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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登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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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再走出御书房,已是未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大步朝瑶华宫走去。
帝王仍坐在棋盘边,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对弈着,将白子绞杀的无路可走…
谢鸾侧卧在塌上,手撑着额头,露出婀娜皓腕,双唇轻启,胸口连带着衣襟微微起伏,俨然一副美人图,令人不忍打扰好眠。
“小姐,小姐醒醒,奴婢听声音,好像是国公爷来啦!”
兰心跑过来晃了晃她的手臂,
她睁开秋水般的眼睛,连忙下榻穿鞋,小步跑到门前探出头看,果真是父亲!娇声唤着,
“爹爹!”
她顾不得外面的大雪,连伞也不撑,
飞奔过去,一头钻到谢安的怀里,双手抱紧,仿佛还是那个需要父亲保护的小女孩。
“女孩子家的,怎么还是这般不稳重?
外面下着雪,也不知穿厚点再出来…”
明明是责怪的话,可谢鸾总能听出宠溺的意味。许久不见父亲,她很想念他。
绿枝连忙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兰心撑着伞,“国公爷,小姐,外面冷,我们进屋吧。”
谢鸾跺了跺脚,帮忙抖去父亲身上的雪,拉着他坐在小桌旁,递给他一盏热茶,
“瑶华宫不比往日,父亲凑合着喝,这是从家里带来的雪芽茶,您尝尝。”
谢安看着小女儿,接过茶盏,直接喝了一大口,
“哎呀爹爹,茶不是这样喝的,要小口小口的喝,才能品出味道来…”
小女儿连忙拦着他,眼睛瞪的溜圆,似猫儿一般。
她娇憨可爱,一直是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被他捧在手心里慢慢养大,也出落的愈发标致。
谢安看着她,想起了她母亲。
————
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名叫瑾瑄,也是他唯一的女人。
他在外征战,受伤是家常便饭。一次被敌军的毒箭射中,虽不致死,但毒发时十分痛苦,回京之后,皇帝便为他遍寻名医诊治,
一日,瑾瑄敲开他府上的门,说能解大将军的毒。
她穿着素净,个子清瘦,起初没人愿意相信她,只当她是个坑蒙拐骗的庸医。
谢安每次出门,都看见她在台阶上坐着,眼巴巴地瞧着他,那双清透的眼睛似乎会说话,
他便让人领她入府,连太医都治不好,他不信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治。
她陪着他吃药、针灸,艾熏,日复一日,他的毒果真解了,再不曾有那种钻心的疼。
一天,他把她唤到跟前,问她,
“你解了我的毒,可有什么想要的?”
她站在那,一声不吭,只看着他。
“只要你说,我便向陛下请旨,无论是金银财宝,或是丝绸布帛…”
“我想嫁你。”——
她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
谢安愣了一下。
“我说,我想嫁你…可以吗?”
一向安安静静的姑娘,说出了这样大胆的话,小脸涨的通红,又马上低着头,两只大眼不敢看他,像是怕被拒绝。
谢安当时想,也不是不可。
他便向皇帝请旨赐婚,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娶她为妻。
二人聚少离多,他们成婚的第四年,瑾瑄有了绾绾,之后又有了谢栩。
他年轻时意气风发,主动请命,领兵出征,动辄一年半载不在家。
瑾瑄便在家中为他操持,又要照顾一双儿女,十分辛苦,却从来没有半句抱怨。
她说,他是她的大英雄。
最喜欢的,便是看他穿上铠甲,戴上披聘时的样子。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积劳成疾,早已油尽灯枯,
瑾瑄瞒着他,强撑着一口气,等他凯旋归来。
她终于等到了,
谢安把她抱在怀里,抚摸她枯瘦的面庞,帮她擦拭嘴角的残血,心痛欲死,像是当年毒发一般,
眼泪顺着鬓发滴落在锦被上,滴答滴答…
他蓦然发现,自己离不开瑾瑄。
两个孩子跪在床前,好像知道娘亲要离开自己了,不停地掉眼泪。
她搭着谢安的手腕,有气无力,
“淮生,不要难过。
我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之幸。
我走之后,你一段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她拼尽全力地睁开眼,想再看看这个人,记住他的样子,
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若有来生,我还会来…找,找你的,
你可不要…不要忘了我。”
“好,我答应你——”
谢安吻上她的额头,早已泣不成声,手腕随之而落。
那一晚,雷雨交加,仿佛上天都在为之悲鸣,国公爷谢安,失去了最爱他的人。
他想起瑾瑄的嘱托,和皇帝的承诺。
