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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兔死狐悲,芝焚蕙叹 ...

  •   众人在一侧等候,她也未有斜视,只等她训话完才转过身微微点头,“殿下可是要回雒州了?”

      沈清沉叹她一日之间变作这副旁人不敢认的模样,想要上前抚慰,伸出的手却被她躲开。

      “民女不敢逾矩。”她嘴角有些抽动,却又低垂着头没敢与她对视。

      沈清沉虽觉她逞强,可环顾这偌大的罗绮庄,便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取下头顶的一钗塞到她手中,“日后你若需要依靠,便可遣人带此钗来雒州寻本宫。力所能及之事,本宫定会鼎力相助。”

      “多谢公主抬爱,”她方想抬起头,又对上一旁陈孝霖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的眼底有些动摇,眨着眼望向远处,“罗绮庄还有许多要事操办,恕民女失陪。”

      沈清沉回头看她走远,她深知她的无奈,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公主,允弈以后都要这样过活吗?”陈孝霖上前挽沈清沉的手,苦涩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这张稚嫩的脸蛋上,“这对她公平吗?”

      沈清沉也低下头望她,抚摸她头,将她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一边无规律地拍着,一边叹道:“哪有什么公平,只是穿上这副躯壳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了。”

      她深知这时代虽比旧时开明,可人心却由始至终都是这般模样。

      幼年丧母,青年丧父并不会让罗府上下对她多几分疼爱,继续猫在孩子的身份里祈求怜悯无异于躲在乌龟的龟壳中等待慢性死亡。

      毕竟豺狼对野兔垂涎时,定不会想起野兔的母父。

      “弱肉强食,一向如此。”李崎附和道。

      张之儒不如其他几人感伤,却也自嘲自己不如这女孩坚强,心生敬佩。

      沈清沉一行人正欲启程归途,恰巧碰见在罗绮庄门前驻足的许昌。

      他痴望着门口悬挂的奠字,一语未发,乃至沈清沉走到他面前他才发觉,俯下身子行礼。

      相对打个照面,众人也便转身离去,却听身后一声悲鸣。

      张之儒扭头望见倒在石阶上的许昌,急匆匆上前搀扶,可他吐出的血染红了布衣,眼前陷入一阵模糊。

      他伸出手抚张之儒的脸,肺部的疼痛使他猛烈咳嗽,身子不住地抽动,半晌才说出话来:“我许昌这辈子光明磊落,从未有做害人之事,唯独是张京墨...”

      说罢便不再动弹,猝于张之儒怀中,唯留下他一人怔住。

      “张京墨?”陈孝霖离得不远,即使孟鸿羽弥留之际的话语并不大声,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可张之儒依旧没有应答,直到沈清沉唤他名讳,他才抽动着嘴角扭头,眼泪滴落到孟鸿羽尸身上,“是家慈...”

      沈清沉这才惊觉事情并不是一位致仕老臣猝然离世这么简单,而是他的身后仍牵连一桩命案,这命案便是张之儒生母含冤受刑死于宫中一案。

      “从未有做害人之事...唯独是张京墨...”陈孝霖逐字逐句地重复着,却不知为何触动了张之儒,他突然睁着红透的眼发狠地摇晃许昌,“你说你认识家慈...你说啊,为何不早点说啊...”

      他的恸哭声中略显愤怒,近日来他跟随着沈清沉四处探案,与众人相谈甚欢,也变得不再畏惧生人。

      亡母之痛虽不曾散去,却并不如一开始的那般日夜萦绕心头,无论清醒还是入梦都似阴影一般挥之不去。

      可当许昌提起亡母名讳,刹那间所有关于亡母的思绪都冲上大脑,百感交集,他恨透了眼前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老者。

