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专业替身》花琬儿

1、转行

　　叶凌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比较好看，只可惜作为一个历史专业的研究生，长得好看并没有什么用。
　　组会上导师评价他的研究内容“肤浅”“零散”“毫无意义”，师弟妹们向他投来非常怜悯的眼神，这一切都像石头压在叶凌的心上。他实在不能理解导师给他的选题，宋代县域官驿及交通状况，到底能有什么研究意义，科研的前景和当下的天空一样，灰蒙又沉郁。
　　走到操场边上，周一下午的操场上人不多，只有几个踢球的，自然就显得借学校操场拍短视频的一伙人比较瞩目。剧务看见叶凌，眼前一亮，马上跑过来说：“同学同学，我们在拍短剧，看你形象比较合适，有没有兴趣出演一个角色。”
　　叶凌想反正现在也没事做，试试就试试。跟着剧务到导演身边，导演打量了下他的脸，惊奇道：“真的不错，让他试试。”叶凌有些懵地接过剧本，有人来给他上妆，跟他讲一会儿要怎么做。
　　原来，剧本定好的一个男配角因为突然飞升放了剧组鸽子，找来的替他的演员年纪有点大不贴合角色，导演正不满意呢。
　　演完几场戏天已经黑了，导演专门过来夸叶凌形象不错，还给他递了名片，说以后要是考虑走这条路可以联系他们选角部门。
　　这件事过去以后，叶凌很快就忘了。毕竟几个月里他都立志把自己泡死在图书馆做文献。慢慢做出一点东西来，导师终于开始骂他骂得轻一点。
　　就这么有一天，他在图书馆坐着，手机上突然收到师妹的连环消息。
　　“师兄！！！”
　　“你什么时候跑去演戏了！！！！”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还演小本科生，乐死我们了”
　　“师兄没想到你有点天赋，将来成了大明星苟富贵莫相忘”
　　“[截图][截图][截图]”
　　叶凌反应过来，马上紧张地回了一句：
　　“没给老板看到吧？”
　　师妹：“……”
　　叶凌找到短剧，看了两眼就关了，真没想到平日里自己拍拍照还算好看，在镜头里却那么僵硬尴尬。好在他戏份不多，总共没几个镜头。只是后悔自己为了2000元的片酬，在丢人史上留下了短暂而浓烈的一笔。
　　第二天，叶凌照常去图书馆，却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好听的女声：“您好是叶先生吗，我是XX公司公关营销部，我们老板看到了您的影视作品，认为您的形象符合我们公司的业务，想请您代言，叶先生有意向吗？”

