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躺平，但失败》空闻

15、连夜跑路

　　屋内寂静声，唯有祠堂里传来烛火跃动的噼啪声。

　　李余盈没想到，德宣八年钦天监竟然出现如此大的剧变。父亲叹息了一声，也在祠堂里缓慢地说话：

　　“现在再提这桩旧事，若是去剖析背后的原因也没什么意义。这事最后的结局是，你祖父因支持洋人监正受了牵连，被发放到了宁古塔。李家世业子弟不允许顶替位置，李家甚至被面临着赶出钦天监的危险，险些断了百年基业。”

　　李余盈一下子敏锐地察觉到父亲和她说这些事的原因。

　　这次，父亲也因为自己的缘故，在钦天监被停职。

　　李峻这时转身，微低下头看着李余盈，目光中闪跃烛火的荧光：

　　“李家自那之后由盛转衰，在钦天监位置一落千丈。后来这案件被平反，你祖父虽赦免回京，但他年岁已大，在宁古塔伤了根基，没多久便把位置传给我。又过了几年你祖父便撒手人寰了。索性我不辱使命，在钦天监这些年虽然天赋所限，但是却支撑着李家逐渐好起来。”

　　想到世事变迁剧烈，李余盈唏嘘不已，道：“多谢父亲告诉我这些。女儿回来以后，一直都很想知道这些。”

　　李余盈的回答并不令李峻满意。他驻足，影子扎在祠堂深处，定定地看着李余盈：

　　“阿盈，你长姐和三弟从小便很懂事，刻苦学习为家族分忧解难。你自幼在蜀地长大，不知李家苦难。我们也不怪你，但是你此番回来，竟然伤了当今满人监副家的女儿，造成我停职在家，你可知这给家族带来多大的劫难吗？”

　　“女儿……知错。”

　　想到那日，长姐漠然的眼神又一次在李余盈脑海。李余盈忍不住咬住自己的嘴唇，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毕竟李家因为自己之过，导致父亲被容素家封杀。

　　李峻见到了女儿脸上不情愿：“你可有不服？”

　　“没有。”李余盈让自己低下头，不要露出自己眼里的不服。

　　“既然我们难得在此，不妨把花说话。”李峻把双手背在身后，“我知你心中有不服气，那日容素有错在先，你长姐也没有出手帮你。她确实该罚。你的反应，家里也能理解。”

　　李余盈安静地听着，手上轻轻握起。她没想到，父亲也知道了这件事。

　　李峻接着说：“你自小流落在外，接受家族的生活总是要一段时间。而你，却做了什么呢？逃私塾不算完，现在还为了争一时的意气，与同窗打架？“

　　李余盈眼神下意识躲闪。

　　从小，蜀地的娘亲教过她，做错事要勇于承担错误。她在街上的时候惹了麻烦倒是勇于承担，如今在李家真犯了事，却说不出话来。

　　见李余盈不回话，李峻也不含糊，叫崔氏把门撑开，祠堂里的光景一览无余。

　　路过的丫鬟小厮们本来在为宗族会议准备，如今步伐忍不住停下，用余光细心留意着祠堂里发生了什么。

　　李峻朗声道：“既然你所为有违李家祖训，今日我李峻便拿家法出来，让你长长记性。你服是不服？”

　　李余盈眼睛紧紧盯着地板。她用极为微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求父亲关上门窗。”

　　李峻道：“我这家法下去，不止是处罚你，也是为了给李家所有人一个交代。你以为大家对你没有怨言吗？连翘，拿鞭子来。”

　　李余盈再不说一句话。

　　连翘是崔氏的大丫鬟，已经在旁等候了许久，立刻奉上了一根粗鞭子。崔氏却不忍心再看，推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李峻一挥鞭子，空中随之发出尖锐的响动。李余盈后背的衣服留下极深的擦伤。

　　啪！

　　又是一鞭。

　　祠堂打开的大门惹来了围观者的窥探。门口的小厮和丫鬟经过时没有不注意的，都忍不住暗暗心里喝彩。

　　家主英明，终于惩治了这在家里不学无术的小祖宗。要知道，她惹了钦天监监副齐步琛大人，李家之后不知道要遭什么劫难。

　　啪。

　　李余盈闭紧牙关，皱起眉头，逼着自己不许发出喊叫。

　　父亲的一鞭极疼。虽然不至于让她皮开肉绽，但是打在后背上便是火辣辣的感觉。李余盈从小在街头和朋友一起混，忍住父亲的鞭子对她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祠堂的门打开，来来往往的人过去，却令她恨不得钻到土里去。

