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夕阳好 ...
-
当场几个人就把李余盈和徐渺的手从身后缚住,让她们动弹不得。容素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李余盈,撸起袖子口,直接上手。
袖口、衣襟和鞋袜……容素没有放过自己能碰到的所有地方,从肩膀一路往下细细摸。
李余盈很久没有动弹不得的感觉。
她从小在蜀地跟随娘亲上山采药,也在波涛滚滚的江水中戏耍,练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本领。
她唯一害怕的一回,便是八岁那年跳下水中救人的那次。
她当时被江底的水草缠绕住,仿佛被什么咬住了脚脖颈。纵然是拼命划水,也不过是徒劳地被水草一遍遍带回去,在水底吞着江水,慢慢失去动弹的力气。
后来,她因祸得福,收获了一群朋友,再也没把自己陷于那样的困境。如今上了京城,李余盈没想到,自己竟然再次被动弹不得的感觉困住。
而这一次,蜀地的家人和朋友已经在千里之外。
没有人能帮她。
屋内的角落里的人沉默地看着李余盈。
在前面站着看榜的姑娘们也停止了议论,有些迷茫地转过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上前帮忙。
容素的父亲是钦天监的满族监副,没有人敢帮李余盈说话。一旦反抗容素,只怕会给自己和家人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在这一刻,李余盈作弊与否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莫名惹恼了容素。
可李余盈没有作弊,清清白白,怎么就有错呢。
她的耳边响起了在街边卖艺的人唱的那句《窦娥冤》: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李余盈忍不住扭过头,泪珠一滴又一滴从脸上滚落。
她明明可以轻易把钳住她的女孩挣脱开,但她不敢,她怕给李家惹麻烦。
容素让人上手,扒掉了李余盈的鞋子。
李余盈满腔的不甘想要跳出胸膛,不断重重压向胸口,但她忍住了,却留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泪眼朦胧中,李余盈一眼看到了在角落里站着的李琴凌。李琴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但靠在墙角上,一动不动。
二人目光一下子对上。
李琴凌低头,她避开了李余盈的眼神,悄悄转身隐入人群。
一盆冰水,将李余盈从头浇到尾。
长姐……
人生不想见,动如商与参。
好啊,李家人,真好啊。
李余盈冰透的心忽地滋生出愤怒和酸涩。不服气的火苗跃动,在她心间灼烧。
她忍到现在,不过是不想给李家添麻烦。但李家人也并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欺负。
既然李家人都熟视无睹,她还有什么好忍受的呢?
想到这里,理智的镣铐被李余盈挣脱。她再无顾忌,恐惧被压到脑后。
李余盈猛晃了一下身体,甩开了捆住她手的人。她走上前去,一把推开容素:
“你算什么,也敢搜我的身,给本姑娘往一边站!”
容素向来是被人哄惯了,从来没有想过底下的人竟然敢如此反抗她。
被李余盈一推,容素花容失色,花盆底往后“咣”、“咣”空踩了两下,一个不小心没站稳,直接仰面朝天摔了下去。她脑袋又磕到身后的桌角,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私塾里的女孩们惊叫一番,把李余盈和容素围了起来,冲着容素就扑了上去:
“容素,你没事吧容素?”
“容素!容素晕倒了!”
“啊天呐!快去把娄先生叫回来!”
徐渺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又跑过去看李余盈,看到李余盈也没什么损失,徐渺松了口气,也要去看容素。
李余盈把她一把拉住:
“这是她欺负我们应得的。”
徐渺默了默,第一次把李余盈的手甩开。
李余盈不可思议地看向徐渺,对上了她极其认真且焦急的目光:
“阿盈,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我们朝夕相伴的人。纵然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
李余盈的心仿佛被什么捏住,动弹不得。
徐渺挤到人群前面去,见一堆人围着容素也不是办法。她大声喊道:
“诸位先别急,先生马上就到。我们让让地方通通风,不要一群人围在一起。”
徐渺的声音让私塾里的姑娘们冷静了下来。
众人分散开来,一下子让容素的样子呈现在李余盈面前。
纵然是之前如何嚣张跋扈,在地上晕倒了的容素不过是最普通的姑娘,脸色苍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宛如被人折断了的白色花朵。
李余盈脑海里是徐渺惊慌的声音:
“纵然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应该下这么重的手!”