　　上海陆家嘴。
　　高楼林立，日光照耀着玻璃幕墙，折射进一间空旷安静的办公室。秘书敲门进来：“戚总，您要找的那位叶先生到了。”
　　话音落下，高大的男孩便拘谨地跟着进来，很有礼貌地浅鞠躬道：“戚总好。”
　　男孩生的清俊乖巧，悄悄抬起头眺望着办公室那头，只见意外的是，总经理是个保养很好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和他甚至差不多大。
　　戚诗雅从红实木大桌案上的文件堆中抬起头来，等看清了叶凌，心头震撼竟然远超预期。
　　真的太像那个人了，甚至还更好看些。虽然并非一模一样的五官，但站在那里就是那个感觉。
　　心头一震，笑道：“不用紧张，要做的工作营销部已经跟你对接了吧？你在公司呆两天，让白秘书带你熟悉一下公司的氛围，和我们的品牌调性更贴合一些，到时候出广告的效果更好。”
　　于是叶凌便跟着白秘书（白秘书说：“叫我小白姐就行。”）在各楼层里参观了一下，了解到这是恩益集团的下属子公司时光农科，专门做农业数字化系统的。叶凌想不明白自己和农业数字化有什么关系，于是就在见营销部江总的时候问出了这个问题。
　　江总微微一笑，推了下眼镜：“关系这个肯定是有的嘛。只有年轻人关心农业科技，农业品牌才有未来。”
　　于是晚上叶凌住在企业安排的几千块一晚上的酒店里，吃着酒店送来的牛排意面，研究江总给他的一大堆资料，发现自己果然对现代农业毫无了解。
　　这次要他拍的广告片，是他穿着休闲潮酷的街头运动服，在酒吧里狂欢，然后在手机上app弹出提醒，他点进去操作一下就能控制大棚里的蔬菜，而自己看一眼蔬菜行情价格，还继续喝酒。
　　拍完这个片子叶凌想，如果种地真的这么简单赚钱，那他自己也愿意弃史从农，把研究写在现代化农业史册上，而不是什么宋朝的泥泞土路上。
　　一共要拍三支广告，叶凌会拿到10万块钱，比去年师兄拿到的学术创新一等奖还要丰厚。又加上叶凌自知对拍广告一无所知，愈发对甲方爸爸上下毕恭毕敬，和小白姐、江总都处的很好，江总还隐隐暗示，以后有机会可以签他当代言人。
　　广告拍摄完那天，小白姐说戚总要和他们一起吃个饭。叶凌在紧张无措中被按到了戚总身边的位置上。而戚总另一边是电视台的主任，这顿饭也专门是请这个主任的。
　　叶凌听说一般在这个时候，需要他敬酒。当年他跟师兄去做下乡调查，也跟着学了点敬酒的皮毛。果然一个主任身边的一个编导把满满一大盅酒递到他跟前。
　　这时候，戚总把长卷发挽到耳后，笑道：“人家还是学生呢，不会喝酒，我替他喝。”便伸手把叶凌面前的酒倒进了自己的酒盅。那编导不好意思，坐了回去：“哪用得着戚总亲自出马，我哪儿喝的过您呢。”
　　那编导总是借着抿酒盯着叶凌，叶凌本能地厌恶他黏腻的目光，装作转头专注地听戚总和电视台主任说话。电视台的主任看似不苟言笑，却总顺着戚总的话频频点头，试图多和戚总聊“上面”的事，听言谈之间，戚总在上面也很有关系。他们说的，叶凌全都听不懂，目光落在戚总的长卷发上。
　　戚总发质保养得很好，皮肤也很白皙，说起话来语速虽快但音色甜甜的，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的女总裁。女总裁瞄了几次刚上桌的热乳鸽汤，每次都在谈话间从她面前转了过去，叶凌很有眼力见地盛了碗汤给她，戚诗雅有点意外，低声对他说了“谢谢”。
　　第二天一早，叶凌收拾好东西，打车去机场回学校。这几天的日子对他来说像梦一样，只有银行卡上多出来的10万余额是这场梦的证据。
　　叶凌本来计划在飞机上赶紧补这周落下的工作量，可是这几天的事儿走马灯似得在他脑子里转，一会儿是想起拍摄的时候发生的小插曲，一会儿又畅想万一广告效果好被签成了代言人发大财，什么都没写出来。毫无意外地在组会上被导师骂了一顿。
　　后来小白姐告诉叶凌，这次拍的广告没有播。主要原因是集团上面领导给否了。小白姐很贴心地安慰叶凌说，领导有自己的原因，不是你的问题。
　　但是叶凌看到电视台播了重拍后的新广告，内容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换的新演员更符合角色，眼神肢体明显经过专业院校的培训。可是他拿的10万块钱酬劳已经花了一些了，叶凌再对小白姐她们充满心虚愧疚也没办法补救，只能承认自己也并不像幻想的那样，能突然转换赛道在演艺道路上一飞冲天。他前几天出于兴趣，在书店全款买了精装纸质版的《演员的自我修养》，看完以后对着镜子练了几个表情，毫无进步。
　　叶凌的演艺天赋一如他的科研天赋一样平庸。他的师妹甚至当面吐槽他，说都已经读到历史系研究生了才开始看《东晋门阀政治》，不如早点转行。
　　可以说，叶凌从小到大都是个非常平庸的人，成绩不差，但也不足够好，好像老天给他所有的天赋技能都点在了“好看”上。但即便是好看，他也好看的很平常。女同学们经常一开始冲着他的长相对他很是热络，后来时间久了，就被他另外风趣幽默的室友吸引，把他当成了背景板。别人或许在学业之外，都有一两项爱好，但叶凌没有，他只想老老实实地读到研究生毕业，然后去教初中，或者去考公务员。
　　所以当小白姐给他发实习生报名链接的时候，他回复道：“谢谢小白姐，但是我的专业和公司需要不对口，我以后大概也不会去企业上班。”
　　然后小白姐那边“对方正在输入”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们招的是管培生，需要很多不同背景的人才。公司面临业务调整，很需要新的人手，留用机会很大。现在应届生工作不好找，这个机会很好，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接着又过来一条语音。叶凌人在图书馆，连上耳机，却是戚总含笑的声音：“你是学历史的，应该知道一切历史都算是当代史，我们企业也在面临发展的大调整，你这么年轻可以尝试多看看不同的事情。小叶，来我们公司上班试试看吧。”
　　于是，叶凌递交了实习报名申请。
　　而后，在黄埔江畔三百平的大江景房中，戚诗雅孤零零地躺在沙发上盖着软毯睡着了，茶几上的电脑发着幽光，显示着她看了许多遍的简历，握着的手机里还跳动着工作群里的消息。
　　这是她前三十多年所有奋斗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