　　李余盈的心被揪起。

　　啪！

　　从始至终，她只不过是为无人替她发生时为自己行了一份公道。但每次当她尝试为自己争取不过一点点，她便会被处罚。

　　啪！

　　李余盈初出蜀地确实只想混吃混喝，但是后来她也踏上正轨在私塾学习。可有人记得，这段时间她每日争分夺秒准备小测，最后却被容素搜身，这是种怎样的耻辱吗？

　　啪！

　　鞭子再一次落下，李余盈忍住质问的冲动，跪在祠堂里，忍着父亲未知的鞭子数，后背挺直。

　　见李余盈没有丝毫服软，李峻冷哼一声，剩下的鞭子如疾风厉雨一般打在她身上。李余盈不去想，任由额头冒着冷汗，沉默地受着。

　　啪！

　　好想回家，好想回蜀地。李余盈闭上眼睛想。

　　啪！

　　等李峻打到不知道第多少下时，他收起了鞭子，淡淡道：

　　“今日这家法我行在前面，是给全府上下一个交代。明日的宗族会你也做好准备，看看自己怎么和李家的其他几脉交代吧。”

　　李余盈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对一旁李峻的声音置若罔闻，冲着自己屋走回去。

　　行到门口时，庭院内围着很多人没来得撤走。连翘见状，赶紧喊道：“撤了撤了，都撤了。”众人才悻悻离去。

　　夏日的阳光已经到了极毒的时候。李余盈每走一步，便拉扯到酸痛的后背。她不得不小心地在往前挪动脚步，一瘸一拐，极为缓慢地走回去。

　　春花和秋月想上来帮忙扶助，但是李余盈摇头。两个丫鬟只好站住，看着李余盈往自己走。

　　李余盈又经过李琴凌罚跪的地方。两人目不斜视，宛若不曾看到彼此一般，不约而同地挺起腰背，保持着距离擦肩而过。

　　额头上的冷汗冒出的更多，但李余盈终于回到屋中，反手锁上门，拉紧了帘子。她撑着榻沿轻轻坐下，才缓解了一路的酸痛。

　　缓了一阵，李余盈咬牙站起，打开柜子便开始收拾包袱。

　　被父亲鞭打时，她下定了决心。

　　她不干了。她要回蜀地。

　　当时李家的管家来蜀地找她时，她痛快答应本为了吃喝玩乐而来。若说还有些私心，那便是为了以后在伙伴们面前炫耀一下神秘莫测的钦天监生活。

　　再后来，她莫名其妙被周沛哄得真的认真学习，也确实存了在钦天监好好立足的心思。可惜刚起步，便被容素莫名其妙地搜身，被长姐背刺，还被父亲鞭打。最为荒唐的是，她压根没有做什么，不过是在没人帮助她时自我保护罢了。

　　李余盈再想起自己来蜀地的初心，忽然觉得这当真是一场闹剧。她本来就属于蜀地的山山水水，又为何鬼迷心窍在钦天监留下呢。

　　她摊开包裹东烦西找，时而弯腰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手上的速度没有停下。李余盈挑了几件路上必需的细软，以及自己小金库里仅剩的铜钱，又包了两件衣服，决心当晚就离去。

　　当晚银河现身夜空时，李余盈选了一个守门的人打盹的时候，悄声溜出了李家。

　　她最后一晚回看了她亲生父母所在的地方。

　　她从小便知道自己不是蜀地的娘亲的亲生女儿，也曾幻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应该是什么样子。那时她也猜测自己的父母也许会是什么大官，没准是商人，也没准是什么当代的文人雅士。等到他们来接她的那日，她便跟着畅游山水，寻访各地美食。

　　如今她来到了李家，虽然过得并不是自己幻想的日子，但是到底也算来京城走了一遭。李余盈心里暗道了声感谢。她知道日后自己想到京城时，会无限次回忆到母亲、父亲、长姐、李丛鸣还有周沛。

　　但此刻，为了不让自己恨上他们，她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走。

　　李家离市集还算近。李余盈不会骑马，还得去揽月楼前面找一个马车带她出城。她怕被李家人追上，只得拼着力气，一瘸一拐地往集市走。

　　等好一阵走到集市面前，李余盈后背酸痛，痛苦地不行，龇牙咧嘴蹲在瘫坐在地上。李家这家法是真扎实，打的时候不见血，但是现在背上的拉扯感令她脸色一片苍白。

　　路边人看到小姑娘简直快晕过去的样子，赶紧上前：

　　“姑娘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姑娘，你住哪里，诶……公子公子，公子公子！这不是李家二姑娘吗？”

　　李余盈疼得视线模糊，抬头看着一个白袍的人朝她奔过来。

　　不是吧，她什么时候这么有名气？这下好了，才刚逃出来了，这就要被抓回去了。

　　李余盈苦笑一声，忽然肩膀被一个人的手扶住。那人急切地在她耳边喊道：

　　“李二姑娘，你没事吧？”

　　这熟悉的声音……李余盈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人。

　　竟然是周沛。他蹲在地上和李余盈一个高度，面孔陡然凝重，平时让人如沐春风的嘴角忽然成了一条平直的直线。周沛看向她：“二姑娘，你这是遇上什么了？”

　　李余盈憋了半天，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有了些力气。

　　她终于道：“不好意思，周先生可以装作没看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