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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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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衡只留下这句话,便推开门,大步走进大雪之中,没有丝毫留恋。
寒风蓦地涌入书房,谢鸾一直跪在地上,被冻得轻微颤抖,
她转过身,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渐渐变小,还有被大雪逐渐掩埋的脚印…
有侍卫从门外进来,抱臂向谢鸾行礼。
她认得他,是萧衡身边的侍卫,名叫听风。
“郡主,殿下有令,命郡主即刻入宫。”
见谢鸾不说话,听风以为她还在挣扎,便劝她,
“先帝驾崩,殿下不日即将继位,您心里清楚,继续留在这,反倒对谢家不利。”
谢鸾当然知道,
当年因她背叛,盗走了兵防图,使他九死一生,险些丢了性命,
他一定恨极了她,
三年后卷土重来,夺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报复她。
她稍稍冷静下来,自己去宫中已成定数,那家人呢?
“我父亲在哪?殿下他,他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他会不会心狠到,连她的家人也不放过?
“殿下说,念在护国公战功显赫,忠心护主的份上,既往不咎。
但,登基大典之后,国公爷便要前往西北驻守了,郡主要是还想和国公爷见上一面,便快些入宫吧…”
他是知道怎么拿捏她的,
谢鸾和谢栩自小没了母亲,是护国公谢安,亲自把一双姐弟拉扯大,她和父亲自然要亲近些,
父亲因手握兵权,无奈卷入权力纷争,可想要在乱世中护好自己的儿女,又谈何容易。
阿栩,她的亲弟弟,三年前被敌党掳走,至今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西北,西北…
那么远的地方,又是苦寒之地下次再见爹爹,不知要到何年了…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再也顾不得什么,
连忙站起身来,理好裙裳,只想再见爹爹一面,
“绿枝,兰心,快,
快些收拾东西,随我入宫。”
————
马车摇晃着,缓缓驶入宫城,车厢旁系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鸾从小窗中探出头,看着红墙琼楼,只觉讽刺。
这皇城,远不像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是吃人的魔窟。
听风说,萧衡没有指给她宫殿,只令她入宫。
她便自作主张去了瑶华宫。
儿时,谢鸾备受宠爱。
她不仅是镇国公唯一的女儿,长的也是小巧玲珑,嘴巴也甜,一声声皇伯伯喊的皇帝心都化了,便赐下瑶华宫,方便她在宫中休憩。
那里不仅有她的少女心事,还有和萧衡的回忆…
如今先帝驾崩,丧仪繁琐复杂,又要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宫人们都奔走在太极殿和乾清宫。
谢鸾从宫门一路走来,宫女和太监们都低着头,从她身边快步走过,似乎无人在乎这个前朝郡主的去处。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瑶华宫。
绿枝和兰心费力推开宫门,吱呀一声——
映入眼中的尽是衰败荒凉,
杂草遍地,萧索幽静,似乎只有院中的那两棵木兰树还在悄然生长。
走进殿内,床榻衣厢还在,一架紫檀织绣屏风将内殿隔开,虽有厚厚的一层灰,但谢鸾知道,上面绣的是喜鹊登梅图,
她记得,这是及笄那年,父亲送给她的生辰礼,她很欢喜,开心了好久,抱着爹爹的脖子撒娇…
“小绾绾,你长大了,怎么还能像小时候一样,抱着爹爹不撒手呢?
