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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鱼时眠斜倚在小几子上,微承着脑袋的细白手掌动了动,支起一根手指托了托左耳边簪着的鲜丽红花,花开在乌黑顺滑的长发里,红得滴血。

      堂内,风动,幔起,一缕发轻纱般鼓动,再垂落在肩上,骚动着胸前袒露着的雪白肌肤。

      大热天的,在家穿得凉快了些。风轻轻,发丝搔痒着软肉,鱼时眠嘴角不住地撇了一下。堂里的人还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如她意,就更加卖力了,嗓门都大了不少。

      “娘子,看看,这是周家的二郎,周家也是世代经商,家底殷实着,相貌也是上上等的。”媒婆脸上堆着笑,皮扯都到耳根了。盘算着这番鱼家亲选夫婿,可要抓着机会,鱼家是富商大户,真做成了这桩婚事,钱可不会少了去。

      不止是她一个人这么想,这好事能让一人占了去?整个桃县叫得上名儿的媒婆都来了。

      “周家二郎处处留情,今个在小翠家过夜,明儿就不知道在哪个红的、粉的家了,这种人还是不要相给娘子了吧。娘子,看看我的,这家郎君更配您!”

      鱼时眠看了一眼画像,抿嘴移开视线,抬眼望望侍女:这就是找来的全桃县最好的媒婆?

      鱼时眠骨碌着眼珠子,两眼映着水润的光。侍女尴尬一笑,遮掩般给鱼时眠添了一碗冰糖水,用身侧的锦布拭去手上的水珠:姑娘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宅里难得闹哄,堂里一众媒婆抢着说话,倒茶水的婢子都上前跑了三四道。

      “娘子不满意?那再看看这个,武行出身,身板结实,有劲……”画像上的男子衣服紧紧束缚在身上,包裹着的肉一团团的,大如蜜瓜。

      眼前这副快九尺的架子挂满了男人的画像,画像上方贴着的字条写着男人家底、学识,架子撤了六轮了,鱼时眠坐在榻上看了两个多时辰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男人也不是那么好找嘛,这些媒婆也找不到,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呢。

      鱼时眠寻思自己要求也不至于整个桃县也翻不出一个活人吧。对方长相俊美、待人温柔体贴、身体健康,其他要求不做多想,鱼时微对自己清楚的很,她就只是一个富商遗女……

      鱼时微把胸前的细发顺到身后,稍微坐直了些,拇指有些无趣地按揉一只手的细腕:我一个富商遗女,全家富贵都是我一人的,想养一个男人怎么这么难……

      一些媒婆顶不住鱼时眠挑剔的眼光,脸上绷不住了,忍不住牢骚,两两眉眼传话。一聪明人咳几声,同豺狼一般冒着绿光眼睛往堂屋扫一圈,众人受到暗示,身上的怨气一下散没了。

      鱼家宅子当真是用金子砌起来的,单是在这堂屋,就富贵得晃人眼。柳枝般漾起的织金帷幔,铺砌的雕纹镶玉花砖,只因为鱼时眠前日喜欢这式样,便三步一颗高高挂起这游鱼戏花金刻铃铛。

      媒婆摸摸大暑天还贴肤清凉的坐塌,咬咬牙,这看在钱的份上,力气涨起来了,堂内倦了的媒婆们声音陡然响亮。

      鱼时眠听得脑子一炸一炸的,耳朵隆隆作响,“今天就先这样了,烦扰阿婆费心了,日后还得帮我再相看相看。”鱼时眠话在说,底下的人就一人捧着一个银匣子成队涌入堂里。

      银匣子被打开,里面的金银首饰垒起来了,半个手掌大的金饼子就被那么漫不经心地砸在匣子的边角。媒婆们眼睛都瞪圆了,一时间忘记了笑,嘴角抽搐着,激动又措手不及。

      鱼时眠从塌上起来,光脚踩在软毯上,抻抻裙面,扶正有些乱了的花,转头和人细声嘱咐送客。

      无趣,甚是无趣……

      鱼时眠一时兴起挂念起婚事,全是因为坊里刘阿婆的一番话。

      刘阿婆在葙春坊很受欢迎,她在的地方往往聚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有的人忙活的家伙事也没放,就是为的就是听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故事,刘阿婆三句带一句荤话,也不管是谁家的臊人事,大家眨巴眼睛听得津津有味,口干舌燥的。

      两天前,刘阿婆流动的故事会,青天白日的停在了鱼家大宅门口。鱼家门口树大好乘阴纳凉,讲到精彩处,人堆里不禁惊叹出声来。家门口人声嘈杂,鱼时眠好奇出来,顺手带了解暑的吃食,大家吃的舒服,越说越带劲。鱼时眠听得眉飞色舞,目瞪口呆,无法想象,努力理解,难以理解。

      男人有这么好用?