这位征战半生,令人闻风丧胆的护国公,在女儿面前,露出了最温柔的笑脸,
他摸了摸谢鸾的头,眼神里带着无限的眷恋,他哑着嗓音,
“绾绾,
爹爹今日,就要走了。”
————
站在巍峨的皇城一角,隐约能看见天边残阳。
“咕—咕—咕—”
一群白鸽绕着皇城转圈,它们身上挂着鸽哨,随风而响,像在发出凄凉的鸣叫。
东华门处,
谢鸾的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抱着谢安的胳膊不肯撒手。
本以为能和父亲多相处几日,却想不到他走的如此匆忙,新帝还未登基,就要派他远征西北。
她不得不想,是萧衡故意为之。
“绾绾记住,
无论到了何时,爹爹都会保护你的。”
谢安又抱了抱女儿,随即踩鞍上马,双腿轻夹,勒紧缰绳,一套动作像是做了无数回,干净利落。
城门渐渐合上,
谢鸾看着父亲的背影慢慢变小,似乎和多年前的记忆重叠。
这样的背影,她不知看了多少回,岁月流逝,马上之人早已不似当年矫健。
不知这次分别,何时才能再见了。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涌出眼眶,对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猛地跪下,以头叩地,
“愿父亲保重自身,战无不胜,早定西北,
女儿在此,等父亲凯旋。”
是女儿不孝,未能寻回弟弟,也不能常伴您身侧。
沙场上刀剑无眼,危险重重,
可父亲,女儿只剩您一个亲人了,
所以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伏跪在地上,听见城门关上的声音,却迟迟不肯起来,
缩成一小团,像是被人抛弃的幼崽,深深沉浸在悲伤之中。
却不知,城楼之上,
有一束压迫的视线紧盯着她,
嘴角微勾,露出恶劣的笑。
————
琉璃映日,瑞兽镇门。帝位更迭,天下易主。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肃立于前,钟鼓齐鸣,声震云霄。
萧衡身着玄色金丝龙袍,头戴十二旒冕,随着帝王仪仗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缓缓走近龙椅。
金甲武士护卫在侧,侍从捧玉玺,步履庄重,至皇帝前,跪献于地。
帝王双手接过,俯视群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跪地,齐声高呼。
萧氏王朝迎来一位新主,新朝初立,改年号为建武。
登基大典十分隆重,凡六品以上官员并家眷都需入宫观礼,
谢鸾在阶下,隔着众人远远望着他,
多年筹谋,今日终于如愿,登临帝位,
她看到,他站在太极殿上睥睨众生,视线缓缓扫过下方,却没有分给她一丝眼神,
是了,若没有她,他早该是皇帝。
谢鸾垂下头,跪在女眷的最后。众人窃窃私语,说这位新帝有多么厉害,多么英武,却又多么可怕,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发一言。
大典结束,众人散去,她带着兰心,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
昨日天晴了些,便开始化雪,方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她手脚冰凉,
走着走着,有人喊住了她,
“昭宁郡主?”
谢鸾转过身,瞧见两个女孩走近,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应是主仆,但又觉得面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郡主,果真是郡主。”
为首的女孩身着天青色襦裙,挽着一条红色梅绣披帛,她皮肤白暂,个子小巧却又不瘦,走起路来身上佩戴的玉饰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女孩快步走过来,笑眯眯地朝谢鸾行了一礼,
“郡主可还记得我,我们曾在宫宴上见过的。我叫林致,父亲是兵部尚书林翰之。
林翰之,如今已被新帝擢升为左相。谢鸾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应是林相的女儿,似乎比自己小两岁,
“原来是林妹妹,恕我记性不好,差点都忘了。”
面前之人似乎丝毫不介意她的失礼,弯着眼睛对着她笑,
“无事的郡主。自上回宫宴,已许久不见郡主,不知郡主,近来可好?”
好不好?
自然是不好的。
自父亲走后,她已许久不曾出瑶华宫了。
门前侍卫许是得了令,成日守在宫门口,她哪也去不了,直到今日,才破天荒地将她放了出来。
但这些,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劳林妹妹挂念,我一切都好。前两日方为父亲送行,如今陛下登基,我好不容易进回宫,便在宫里小住。”
“林妹妹如今,是要出宫回府吗?”
谢鸾不欲让人深究此事,便反过来问她。
“哦,不是的,子濯哥哥他——”
“姑娘,是陛下”
一旁的婢女拽了拽林致的袖子,小声提醒,她似是反应过来,便立马噤声,但那声子濯哥哥,仍是被谢鸾捕捉到了。
子濯,萧子濯,
那年木兰树下,花瓣落了少女满身,染上芳香,她叉着腰站在少年面前,毛茸茸的头顶只到少年肩膀,仰着头叱他,
“不行,凭什么你能唤我乳名,我却不知道你的?快告诉我,告诉我嘛,不然我生气了!”