      他刚被罗允弈鼓舞的心旋即沉到了深壑,听不见回声。

      他是罪臣之子,是不祥人,是不得见光的。

      “罪臣之子”这四个字仿佛重重地压在他的背脊,沉甸甸的,让他直不起身,抬不起头,望不见那张怜悯众生的脸。

      “张之儒。”那梦中人正唤他名,他却只将头深埋。

      他怕了。

      他害怕看到那张脸上笑容不再,更害怕看见她嫌弃自己的神情。

      “你抬头看本宫。”她偏爱张扬的香气,如她性子般刚烈,如今倒显得他似阴沟下的老鼠,不敢示人了。

      也许,他与她从来都不般配,只是那阵尸气让他模糊了理智,将两人隔绝于世,他才胆敢动了高攀的念头。

      “张之儒。”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比上次语气更加沉重,不止是对他的担心,更是害怕他失去理智生出祸端来。

      待她站到面前,身子遮住了日光,他才僵硬地缓缓抬头。

      身后日光刺目,他眯着眼勉强看清眼前人的神色。

      是怜悯,是担忧,是理解。

      他咬着牙垂下头,半日才从牙里挤出几字:“贱民乃罪臣之子,实属不敢高攀公主,恐怕难与殿下共事。”

      说罢他支起身,将许昌的尸身抱起,径直向街上走去。

      “本宫既答应了你,便不会失了信。”她没再阻拦,只是转身上马车前又再问道:“张仵作此举,岂不是要逼本宫失信于你?”

      他木然望向李崎,又看向身边的陈孝霖,“这...”

      “公主在留你呀傻子,这你都听不出来?”陈孝霖噗嗤一声,猛地一拍他肩,险些让他与这尸身一同跌个踉跄。

      他虽似木头,可绝不傻,自能听出沈清沉的言外之意。

      只因一时错愕,脸上的泪与笑一瞬的交织,有些难为情罢了。

      “那这尸身...”

      “你那腿脚难道有本宫的车马快?”她只莞尔,翻身骑上那骏马,意气风发。

      到底是续上了命,沈清沉也觉这副身躯比刚来时要利索许多,在马背上驰骋想必也是自小体弱多病的原主所不敢想的吧。

      公主要回雒州的消息早已传到许段笙的耳朵里,碍于身份,他哪怕是想也决不能就杵这寿安宫门待她归来。盼她回宫的日夜他早已将这宫里四季的衣裳都补了个遍,只差要给以后可能会出生的孩儿再缝制个新衣了。

      许是一时新鲜,沈清沉未有一刻停留,也不听李崎的劝阻,愣是生生地一日赶回了雒州。

      下人看那马背上的女子穿着华贵,再一定睛,竟是那完婚之日仍需女官搀扶的永宁公主,霎时傻了眼。听下人传话的许段笙更是瞬间慌了神,丢下手中缝制一半的里衣径直奔向门口。

      见了沈清沉的他手忙脚乱,想要上前搀扶,却见她健步如飞,挥着袖子便往内殿去。

      “公主难得这般精神。”在他赘入寿安宫的日子里,沈清沉也就提起破案的时候有这般精气神了,连带着他也心旷神怡,忙命下人今日都上些美食佳肴,款待她的这帮得力助手。

      然众人中唯独张之儒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自打他入宫门,许段笙便不时瞥向他,打量着这位公主身边的“好帮手”,心思着这帮手不知是否为公主找借口另寻的新欢。

      可见他着布衣,许段笙的腰板便又支起些,再从嘴碎的下人那听来他只是一介仵作,嘴角更是轻蔑得不可一世。

      论家世背景,他哪般比得上自己这个侍中长子。

      “承蒙诸位照料,公主的身子才利索得多。”宴席上他也索性摆起了正宫架子,举酒替沈清沉向众人致谢。

      他本是不屑于摆这谱,只是今日之势不同往日,哪怕他再瞧不上这位仵作,也难保自己的妻君看不上。

      毕竟在他眼中,成婚月余相敬如宾,这位妻君性子阴晴不定,他也未能琢磨透她的心思。

      “职责所在,何足挂齿。”李崎在众人中向来是最注重礼节的,只闷着声规规矩矩应着。

      而陈孝霖则显得颇为放纵,光是她桌上比其他人多出来的几碗饭便能看出一二。

      “这公主府上的吃食...”