一股悲凉在李余盈心间蔓延开,把她和徐渺隔得好远好远。
刚才的亲密无间至此刻仿佛谎言,一切都不曾发生,比如甜水胡同里的掉下的泪珠,比如集市里展翅欲飞的白色凤凰,比如私塾夕阳下两人坐在一起温习功课,那被拉长的身影被此时此刻震碎,再也难以拼接成形。
“渺渺……”
李余盈喉咙里想挤出声音,但是她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娄先生等一众先生冲了进来。
他们粘贴完榜单后本来离开私塾,以为今晚大约是无事发生,却没想到这群女学生惹出了这档子事来。娄先生等人已经从众人的嘴里了解到,那个爱惹事的李余盈这次不但弄出了麻烦,还伤了别人。
娄先生怒气冲冲地瞪了李余盈一眼,然后高喊道:
“让让,让让!”
娄先生一来,女学生们主动让出了一条道。
和娄先生一起来的还有从医馆请来的大夫,过来给容素问诊。
大夫看了一眼,颇为凝重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跌打损伤,伤在头颅还昏迷了过去,只怕颇为凶险。”
娄先生等人颇为忧心忡忡地商议了几句,最后和众人说道:
“今日大家先回去。需要退私塾的学生也不必急于今天收拾。大家明日还可以再来。散了、散了,今日至此结束。”
围观者被先生们劝的劝、赶的赶,一个个都被哄着出了私塾。
到李余盈时,娄先生长叹一声:
“你大约也该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回去和家里人好好说说吧。你家这回怕是麻烦上身了。”
李余盈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出了大门。
徐渺在院子里想要叫住她,李余盈充耳不闻,上了家里的马车。出乎她意料的是,今日李琴凌竟然也在马车上。
李余盈见状想下去,但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如此刻意回避李琴凌,也闷声上了车。
马车走上了回李家的路。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暮色中的云霞极为灿烂,染红了半边的天空,将一整个天际晕染出了落日的画卷。两周前,李余盈和徐渺在云霞下约定要一起在小测里取得好成绩。
而今又是这样的好光景。
李余盈走出私塾的时候想,这世界好残忍。为什么她遇上了如此不公义的事,日升日落却自有其法,依然美得灿烂无比。
*
周沛散衙后回了一趟住处,准备出发去李家。
他才一进李家,却被李家的小厮拦了下来。
“周大人,今晚上您就不用来啦。”小厮脸上堆笑。
周沛心想李余盈小测刚刚考完,估计是想给自己放个假。
他调侃了一句:
“看来是考得不错嘛,夫人竟然愿意给她放假。”
李家夫人在学业上颇为严格,自周沛来李家授课后,从未允许李余盈缺席过一日,今日倒是颇为罕见。
小厮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考得倒是当真不错,但小姐这回可捅了大篓子了。”
“二姑娘怎么了?”周沛脸上的笑意收尽,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小厮道:“二姑娘把钦天监监副齐步琛大人家的姑娘推倒在地,那姑娘晕倒了,到现在还没醒来!”
周沛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
钦天监这位监副他有所而闻。
这位监副大人在钦天监向来嚣张跋扈,妹妹还是圣上当前的宠妃。如今他家的千金出事,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伤害她女儿的人。这下李家二姑娘只怕麻烦大了。
周沛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此事只怕不会轻易解决。你快回去吧,帮我谢谢夫人提醒。只盼二姑娘撑得过去。”
小厮也道了声谢,急匆匆回去复命了。
等小厮走远,周沛才淡然道:
“今晚的行动取消。”
屋檐下忽然闪现了两个人,两人一身黑衣,没在了阴影里。
这正是上次周沛在李家交接的人。
其中一个黑衣女子道:“大人,上次我们便没找到,这次出了这事,咱们不如趁乱潜入。”
周沛摇头:“不妥。这种时候,李家一定没心情去看那东西,我们找不到的。”
另一个黑衣人问道:“那……二姑娘会怎么样呢?”
周沛看向天际落下的夕阳。
太阳的余温在地平线被收拢,炽热和火红被逐渐被墨色吞噬。就此,黑夜即将降临,温暖和明艳成为遥远的过去。
周沛阖上门,低声道:“这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