“你这女娘,怎么如此难缠?罢了罢了,告诉你也行,
我的表字是——子濯,
除了父皇,我只允你唤…”
少年宠溺又熟悉的声线似乎回荡在耳边 ,
只允你唤,
当初的话,也不作数了吗…
“郡主,陛下传我去含明殿,我先去了,郡主保重。”
林致没有在这过多停留,和谢鸾告别后便擦身而过,她似乎很开心,脸上洋溢着俏皮的笑,随着侍女快步向含光殿的方向走。
她,似乎和萧衡很是亲密,
三年未见,他身边有了其他人。
虽是在意料之中,可真当见到林致时,她却不可抑制地想起当年,
若没有那件事,她和萧衡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没有如果…
谢鸾克制住心酸,从大氅里伸出细嫩的双手,拍了拍冻的通红的小脸,带着兰心慢吞吞地回到了瑶华宫。
另一边,含光殿内,
“陛下,林姑娘到了”
宫人弯着腰走过来,脚步放的极轻,怕惊扰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
“让她进来吧”
林致进来时,看到萧衡正站在廊阶上,背对着她,她慢慢走近才看清楚,
他在逗鸟,
笼子里似乎是只翠鸟,背上的羽毛翠兰发亮,正叽叽喳喳地叫着。他手里拿着鸟食,却又不给它吃,极有耐心的逗弄,
“子濯哥哥,你为什么不给它吃的呀?”
萧衡的动作顿了顿,仍背对着她,继续盯着笼子,
“自然是因为犯了错”
“犯错?一只鸟能犯什么错,子濯哥哥又在逗我…”
“怎么不会,
鸟和人,都是一样的,犯了错,就该罚,
若是不长记性,就再罚,直到它不敢啄人为止”
萧衡下朝之后便换了常服,散开广袖,长曳拖地,衣服虽仍是玄金色的,但腰带紧束,勾勒出男人近乎完美的腰身,
这样一个天下至尊的男人,怎能不让她心动呢?
“今日散朝之后,你去了哪?”
他似是对那翠鸟失了兴致,扔给它一把鸟食,便转身进了殿里,林致跟在他身后。
“我?我就在宫里转了转,没去哪。哦对了,我再来的路上,遇到了昭宁郡主。”
殿里的宫人纷纷有眼色地低着头退出来,为他们掩上门。
陛下刚下朝,要见的不是太后,不是重臣,而是个女人,
且她和皇帝说话的语气,甚是熟稔,这就有些微妙了,
有几个小太监大着胆子来问常喜,请他指点指点,毕竟在这宫内,谁有了皇帝的宠爱,便得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
常喜眼见四周没人,离殿又远,索性告诉他们,
“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辨真假,
听闻三年前,陛下在雍梁平叛时受了重伤,下落不明,
是林相家的女儿,里面那位,在路上遇见了陛下,千辛万苦将他救了回来。”
话刚落下,就被小太监门接了话茬。
“怪不得陛下那么重视林姑娘,早朝时还将升了林相的官.”
“林姑娘日后,是不是要当娘娘啦?”
“岂止娘娘,看这架势,封个皇后也不遑多让。”
“看来我们日后,得小心伺候着这位主子。”
………
“郡主姐姐可好看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她和以前一样漂亮,就是有些瘦,穿得也薄,我看她脸都冻红了。”
“但她说,她过的挺好的,好不容易进宫,就在宫里住下了。”
萧衡只听着,半晌笑了一声,那笑声阴冷,冰的林致端茶的手一颤。
“是吗。”
林致并不知他们二人之前有何渊源,自然不知避讳,在外人眼中,谢鸾和萧衡,向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又寒暄几句,临走前,林致替父亲叩谢圣恩,就匆匆离去,好赶在城门下钥之前离宫。
————
谢鸾回到瑶华宫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晚膳也没用多少,看的绿枝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小姐,您再多吃一些吧。您都瘦好多了,再这么下去,别说风了,吹口气都能刮跑了…”
“哪有那么夸张,绿枝,我是真的没胃口,你就别再念叨我了,好绿枝…”
自家小姐靠着她一撒娇,绿枝就受不了了,只好作罢,她收拾好菜碟,就去给小姐烧水洗沐。
刚走出殿门,就迎面撞上来一个人,撞的她眼泪都出来了,正准备大骂一顿哪个不长眼的,抬头一看,好像有些脸熟,是上次在国公府里的那个侍卫。
他向她点了点头,便掠过她跨入殿门,
“郡主在里面……哎,我还没通报呢!”
想拦时已经来不及,
谢鸾正坐在书案前写字,听见声音,抬头就看见听风,又见绿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看向听风,
“郡主,陛下传召——
宣您去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