      鱼时眠是来的新人,话题渐渐往她身上偏。

      “鱼娘今年可是二十三了?可与男子相处过?”刘阿婆犀利的眼光落在鱼时眠脸上,其他人也听着刘阿婆挑起的话头看向她,容不得她逃避,“找个小郎君照料会更舒服些,你家你自己主事,这些要自己早作打算。黑天灯一灭,男女裹着被子……”

      鱼时眠那晚起就晕晕乎乎的了,心头落了根羽毛似的,抓人的痒,身子不停冒细汗,脸蛋滚烫,那红唇水光潋滟,脑子里全是刘阿婆说的快活事……有多舒服……

      这事舒不舒服鱼时眠还不清楚,现在只觉得事情变得好麻烦。堂屋的媒婆边嘴上不停道谢,难掩笑声地边往外走,她蹙眉,提醒一句:“画像带走。”

      人又窘迫地取走画卷,猫着腰走了。

      鱼时眠其实没想好喜欢什么样的人,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看着那些男人的画像,只觉得闹心。矫情惆怅了一会儿,往内宅去了。

      媒婆满脸春色地扭着腰踏出鱼家的大门,把腰间的帕子扯下轻手轻脚地铺在银匣子上,努力遮严实了,这贵重宝贝容易被人眼红惦念。

      媒婆忍不住的把银匣子端起来发在眼前细细观赏:“宝贝啊,鱼时眠人虽然挑剔,但是出手阔绰。”

      有被人好声好气捧惯了的阿婆受不了这种刁难:“她还挑来捡去呢!一个孤女,鱼家有谁给她撑腰?我都是挑好的相给她,嘿!就瞥了一眼,不就是有几个钱嘛!也不知道哪些男人喜欢她什么,听说鱼家招婿都凑上来了!”

      “人家就是有钱了,这大宅子、金饼子多招人稀罕,何况长得好,有钱又好看,没理由不招人喜欢啊。”乐滋滋抱着银匣子的阿婆秉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开口偏向鱼时眠说话。

      鱼家两口子自肆州一小商户而来,在武州桃县做布料生意发迹,就生下鱼时眠这一独女,但鱼时眠从未见过她的母亲父亲。

      她记事起,就一人生活,从小没人管束,父母……别人说是行商时在山上陡坡意外摔死的,人道她是气运好,天道她克爹娘。

      好在鱼家夫妻给鱼留下一大笔钱财,这一世也不用为钱的事烦恼,吃穿用度极其铺张讲究,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鱼时眠经常供钱给县衙、坊里。闲杂人等不敢惹,官府也得看鱼家三分脸色。桃县人人知她,但不敬她,只叫她是个富商孤女,甚至眼红、仇恨,但表面功夫做得好,就像现在媒婆一样,出了鱼家门才敢甩脸子。

      “呸,克爹娘的索命鬼!暴发户,等着坐吃山空!”先前出言尖酸的媒婆,嘴上仍然不饶人,对着鱼家大门吐了一口唾沫,不忘反手用袖子抹抹嘴巴。

      有人撅着嘴鄙夷地上下打量她,觉得她太过分了,但也没出言制止,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不值当,没人再附和搭话,人群也就散去。

      鱼家宅子静了一夜,被第二日早上的雨浇醒。

      一个月来没下过雨,偏偏今日下雨,这雨来得真不及时。

      “娘子,今日是否还要安排去峒水书院的马车?”支起房间里的窗户,听窸窸窣窣砸在窗纸上的雨声,侍女询问道。

      鱼时眠早就收拾好了,衣着华丽,尽显富贵,艳花红唇衬得她肤若凝脂,风情娇媚,不可逼视。她翻眼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雨还不大,去。”

      让人做媒搭线这一条道是难走了,可刘阿婆还说了——读书人,白净文雅还会体贴疼人,风花雪月、耳鬓厮磨不是一般的感受。既然别人靠不住,鱼时眠就要自己出手了。现在出门去峒水书院,正好能赶上他们放学的时候。