      陈孝霖刚要感慨,却又被李崎纠正道:“是寿安宫。”

      “对...对,寿安宫。这寿安宫上的吃食确比坊间的好吃不少!”她没什么文化,家里人也是习武出生,她便也子承母业,当这一名捕快,至于如今随了沈清沉,那倒也算是她生平来第一次违背母父意愿了。

      “爱吃什么就多吃些,本宫倒不会缺了你的。”沈清沉望她的眼神充斥着慈爱,一位公主对下人这般放纵,除了宠爱也实属没有其他说辞。

      见坐在角落的张之儒一声不吭,许段笙倒是不乐意了:“这位公子至今一言不发,可是这吃食不合胃口?”
      张之儒怔怔对上许段笙平静的双眸,那唇下的笑意冰冷得刺人。

      他不自觉地望向端坐在许段笙身边的沈清沉,烛光打在她的金钗上甚是刺眼,本就是高岭之花,如今又衬此绿叶,他更觉自己不般配。

      再次望向许段笙时,那眼神显然凌厉了不少,此举是冲他来的,他很清楚。

      “怎会呢?驸马此般款待实属让小民受宠若惊。”他深知对方要的只是那份体面,便也顺了他意。

      见他识趣,许段笙自也乐意给个台阶下。

      他将肩上的发丝轻撇到身后,又绕在手中,轻蔑道:“公子喜欢这般安排便也不枉我这番劳心劳力。”

      沈清沉自也听出他口中的“劳心劳力”是说与谁听的,便也在桌下勾起他腰间带,在耳边细声道:“这般费心,可是想在本宫处邀功了?”

      许段笙顺势倒向她怀中,在她颈肩吐息,又嗔怪她这般不顾场合。

      张之儒自是不乐意见这场景的,悻悻然撇过头喝起苦涩浊酒。

      “哇张仵作,原来你也是会酗酒的人!”

      “嘘。”陈孝霖虽读不懂气氛,却也能从李崎将要瞪出眼眶的双目与抿成细线的嘴巴里窥出一二,乖乖地举起鸡腿塞进自己嘴巴里。

      沈清沉离开雒州已有些时日,新上任的雒州刺史也已到任。这雒州城上下她一人独大,上任时她不在雒州便也作罢,可如今她回城,刺史自然也需上门打个照面。

      这新上任的刺史年纪并不大,与那死去的潘刺史相比却是谦逊得多。

      他一来便是寻了历年的卷宗,将未有勘破的案子了解一二,又连夜整理了今年雒州的政绩,好在次日上寿安宫来给永宁公主汇报个详尽。

      那刺史姓许,恭手与沈清沉请安时余光扫向了许段笙,便也一同行了礼,“驸马近来无恙?”

      “有劳许刺史费心。”许段笙一改往常的贴心劲,对着这许刺史摆不出半分好脸色。

      见沈清沉挑着眉,眼神在两人间游走,他又挽起手,在耳边细声道:“贤弟许见殊,今后有劳公主费神。”
      虽说是两兄弟,可两者无论是脾性还是外表都看不出半分相似。

      再加上一见面便是这般争锋相对,沈清沉可实属难分这许段笙口中的“费神”到底是让她上心还是不上心。

      及入座,两人一语不发,反倒让沈清沉尴尬万分。

      沈清沉低垂着头抿茶,试图将自己排除在这场兄弟之争外,却听那许见殊先开口道:“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如此看来,也难怪驸马当初要跪地央求父亲数日让他赘入这公主府。”

      一出手便是一记揭疮疤,沈清沉从话语中听出许侍中原先定下这驸马的人选是许见殊,可又耐不住许段笙的央求,才同意换了人选。

      许段笙赘入公主府虽给许氏带来不少便利,也使得世家声望高了不少,然则他本人在许氏中的地位仍然低下。

      至少如今看来,这位许刺史是看不上这位夫凭妻贵的驸马爷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兔死狐悲,芝焚蕙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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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段评已开欢迎讨论】 每天18点更,有事会请假ww 近期几次捋大纲发现全文可能会去到40w+,因为是精心想的人设还是决定不砍纲,给每个孩子一个交代,所以欢迎读者姥姥养肥~! 我将绳套挂宿敌脖子上,宿敌:夫人好手段!(竖拇指) ——《病娇宿敌又想攻略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