”
“因为喜欢爹爹呀,
绾绾喜欢爹爹,也喜欢爹爹送我的及笄礼 ……”
“小姐,这地方怎么住啊?上面都是灰,许是废弃很久了。”
绿枝捏着鼻子小声抱怨,
谢鸾回过神来,回忆戛然而止。
“无事,简单收拾出来,能住就成。”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谢鸾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女,又无人帮衬,主仆三人忙活了大半天,才把内殿收拾的勉强能住。
绿枝扎到厢房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出几根粗蜡,还有两筐黑炭,约莫是之前在这伺候的人留下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谢鸾,
“小姐,这宫没有银丝碳,蜡烛也没几根。”
她坐在床上,摸着薄衾冷被,眉眼微微下垂,扫过昏暗的内室,
想起那天萧衡威胁她的话,
“从此以后,从生到死,你就只能做一件事,便是赎罪…”
谢鸾把忙前忙后的两个侍女叫来跟前,
“绿枝,兰心,
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大抵不会好过。你们两个,若是想出宫回府,如今还能走。”
“小姐,小姐不要赶绿枝走,
绿枝不怕苦的,绿枝愿意一直陪着小姐。”
小姑娘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把头贴在谢鸾的膝盖上。
她从小就陪着谢鸾,二人比起主仆,更像是姐妹。
“奴婢知道,小姐曾经,可能做了伤害宁王殿下的事,
但是只要您低头认个错,殿下会原谅您的。”
兰心跪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绿枝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兰心不懂,但兰心也不愿走。
小姐是奴婢见过的,最善良,最…最好看的主子了。”
谢鸾本不想连累身边人,放她们自由。正想着对策,听到小姑娘这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美人唇角微勾,娇靥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眸中透着柔情,如点点繁星,仿佛能融化一切冰冷。
她伸出瘦长的手指,点了点兰心的小脑瓜,
“你呀你,还是个小丫头呢。”
至于原谅,
谢鸾从未奢求过,能得到萧衡的原谅,
她着实欠他。
那日书房中,她瞧得分明,
萧衡眼中的恨意几乎不加掩饰,下手狠绝,再无当初的柔情呵护。
她知道,
他们二人,再也回不去了。
————
就这样过了几日,
每一日,谢鸾都早早地起来等着,等着被传召。
她是被萧衡传入宫中的,
本以为他会来瑶华宫中找她算账,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不让她见父亲,
只有一位不会说话的哑女,每日按时辰送来膳食。
本想问她要些蜡烛和炭火,可那哑女却不识字 ,
就连门口的侍卫也闭口不言。
谢鸾无法得知萧衡的行踪,只能掰着手指数时辰,从早到晚,日日如此。
绿枝和兰心有时会陪她说话解闷,之后又去打扫庭院,晾晒被衾…
瑶华宫虽不比之前奢华,却也算个安身之处。
谢鸾坐在塌上,腿上搭着一条从国公府带来的白狐裘,
冬日赏雪,围炉煮茶,
本是一件雅事。
可她看着火炉中烧的滚烫的水,心里却十分煎熬。
————
御书房内,
龙涎香从香炉里缓缓升起,在空中似云雾一般缭绕。
萧衡坐在龙椅上,提笔写字。
先帝弥留之时,后妃、大臣、皇子、公主,皆着一身缟素,跪于乾清宫外。
只有太医郭文进及大监苏尘侍奉御前。
不一会儿,苏尘出来,站在台阶上,压着嗓子,白色浮尘一挥,
“传陛下口谕,宣——宁王殿下觐见。”
……
萧衡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盒子。
没有打开,而是直接递给苏尘,
他立在乾清宫牌匾之下,面色平淡,让人什么也看不出,
“苏公公既为大监,又被父皇重用,便请苏公公宣召吧。”
二人对视片刻,
苏尘双手接过盒子,拆开蜜蜡,剪断丝线,捧出盒中之物。
众人伸长着脖子看,
“衣带诏!是衣带诏!…”
跪在前面的几位大臣,看到了那片带有黄色龙纹的布料。
“噤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躬承天命,治国理政,今已三十六载。观四海升平,百姓安居,实乃天地祖宗之庇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然朕久病沉疴,天命难违。
皇四子衡,仁德兼备,智勇双全,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凡一应事务,率依祖宗旧制,众臣辅佐。