      鱼时眠忍了一路从马车窗缝飘进的细雨丝,两臂上的披帛被雨水打湿,湿哒哒地扒在身上,妆也花了一半,她提不起笑容和出门时的兴趣了。

      她打了一个喷嚏,眼睛蕴着水光,眼下红红的,雨变大了,好难受,早知道不来了。

      “姑娘,前面就是书院了,”侍女掀开车帘,马车停在酒舍的车棚里,正对着峒水书院,“姑娘看,正好赶上了书生们散学。”

      帘子被掀起一个小角,外面的风雨同故意欺负人一样,往里猛灌,车侧边的窗被吹开,随风的摆弄哐哐的敲打车身,马车里的花瓶、茶具、香炉全打翻了,瓷片碎的那都是,香灰撒在地上,和雨水混一起,成了一滩黑水,还有往鱼时眠衣摆这边流的趋势。

      鱼时眠哪里还有心情看男人,可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也死心了。

      散学的书生两三个挤着一把伞,也往酒舍这里躲雨。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气沉沉地走过来,脸色麻木苍白,看见了鱼时眠也仅仅是眼睛一亮,最多多看两眼,又再次变回黯淡无光的眼神了。

      读书累的,峒水书院素来以严厉抓学出名,鱼时眠见识到了。

      雨浇透一身,也浇透的心,找个书生郎君的幻想破灭了。他们显然志向在朝野、在功名,自然对情情爱爱少了些关注,天天研习功课已经花费很多力气了,可鱼时眠就是冲着别人所说的男女爱恋来的。

      算上媒婆牵线那次,这两天已经碰壁两次,开始还兴致满满的鱼时眠,现在有些心力交瘁,顿感疲惫,特别是浸了雨水的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让人有些无名恼火。

      她眉头紧蹙,十分烦躁。侍女眼色好地察觉鱼时眠的兴趣全无,放下车帘,厢内风声停息,才能安静些,只是车帘还在被劲风卷起,啪啪地抽打车门。

      侍女跪坐身边,细心温柔地擦拭鱼时眠脸上、颈间、胸口的雨珠,鱼时眠捻着袖子一角,努力与肌肤隔开这份黏腻。她伸出一根手指,拭了拭唇瓣上的口脂,口脂已经晕开了,指尖染上艳红。

      棚子在漏水,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酒舍草棚慢慢聚起躲雨的人,快要掩掉马车出去的口了,再不出去就回不去了。

      “回去。”鱼时眠嚷大声些,雨声风声会吞没一半的声音。

      留下半贯钱给店家,驾车往家走。

      天气不好,马车行进得慢,天快黑了,以往这个点能够到家了,现在才走了一半的距离,到了一片竹林里。车帘被卷得稀巴烂,车窗关不死了,厢内茵褥几案颠七倒八,鱼时眠心里一遍遍问出门前的自己——男人今日非看不可???

      马蹄踩着泥地,踢踏几步,马车不动了,感觉是停在了路边。

      “不行,雨太大了,泥路也滑,车可能会翻,姑娘,还请您下来走一段路回宅。”

      前头的驭者驱停马匹,看着天气,他生怕一个雷劈在脚边,不敢再继续走了,走回家是比较稳妥的方式。

      听着这话,宛如一个惊雷在鱼时眠耳边炸开,她嘴角微微翘起,竟然笑出声来了,眼神是呆滞苦闷的。

      还好出门带足了伞,每个人都逃过被雨无情地浇打这劫。可防不住身上还是湿透了,鱼时眠裙子上沾着泥点子和竹叶,额前的碎发湿哒哒地晃在眼前,还得不知道走多久才能到家,左右能不再差了,鱼时眠干脆破罐子破摔,心里存着一股气,只身破开泥水滩走在队伍最前面。

      风吹得竹林哗哗作响,像是要被竹叶全都薅走。风雨迎面刮来,鱼时眠撑着伞有些吃力,于是压低伞檐,免得伞被卷跑,稍微挡住打着有些疼人的雨。

      身后的人喘气声越来越重,大家都很累了。鱼时眠专心伞下只有一点点视野的路,拖着湿重的鞋和裙小心地走着,光线慢慢暗淡。

      路好长,夜里会更黑,她心里有些的害怕,夏天的雨水居然冻得让人发抖,撑伞的手都是颤的。

      鱼时眠轻摇脑袋,迫使自己专注在伞下的路。

      “啊!!”

      手一下没拿的住伞,伞砸在了黄泥水了里。以为看晃眼了,鱼时眠还停下脚步确认了一下才喊了出来。

      脚下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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