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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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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神祭是大安最为隆重的祭礼,其祭祀冕服光是工期便需数月,而出现在祭礼上的冕服更是不得有半点脏污破损。
为确保冕服不出差错,往年织造司会送来至少十套样衣供公主挑选,而成衣则被保存在织造司内,直到祭典当天才会取出。
而今年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织造司更是谨慎小心,光是样衣便备了二十余套,每一套都单独挂在一个衣桁上,头冠鞋履规规整整摆在一旁。
这二十余套冕服摆在院中,饶是徐醒也鲜少见过这样的场面。
冕服神圣,即便是样衣也是不能由试衣宫女代为试穿的。往年十余套衣裳徐醒每回都要试上一整天,如今更是翻了一番,光是看着,她便觉得头疼。
可若是不试,不用想都能知道前朝会说些什么。
“殿下,您想先从哪套开始?”
徐醒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既然她不想落个不敬神的名头,那就只能辛苦辛苦自己了。
楼坱第一次知道,原来乌神祭时织造司会备这么多样式的冕服。从前他跟着师父远远地见过一回,只觉贵人衣着奢靡,竟不知这样奢靡的衣裙只是无数衣裙中的一套。
正想着,徐醒已经换上了第一套冕服。
冕服大体呈玄色,金丝在宽大的袖口处勾勒出鸟羽的样式,不断延至裙摆,宽袍袂裾层层叠叠,走动时若云浪翻滚,恍然一见形如金乌神鸟展翅。
穿上冕服的公主变得不像公主了。楼坱愣愣地想着。
不对,公主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只是平时的徐醒太不像公主了。
楼坱几乎不敢抬眼。
头顶的礼冠无端将徐醒的身形拔高了好几分,珍珠制的旒穗将她的面容衬得庄重肃穆。
偏偏公主还要问他:“楼坱,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极了。但楼坱分不出是衣裳好看还是公主本来就好看,只能抿着嘴沉默。
“好漂亮!”虽然没有从楼坱这里得到回应,但琼枝、秋槿她们从烛华扶着徐醒出来那一瞬便惊喜地叫唤起来:“殿下,您穿着这身衣裳,就像要飞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她们的话能听几分,徐醒可是太清楚不过了。原想着楼坱或许能客观些,可他却只字不语。
徐醒的兴致瞬间消了大半。
“无趣。”她小声道。
这声小小的不满毫无阻碍地飘到了楼坱耳朵里。他微微睁大了眼。
“好看的。”
正当徐醒转身准备去换下一套时,楼坱突然开口了。
徐醒的脚步停下,她扶着门框,略带惊喜地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这套冕服好看的,”楼坱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殿下……殿下穿着也好看。”
“嗯?”徐醒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她笑着转过身去,故意问:“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没听清。”
看着公主眼中难掩的狡黠,楼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开口了。
心情好了,看着这些衣裳便不觉得多了。尤其每换一套新的便能看见楼坱表情瞬间的变化,有趣得很。
徐醒总是故意点他。
“楼坱,这套好不好看?”
“是这套好看还是前一套好看?”
“是衣裳好看还是我好看?”
直到楼坱耳根通红、说不出话来,徐醒这才心满意足地结束她单方面对楼坱的逗弄。
这二十余套冕服,徐醒足足试了两天。直到第二天的黄昏,她才脱下最后一套,随后疲惫地瘫软在摇椅上。
“这两日可是辛苦殿下了。”烛华站在她身后为她揉肩,两位小宫女则一左一右跪着为她按腿:“您挑好的样式已经让琼枝传达给织造司了。您这些日子可要好好休息,等到斋戒开始了才难熬呢。”
根据大安的习俗,在祭典开始前半月人们便开始戒荤腥、吃斋饭。祭典正式开始前夕更是不得进食饮水,以表虔诚。
规矩虽如此,但真正开始斋戒时徐醒总是馋得厉害。因此早几日烛华便吩咐小厨房每日多做几道肉菜,让公主先吃个尽兴。
“姑姑如今住在宫外,怕是吃不到这些。”为了让徐醒满意,小厨房变着花样地将肉做成了许多不同样式,其中便有肉干之类的,供徐醒当零嘴吃
徐醒想了想,抬起头:“楼坱。”
“在。”
经过这两日的历练,楼坱已经做好了公主随时逗弄他的准备,因此他的表情变都没变。
“这几日便由你替我将这些吃的送出宫去,给姑姑尝尝吧。”
这是……给他的任务吗?楼坱自己都没注意到心中翻涌出一阵欣喜。
