还与那梅娘子你来我往地聊了那么久，他便只能躲在房梁之上，哪有时间寻书？

　　见叶煦知无甚反应，他便继续道：“不过阿郎您转瞬之间便能找到如此合乎情理的借口，真是令人佩服啊！”

　　今夜，他二人正在寻书，不久，梅娘子便突然出现。叶煦知随意抽了一本书便坐下开始抄录，而碎星则飞身上了房梁。方言如何如何，皆是用来掩饰的借口。

　　阿郎岂是那等甘于被动之人，这叙州方言他早在晟京时，便已烂熟于心。

　　可叶煦知并不想理他口中的阿谀奉承，有些兴致缺缺地拿起桌上的三本书，低声道：“罢了，今夜便先如此吧。”

　　碎星望着他有些苍凉萧索的背影，眼眸里闪过心疼，同样低声道：“是。”

　　……

　　梅荞去赴桑丽柔之约这天，仍旧艳阳高照。白缃一边为梅荞梳头，一边担忧地道：“姑娘，今日太热了，若是中暑了可怎么办？”

　　说完，又继续认命地为梅荞插上玉梳，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姑娘，只能兀自地担忧着。

　　梅荞安抚地笑笑：“只要你好好地将冰壶里加满冰，我便不会有什么事。”

　　“真的吗？若是那桑家娘子有意要害姑娘呢？”

　　梅荞眼神一凝，心想这丫头还真是心思敏锐，便又道：“桑家娘子好歹出身于官宦之家，不会对我下死手的。”

　　此时，桑丽柔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还不至于如前世般恶毒到要伤人性命。若她当真做出些什么恶事，她也定会好好教训她。

　　白缃听梅荞这样说，提起的心并没有放下来，什么叫不会对娘子下死手啊？

　　这姑娘真是愈发胆大了！

　　罢了，她只能好好跟着姑娘，若是姑娘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便直接挡在姑娘面前便是！

　　……

　　桑丽柔的画舫上，富贵华丽的帘幔轻轻地随风摇曳。舫内的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小巧、香气扑鼻的点心。

　　几位打扮得清丽可人的妙龄娘子围坐在桌边，各家丫鬟伫立在一旁，一边打扇让桶中的冰块冷气扩散，一边听她们的主子聊天嬉笑。

　　桑丽柔坐于几人之正中，着一身粉色衣裙，配蓝色褙子，梳简约小巧的后抛环髻。

　　她面容精致如画，肌肤细腻如瓷，双目盛满神采，正眺望着岸边，在等待着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