丧礼悉遵先帝遗制,以日易月,持服二十七日,毋禁音乐嫁娶”。
钦此——”
萧衡把笔撂下,放下折子,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一旁的龙井,抿了一口,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巳时三刻了。”
常喜低着头,又给陛下添了盏茶。他是苏尘的徒弟,先帝驾崩之后,苏尘便辞去大监之位,自请出宫。
处在这等位置的人,有几个能善终的,而萧衡竟然允了。
他沉吟片刻,转了转手上的墨玉扳指,
“传护国公来见朕。”
————
“臣谢安,参加陛下。”
谢安立在书房中央,朝着新帝双手作揖,缓缓下拜。
明明是臣服的动作,却被他做的不卑不亢。
他身着绯袍,胸前用金线绣有狮子图案,头戴七梁进贤冠,腰间佩云凤四色花锦绶带,以白玉装饰。眉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周身气势压迫十足,甚至和帝王不相上下,却又刻意收敛。
没人敢小瞧这位镇国公,
他是真正扛过战旗,上过战场的将帅,陪着先帝横扫南蛮,收复失地,又有从龙之功。
先帝十分信赖谢安,敕封护国公,为一品武将,赐丹书铁券。
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主。
数等功名加身,又有兵权在手,何其风光。
然而,他却在三年前隐退朝堂,不问政事。众人都以为是因爱子失踪,有心无力…
萧衡坐在棋盘一边,挥了挥袖,
“爱卿多礼了。
来人,给国公赐座。”
谢安走到棋桌的另一边,跪坐在帝王的对面,布满厚茧的手执起白子,垂眸看着棋盘,
蹙眉沉思时,隐约能看出谢鸾的模样。
屏退宫人,唯余君臣。
二人连下几个回合,萧衡落下一枚黑子,终于开口打破了许久的宁静,
“朕当日之言,爱卿可想好了?”
一口爱卿爱卿地叫着,可谢安清楚,面前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
菩萨面具,魔鬼心肠,偏执到令人生畏。
自归朝以后,他拉拢朝臣,将各种诡谋用到极致,稍有不慎触怒到他,便会落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那日,先帝身边的苏尘传他入宫,说是先帝病重,想见他一面,谢安不疑有他,便进宫了。
入宫后,还没走到乾清宫,就听到了报丧的钟声。随后他被萧衡请到了御书房,身边的侍从都唤他——陛下,
谢安才知道,先帝传位给了宁王,却也在意料之中。
“谢卿,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明明是叙旧的话,却被他说的嘲讽至极。
别人不知,可谢安清楚,他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当年,他唯一的儿子阿栩被人掳走,威胁他栽赃宁王勾结外贼,陷害忠臣良将。下属来报时,不慎被谢鸾听到,
他的这个小女儿,和宁王十分要好。
他派下属寻找阿栩数日,都杳无音讯,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遍寻不得。
谢安不想卷入皇室纷争,英明一世,却也走到了穷途末路。
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十分聪慧,姐弟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情分深厚。
谢安记得,宁王离京平叛的前一夜,绾绾跑到他跟前,递给他两张纸,哭得快要晕厥过去,
“爹爹,我,我对不住他,
可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阿栩被人害死,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再也不会了…”
那是两张兵防图,看似一模一样,仔细深究却能发现不同。每个地方的守军、粮草、补给都有不同之处。
一真一假,不熟悉之人根本难以分辨。
他才知道,绾绾想要以假乱真,用假的兵防图换谢栩生路,求他帮帮萧衡…
他便自作主张,点了一队精锐人马,连夜从京城赶往雍梁,以防不测。
可,背叛萧衡,却是无法弥补的了。
等暗卫赶到时,宁王已身受重伤,下落不明,而谢栩仍不见踪影。
绾绾因此大病一场,差点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用药吊着,瘦的风都能刮跑。
谢安心想,
罢了,是他们谢家欠他。
却没想到,萧衡还有归来之时。
他自知亏欠,便自请隐退。唯一的念想,便是护好这个女儿。
走到今日,谢安不得不做出抉择了。
他顿了一瞬,又落下一子,
“臣愿交出兵权,自请镇守西北,
但臣仍有心愿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