“怎么,”见他不回话,徐醒挑眉,“我的命令——”
话还没说完,楼坱便明白徐醒说的是他们约定里对他的第一个要求。
那么也就是说,这是他正式作为她的侍卫,收到的第一个命令。
“是。”
徐醒完全不知道楼坱心里在想什么,只看见他像猛地回过神来一样迅速应下了这桩差事,随着一句“属下告退”,便从这间屋子里消失了。
“他这是怎么了?”徐醒疑惑。
小宫女们愣愣摇头。
来到小厨房后,楼坱这才意识到方才公主并没有说要送什么、送多少。他懊恼地皱了皱眉,随后当着小厨房掌勺的面装了满满四个食盒。
“你一个人该怎么拿——”话音未落,便见楼坱提着四个食盒稳稳当当地走了。
楼坱说不出他心里为什么这么高兴。
不就是一桩差事,还是个跑腿的活,他不该这么兴奋才是。
可他就是……高兴。
以至于到显王府的时候,楼坱甚至觉得这段路太短了些。
显王现在并不在府中,那四个食盒是由门童送进去的。楼坱并不多做停留便回了宫中。
接下来的几天,楼坱每日都会按照徐醒的命令往王府来送东西。每回来他都将东西交与门童,那门童也会早早在门外候着他来。
好不容易有一日显王正巧在府中,楼坱这才第一次踏入了显王府。
“听说公主收了个贴身男侍。”显王上下打量着楼坱,目光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担忧:“本王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能得殿下青眼,是小人的荣幸。”楼坱回答地不卑不亢。他将食盒放在显王面前桌案上后,便跪在了这里。
显王起身,绕着他走了一圈,越看越不满意。
她弯下腰,伸手捏了一下楼坱的手臂:“不够壮。”
又掐住楼坱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倒是有几分姿色,但是——”
楼坱正正好好地对上了显王的眼睛。
“——不乖顺。”
在看见楼坱眼睛的一瞬间,显王嗤笑一声,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仿佛是粘上了什么脏东西。
随后,她重新坐下,下定结论:“做我们星星的侍卫,你还不够格。”
楼坱依旧抬着头。
他根本并不需要别人来说他够不够格,别人也不需要知道他与公主之间的交易。
于是他便只是沉默着。
但这种沉默在显王的眼里却变了味道。久经沙场的人不喜欢这样赤裸的目光,尤其目光里还有着不服的意味。
“怎么,觉得本王说错了?”
楼坱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失礼了,收回目光。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接近公主,又是因为什么被公主看中,”显王蹙着眉,多年征战的经历在她身上化作一股威压,“起码要让自己够资格。”
“那该……”那该怎么做?
这是楼坱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
纵使楼坱无意说漏的两个字也逃不过显王的耳朵,她看楼坱的眼神中写着“果然”二字。
“如果连这都要人教的话,本王不介意把你扔进军营里去学一学。”
“想必公主是不会拒绝本王的。”
回宫的路上,楼坱脑中一直盘旋着这句话。
若是显王开口,公主自然不会拒绝。
是啊,显王是公主的亲姑姑,他算什么。
公主不过是可怜他,送他粥和伞。
不过是在别人欺负他时帮他说话。
不过是在他奄奄一息时救了他的命。
不过是包容了他的不敬,给了他查明真相的机会。
可是自己呢?
自己似乎一直在拒绝公主的好意,甚至故意逃跑,故意惹她生气。
自己像个木头一样什么也不会说,凤临宫的其他人都很会哄公主高兴,唯独自己不会。
这样的自己,如果有一天真的被公主送给显王,似乎也并不稀奇。
一股强烈的危机意识自楼坱心底油然而生,他看着不远处巍峨的皇宫,咬了咬牙,加快脚步。
显王说得对。他起码要让自己够资格。
怎么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侍卫呢?
楼坱主动敲响了浮白的房门。
第二天,徐醒神奇地发现楼坱和浮白竟在一起练晨功。
稀奇,这可太稀奇了。
浮白生性孤僻,就连锦波在时都鲜少与浮白一同练晨功的。
徐醒还问过,锦波的原话是:“殿下以为属下不想吗?是浮白那家伙不让!她嫌属下练得慢会拖累她!殿下您评评理,是不是很过分?属下还是她的亲姐姐呢!”
徐醒靠在窗边看二人,烛华端来一小盘剥好的瓜子。
眼见着楼坱下盘不稳双腿发抖,浮白一脚踹了上去。
这一脚可是实打实的,楼坱咬牙忍住痛呼,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扎好马步。
浮白则抽出腰间佩剑,径自在楼坱面前耍了几招。
徐醒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浮白竟然会指点别人,而楼坱虽扎着马步,眼睛却死死盯着浮白,就好像……
瞬间,徐醒反应过来了,她一拍手:“楼坱该不会是认了浮白做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