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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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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让殿内殿外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怔住。
守门的公公?
宋琰又陆续一阵轻咳,守在门外的,莫不是哪个小太监?
手指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没有深想。
无论是谁,总归不可能是严策。
他没有多问,温润地再度同她开玩笑,这次笑意比方才真实了些许:“原来如此,看来兰昭仪的诚心上天已经收到了,朕现在感觉好了许多。”
兰雯溪笑容晏晏:“都是妾应该做的。”
这里两厢和乐,殊不知外面当值的小太监,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头也不敢抬,生怕看见严掌印脸上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
尤其是王林,刚才魂都差点被吓飞了,这会儿脑袋恨不得低到地上去。
李德喜交付完严策吩咐下来的差事,一回来便看见殿门前众人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用探寻的目光看向自己主子,只得了严策一个“无碍”的眼神回复。
动气倒不至于,不过是个有点花花肠子的野猫罢了。
严策的眸光变得有点凉,在这深宫里张牙舞爪太厉害,被拔了爪牙只是早晚的事。
殿门忽然被人打开,宋琰的声音从门口飘出来。
“承光。”
严策神态自若进殿,拱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宋琰温声笑道:“承光,夜深了,你替朕送兰昭仪回寝宫歇息,夜黑路远,多打一个灯笼。”
又转头对兰雯溪道:“这是朕的肱股之臣,内相严掌印,严掌印手底下掌管着东厂和锦衣卫,武功深不可测,让他送你回去,朕也好放心。”
明褒暗贬——字字句句透着言不由衷的怪异。
这是宋琰惯用的手段了。
让严策亲自送她回宫,也是大材小用,想要折辱严策。
前世宋琰也是这么做的。
兰雯溪在进宫之前,对宫内大小人物的关系做过功课。卫国公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但在皇帝和司礼监掌印之间的关系上,还是含糊的给过兰雯溪一二提示。
水火不容,互有隔阂。这便是卫国公的点评。
但上一世的经历让兰雯溪知道,宋琰和严策之间,远没有这八个字这么简单。
先说严策,位高权重,在内宫外廷呼风唤雨,明面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人物,还能心甘情愿听候宋琰的随意差遣,严策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至于宋琰,道貌岸然,气量狭小,性子多疑,好猜忌。
相伴四年,她见过宋琰最光鲜温润,亲和宦臣的一面,自然也见过他发病后控制不住脾气,前后不一,歇斯底里辱骂严策的样子。
兰雯溪笑了笑:“妾都听皇上的安排。”
前世她对二人之间的龃龉早有耳闻,不敢掺和进去,宋琰命严策送她,她惶恐地辞谢了。
那时她对严策了解不详,只听说他手底下沾着无数人的鲜血,哪里还敢靠近?
后来久居宫中,在宋琰身边时常见到严策,对方都是一副半垂着眼,平平淡淡的模样,跟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大相径庭。
倒是宋琰,父亲嘴里的温润帝王,不过尔尔。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奋力厮杀和反抗是常理。
怪只怪自己长在深闺,识人不清。
这不,眼下刚重生,她就发现原来严掌印也跟自己记忆中的形象不一样。
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严策和宋琰,两个人都并非善类。
也不知上一世严策到底有没有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宝位?
“兰昭仪请。”
宋琰有心折辱严策,特意指明让他“多拿一个灯笼”,暗示不让其他内侍或者宫女跟随。
兰雯溪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拿两只灯笼的严策,他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神态。
似乎在众人前,永远是这样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如果不是自己刚才在侧殿言行出格,应当也没有机会见识到严掌印的另一面。
她唇角轻扬,当真有传闻中的一分风采。
夏夜闷热,有风不凉。
严策提着两盏宫灯走在前面。
待转过紫微宫侧殿拐角,兰雯溪停下脚步。
“掌印,不如给我一只灯笼。”
严策脚下略停,从容旋身:“兰昭仪这样有闲心,不如自己选一个?”
好一个“不如”。
兰雯溪已经领会到,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看严策。
她不着恼,挪到灯笼前,仔细挑选,选了个自己更喜欢的花色。
提着灯笼,跟严策一后一前继续走着,好似随口问道:“掌印,原来你的名字叫承光?”
宋琰同她说过,这个名字是他给严策取的。
帝王赐字,也算是永宁国里独一份的殊荣了,只是不知道,被赐字的严策本人是怎么想的?
