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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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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上掠过一丝沁凉的触觉,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愈渐清晰,仿佛被无名的召唤一般,黯淡的光线被一点点的蚕食,逐渐代之的,是清澈而温润的晨光......应该是晨光吧,因为那是祯一认为人世最温柔的光线。
一个柔软的动作,带着轻倩之姿拂过尚还模糊的视野,一个温越而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你又做噩梦了?”
王维潇珃一指擦拭了枕在他膝上的人脸颊上滴沾的水珠。
“额。”
身下人淡淡的回应,并没有做噩梦之人该有的惊秫,哪怕一点点也没有,仿佛那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梦而已。祯一依然枕在王维潇珃膝上,没有起来的意思,单手揉着眉心,看日色与水光飒飒浮游在周身,想是要驱逐梦里最后那丝令他心悸的阴霾。
祯一是的手顿了一顿,突然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做噩梦了?”
“那个呀......”头顶上方的少年故意调高声音道:“我当然知道,你祯一就算是被万箭穿心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可是你一做噩梦呢,不仅会眉头皱得死紧,还会......”
“还会怎么样?”
“还会惊叫的说梦话呢!”
枕在膝上的人猛然坐起,祯一琥珀色的瞳仁的颜色渐渐转淡,变得森寒且诡异,阴晴莫定的看着眼前笑着淡然又风华的少年,一句话也不说,可不悦和警告之意已然显露在那泛着冰雪寒芒的眼中。就算是颜面厚如斯的王维潇珃,也耐不住被这样一双泛着银芒的眼睛给瞪久了,尴尬的咳嗽一声。
“怎么动不动就变脸,你可别现出那双银色瞳仁呀......”
王维潇珃低垂着头,眼睛期期视着祯一,继续笑道:“没有,没有,你哪有说梦话,我和你开玩笑呢!”
祯一冷声,“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小祯呀,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忌讳谈论你的梦呢?怎么说我们也有好几百年的交情......虽然你没有说梦话,但是你可是满面冷汗,咬着嘴唇都破血了呢。”说着少年就靠近过去抬手轻蘸他破皮流血却又微有苍白的嘴唇,祯一不着痕迹的向后一退,让少年落了个空。
王维潇珃收回手,讪笑两声,手中的白面素扇却扇得越是轻逸,若无其事,一双桃花眼转而望着远方的青山,少年眉宇间携入了淡淡的媚气,朱唇翘起,王维潇珃望着望着突然就笑起来。
祯一冷面视着他,就算是相交了那么久,他已然摸不透这位挚友的心思......
王维潇珃最爱笑,从第一眼起就觉得他本身就是各种笑容集合而成的,云淡与风清,高山和流水,淡笑也好,朗笑也好,就算是寒厉的冷笑,他也不会真真切切的表现出来......永远也看不透王维潇珃的笑容,就像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机深度一般,最后祯一归结出一言:王维潇珃那不叫笑,那叫,藏刀,无论是对友人还是夙敌,无论是对人还是非人。
王维潇珃并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神,真身是只白鼠,当然也不是民间传说的鼠仙鼠妖一类,并且他们也不住在天上,他只是一个神......神族,非人,半神一翼,而已。
祯一挑眉......果然不错呀,王维潇珃此时转而斜睨着他,一双璀亮的黑眸若有所思又暗藏深意,王维潇珃对他道:“好啦,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一说这事你就这副冰封三千尺的模样,你难道嫌你平时放的冷气不够重吗?!”
