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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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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晋失踪第十五天,宁拂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丈夫真真切切、确凿无疑地离开了自己。他是从家里的温度、家里的气味感受出来的。
霍晋的体温比常人烫些,这显示出他气血旺盛,每一个毛孔都喷发出浓烈的雄性荷尔蒙。他坐过沙发后,会留下一个小小的陷坑,里面盛满了热滚滚的气息。宁拂把头枕在一侧时,鼻尖轻轻耸动,脸红了。
“简直是痴女嘛。”霍晋任凭自己的眼神停滞在妻子雪白粉融的脸上,心中拥满了最最柔软的情绪。这能算怪癖吗?我的妻子很爱我。他欣慰地想,禁不住咬紧后牙,攥紧拳头来遏制自己的窃喜。
我也爱他。这句话是无须补充的,霍晋多爱宁拂,周围的人都知道,所以当霍晋失踪时,很容易便去怜悯这可怜的、被抛下的半寡之人。
“他的丈夫给他留下了多少财产?”
“很多,太太——我想,差不多有这么个数字,还有股份。”
“真贴心。继承人也很孝敬,不是吗?”
“从未耳闻的人接过了担子!希望霍先生识人有方。”
觥筹交错的晚宴上,体面人们交换情报,谈笑风生。
宁拂不在这场宴会上。
他闭门不出,自然被体贴地认为是伤心过度。事实上,宁拂比起大悲大恸,眼下的情绪更多是焦躁不安。
如果打开别墅门,来人会惊异地发现室内犹如遭到洗劫,地板上随处可见被蹂躏得皱巴巴的衣服,一看便知,大部分是成年健壮男性的款式。室内漂浮着湿热的香,仔细看会发现衣服堆下有什么在蠕动着,像某种小动物。
萧散进来时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他倒是处变不惊,目标明确地走向最大的一撂衣服堆,把宁拂从最底下提溜了出来,走几步,把他摁在了沙发上,两只养尊处优的手压在细细的肩上,脸凑近来,眼神有点儿忧虑:
“再过几天,霍晋的弟弟就会从老家过来。那穷乡僻壤来的,不是好相与的人,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宁拂,脸上的表情跟游魂儿似的,指尖磨蹭着沙发皮面,一时仿佛没听进去。半晌,他慢吞吞地开了口:
“霍晋的弟弟........也能算我的弟弟吧。他要来,就让他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娇润的檀色小口,怎么能说出这么冷漠的话?但萧散眼下并不想闹起来,事发之后,他自觉得体谅宁拂。
霍晋失踪了,宁拂需要支撑。在辗转反侧的数个夜里,他郝然又向往地想,干脆让我来照顾宁拂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些素日里拿来逗弄宁拂的话,如今成了他对宁拂满怀爱怜的理由之一。
大山移走了,缺口出现了,被压抑的情感岩浆于是喷薄而出。在照顾宁拂一事上,萧散想比霍晋做得更好。
因此他全无不耐烦的模样,只是放柔了声音,娓娓道来他做过的调查。
熟人们都知道,霍家人口零落,霍晋有个留在老家的弟弟,二人向来并不亲厚,近况是无法得知了。萧散有心留意,知道得更多些,霍晋白手起家后,霍蔺拒绝了搬到城市的邀请,兀自在老家的小镇上打工度日,工钱倒也能养活自己。霍晋失踪得蹊跷,警方也不抱希望,已是半判了死刑。律师把遗嘱翻出来,财产分配一栏除了大头的宁拂,霍蔺倒也挤在角落。霍蔺没有拒绝的理由,已经坐上了开往这里的火车,想来就是这几天。
说着说着,萧散有些口干舌燥,他的视线禁不住停留在宁拂微微张开的嘴唇上,若隐若现的牙齿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发出莹莹的光,显得十分润泽可爱,又透露出一种孩童般的脆弱。萧散没有浮想联翩,只是更加担忧了,担忧那个在照片上表情冷硬的男人来找宁拂麻烦。
“......不可掉以轻心。我托人看过,这个霍蔺,性格不好,未必领你的情,之前还有斗殴的案底,根本是个小混混。万一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呢?你根本没法招架他,宁宁......”
霍晋失踪后,萧散自觉和宁拂一夜之间拉近了关系,开始大胆地用起昵称。
他不欲用霍晋惯用的“拂拂”来唤他,于是便采取前一个字,并为宁拂的默许而飘飘然。实则宁拂只是不感兴趣,就在此刻,他也并未对萧散的长篇大论过耳,只是霍蔺这人确实激发了他的一星半点儿在意。
“不知霍蔺的味道和霍晋像不像?人类的兄弟姐妹,大约总是有相似之处吧。能拿来用最好。”
宁拂的脑中便盘旋着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
这和水性杨花无关。只是结婚这几年,霍晋把宁拂照顾得太好,太周到,纵容他柔软得像育茧的蚕一样,在私密的小家中做着没有止尽的幻梦,难以处理外来的种种事端。他最近烦躁不安,焉知不是霍晋所盼?
结婚的这几年,宁拂差不多患上了霍晋依赖症。霍晋一失踪,如同硬生生抢走了他的安抚枕,宁拂清楚地感受着家里属于霍晋的气息越变越淡,整个人焦躁不安,把霍晋的衣服翻出来,抛得到处都是。霍晋洗衣服洗得勤快,平常本来是优点,如今成了宁拂埋怨不休的地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想。霍晋的弟弟要来,或许倒是个突破口。一则或许能找出丈夫,二则或许能帮忙捱过这难熬的分离过渡期。
宁拂自青春期后,便一直对人的气息很敏感,尤其是最近数月,有时在霍晋身边简直是醺醺然欲醉。潜意识中,他知道过了这一阵就会好些,具体原因难以言传,只是心头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因此他不会让萧散阻饶霍蔺的前来。
“我就要他来。”宁拂打断了萧散,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轻轻瞥了对方一眼,而对方立刻退缩了,“你不许捣乱。”
又是这种眼神,萧散内心苦笑着。
像猫一样理所当然的眼神,像猫一样伶俐乖觉的特质,他好像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他,因此毫不顾惜地颐指气使。如果你有意见,就赶紧滚蛋,明明白白写着那种事,但宁拂是知道该对谁使用的。
他怀着甜蜜又悲哀的心情想,宁拂要霍蔺来,就来吧。除了让宁拂开心,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顺从宁拂,我又能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