严策的声音顺着夏风传来:“兰昭仪进宫不过寥寥数月,这一派悠然自得的态度,真叫咱家刮目相看。”
兰雯溪脚步慢下来,脸上的笑意淡却。
又听严策继续说道:“久闻卫国公府的嫡女秀外慧中,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点不痛不痒的机锋,兰雯溪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红润的唇瓣再次在嘴角牵起弧度。
“严掌印谬赞了。”
·
深夜。东缉事厂。
严策从外大步走来,一掀衣摆,在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宽大的手掌朝旁边伸开:“兰昭仪的情报。”
一卷写满了小字的文书立即被奉上他的掌心。
严策一目十行的看完,随手将那卷纸丢在手边案上。
他冷哼:“两个时辰就查出这点东西?废物。”
堂中单膝跪着的两名下属,马上换成双腿跪下。
齐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督主责罚。”
严策把“兰昭仪的情报”摔到两人面前的地上。
“滚出去。”
“是,督主。”
“慢着,把东西留下,”严策转眼又改了主意,“叫马庆进来。”
“是。”
两名手下不敢置喙,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很快换了一个身材瘦削的太监进来。
“督主,您找属下?”
“朝堂上最近有什么风向?”
马庆意会。
“姓薛的那几个老东西琢磨着,打算把夏阁老的孙女推上皇后之位,这次他们虽然送了不少秀女进宫,但没料到陛下兴致缺缺,没选出来几个宫妃,其中只有夏阁老的孙女得了嫔位晋封,剩下的都是小鱼小虾不够看。”
说到这里,马庆犹豫了下:“如果事成,以后他们想在后宫里动点手脚就方便多了。”
严策:“继续。”
“户部楚尚书私下里派人来递过话,想托关系给他的嫡幼孙,在旗手卫里捞个事少的闲差,许秉笔做主答应了,但是没让进锦衣卫,给人安排进旗手卫了,楚尚书意见挺大,许秉笔告诉他旗手卫里没有闲差,要么进锦衣卫,要么去下辖卫所,楚尚书舍不得亲孙子受罪,当即就吓得马不停蹄地答应了。”
马庆说到这里,奸笑两声。
……
“还有吗?”严策半阖着眼,听马庆细数近来的大小事务。
“还有就是许秉笔今夜巳时来过一趟,让属下同您禀报:鱼上钩了。”
严策睁眼:“叮嘱那边,一切照旧,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
“对于卫国公府,你有多少了解?”谈论完朝堂上的事,严策忽然问起马庆不相干的问题。
马庆疑惑:“卫国公府?还是那副老样子啊,兰国公每天除了上朝下朝,就是在家里跟自己对弈,什么事也不管。”
想起探子曾经搜集到的情报,马庆忍不住想要发笑,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卫国公府都快漏成筛子了,他家府上净是一些背主贪财的老刁奴,时不时就偷一些主子的财物出去盗卖,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年时间,府里上上下下就要一起喝西北风了!兰国公也太不管事了些。”
说到这里,好奇问严策:“督主,您怎么突然问起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里,现在还有我们的暗桩吗?“
马庆心道不妙:“当时看他府上干净,国公夫人病逝,后院里也没有姨娘妾室,兰国公膝下又只剩一个嫡小姐,属下就没让探子盯着了。”
严策手指在桌面轻碰了下,发出沉闷的木击声:“今天本督派人查了兰昭仪,消息有些不详尽,同她本人也不对应。”
“明天你亲自去查,给你三天时间。”
“把她的‘根’挖出来。”
马庆面色顿时变得凝重,没想到真有漏网之鱼能够绕过他们的情报网。
看来是时候有必要重新清查一遍所有官员了。
“是,督主。”
“没有其他事就下去吧。”
马庆拱手躬身:“是。”
朝后退了两步又忽的停住:“对了督主,昨日曹阁老同您约好了,明日酉时在中天殿一起商议官员评议考核的章程,您别忘了。”
严策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朝他摆了摆,示意他可以走了。
马庆无声退下。
窗外响起不知名的虫鸟鸣叫,严策起身推开窗,外边的叫声骤然停歇。
身后蜡烛越燃越短,白色的烛泪顺着烛身褪下,堆积在蜡烛底端四周。
严策回身甩袖,蜡烛应声熄灭。
没过一会儿,窗外虫鸟又开始放声唱歌。
寂静的月色如水一般流泻进房间,夏天的夜晚总是不平静的。
要想让虫儿鸟儿自己出来,得先伪装一个看上去人不在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