“我又没有催动重雪咒,怎么会放冷气呢?”祯一漠然道。
“你是没有用任何法术,你就可以达到那种效果了。”王维潇珃一拍扇子,扇骨指着前方道:“喏,发挥你的优势,我敢保证只要你瞪他一眼,他动作一定会快些的。”
祯一先是一怔,眼中渐渐显现出意会的光彩,慢慢地转身,一个本是清俊的身影在他目光落下的一瞬,一颤,僵硬。
祯一唇角携起一丝有趣的笑容,望着竹筏另一端持蒿的白衣少年,只觉得他直挺挺的身形的确挺累的.......悠悠来一句毫无相干的话:“这个世间的风景真是好呀......没想到我睡了一觉起来景居然还是刚才那个景,一点变化也没有。”
话音刚落,旁边的王维潇珃就喷笑一声,而对面的少年清华净白的脸颊上登时泛起两片红云。
竹筏两岸青山连绵,所泛浮的绿水无限悠长,雾锁白练,空谷猿啼。
两侧青山满布着青郁植被的崖壁峻拔而高耸,而其下山谷中的辽阔水域仿佛是一整块滑腻而厚重的古玉,静水深流,平和与空灵中远意无限。
真是姹紫嫣红也不过,这,寒谷绿水春临生,晨光濛雾希希缭绕。
祯一摸了摸刚才被王维潇珃擦拭过的脸部,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会有水珠唐突的落到自己的脸上。祯一又调笑道:“我们高贵又清傲的狐族公子不是一开始就信誓旦旦说过‘不就是划船吗?那么容易——难不成还能难得倒我白礼!’,可是为什么我都睡了一觉了这竹筏离岸边......才动了不到百步呢?!谷水那么平静,为什么我连睡觉都睡不安稳,还梦到天下暴雨了呢?!”祯一把先前白礼断言的语气学了个十成相似。
“扑哧”王维潇珃又喷笑,幸灾乐祸的道:“那,那不是下雨——是我们的白公子拿不稳竹蒿,飞乱溅起的谷水!”王维潇珃说着就拉起自己素白的衣袂,努着嘴向祯一委屈道:“呐,我为了你,还帮你挡了不少,连衣裳都湿透了。”
祯一站起来,拍了拍王维潇珃的肩膀,与他一唱一和道:“辛苦你了——挚友。”
祯一悠闲地渡步到白礼面前,笑得既玩味又随意,他看看白礼紧抿着唇,双颊通红,雪白衣裳深一块浅一块,是被谷水溅湿的。
“啧啧,白公子......好狼狈呀。怎么不见你那日选命之时,凌云雄壮的神勇之姿呢?”
白礼脸色一白,落下长长的竹蒿,溅起一道水痕,深沉道:“你们两个,搞清楚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好不好!此番要事在身,你们还有闲情逸致泛舟山河,观望风景?!——再说明明可以用更直接轻松的方式到那里,你们还——”
“我们还怎么......”祯一上前逼近一步道:“御空,幻光,云行,你想说为什么我们可以用法术的,却偏偏不用,对不对?偏偏像人一样,笨拙又缓慢的行路,对不对?”
“我,”白礼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远端的王维潇珃大声的插话,“倘若白公子幻出狐形,让我们伏骑上,说不定我们会行得更快!”
白礼瞬间脸色煞白,指着两人气愤道:“荒唐!你们太过分了——我狐族凌驾众生,是神族上品,就算你们是半神一翼和金瑀一翼也不能这么折辱我!”
祯一和王维潇珃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大笑,笑声惊起青碧崖石上的飞鸟,回荡在空空山谷,幽幽水上。
有采药的山人忽闻深幽寒谷中传出飒飒若扬的朗笑声,便拂开青郁的树枝蔓藤,但见谷下碧波绿水上三个白衣飞扬,惊艳清逸之姿的少者,疑为是天人......
祯一忍笑道:“没错,我们是欺负你了,知道你不熟人事,就故意激你献丑......真是抱歉呀。”说着祯一取过白礼手中的竹蒿,“那,划船要这样,不要用蛮力,要用巧劲,它又不是你的对手,你不用那么嫉恶如仇......”
白礼被祯一轻轻推到一旁,惊诧又不解的看着他。王维潇珃也上竹筏前端来,手搭在白礼肩上,道:“小白呀,你既然决定跟了我们,就要懂我们的规矩,我们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白礼疑惑地看着王维潇珃。王维潇珃无奈的摇头道:“意思就是——不羁于礼数,逍遥又自由,红尘里,人间路,做个永乐少年郎。”王维潇珃笑着拍拍他,“放下你狐族公子的身份吧,你不觉得累么?”
白礼茫然地转头,正好对上执蒿的祯一的眼,祯一毫不避讳的朝他一笑,映着绿水涟漪,琥珀色的眸光深邃又寥远......白礼微愣,暗道这少年清绝如莲的好容貌,狐族幻为人形后自诩是神族中的绝色,公狐多清秀静雅,母狐则妩媚多姿,祯一有一半的金瑀族正统血脉,而金瑀族数甚少,不过百数,多是女子为多,常常百个中只有一个是男子,所以男金瑀风华倾绝,雌雄莫辩,有着称胜众神族的姿容和灵力,还有神秘的体质。
祯一无言的转回头,额头上系着一寸宽的白长绸练,迎风如潇雪,他娴熟地摆动着竹蒿,不知这样游荡在各个世间多少载......
白礼遇到两人是在少年神族既要入修行道之时,各个上品族裔推选出族中翘楚参与选命,狐族,半神,银翎,金瑀......同聚暗冥长川,比试灵力与法术,祯一和王维潇珃同出于四位神君之中的滕君门下,当时白礼还疑问,祯一的父亲就是神君之一的冥川府君,他不投在自家门下反而到了别家是为什么......选命中王维潇珃和祯一的表现并不算最佳,但是独道的气宇神韵深深触动的他,于是他决定也投入滕君之门,和两人同入修行道......
“喂!想什么呢?”王维潇珃一问,打断了白礼的肖像。
白礼摇头,叹息道:“我真是不理解你们.......非要选择划船这么费时费力的方式。”
“白礼,你是为什么和我们来到这个陌生的人世?”祯一头也不回的问了他一句。
“为修行。”
“为什么修行?”
“为了一日能成为青狐斗神。”白礼坚定道。
祯一清清淡淡地回望他一眼,不语。而王维潇珃一旁轻笑道:“修行一道,与神与魂都要经历种种历练,连划船都不会,算什么?我们将来的斗神大人~~~~”他故意拉长了声线,激得白礼脸色青白。白礼负气远离船头到船尾坐下。
王维潇珃和祯一对视,同是回头悄悄惹笑,祯一小声对王维潇珃道:“他可比你有志气哟!”
王维潇珃点头允默,“我开始喜欢上他了,逗一逗就炸一身狐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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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稳健又轻盈行在谷水之上,两岸郁郁葱葱处,有日随光芒佳气如虹,白礼仰头,只见上空苍穹一线,蔚蓝与青碧交织出不曾见过的光景,这样的景致是在那个世间见不到的,人世呀......
谷水如镜,映着天光水影,浮空静色,白礼一瞬间想起自己为什么对那两人抱着那么多疑惑,王维潇珃,祯一,他们明明是神,却带着许多人气人情,冷暖阴晴,肆无忌惮,能怅然,也能释然......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他不曾感受过的,他才选择他们吧,这是也许。
白礼依然不明白,但是他还是向着另一边的两人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虞国?”
王维潇珃逆着柔美的光线,清朗的回应道:“不知道,你急什么,反正时间多得是!”
白礼听着这么随便的回答,心中无名之火又想升起,可这时王维潇珃视着他风水萧萧的一笑,如婵娟影里,玉箫吹断碧芙蓉。王维潇珃与祯一并肩立在船头,莫名地让旁人嫉羡他们超绝又般配的身姿,举世无伦。
两人同是侧身回首,白衣与花容相互映艳,祯一向另一边的白礼伸出一只手道:“过来吧,前面望得远,风景好......我们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原来楚河汉界的距离也不是不可弥补的......白礼像是着了迷一般,眯着一双狭长又秀俊的狐狸眼,无意一笑,宛如薄冰溶于春水。
王维潇珃有些失意的对身边人悄悄道:“以后二人行要变成三人行了。”祯一瞥他一眼,奈何般的笑笑。
日华边,江海客,每从容,前路如何,不知不问,或喜或哀,随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