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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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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野利将军放心,本官……本官这就过去看看,定济军肯定打不进来的!”
尹追月微微眯起眼睛,黄志平点头哈腰不停谄媚的对象,正是方才那个让他将鳄鱼放进斗兽场的人。
野利氏——尹追月的唇边浮出一丝危险的冷笑。
“快去!”
尽管野利将军并不相信软弱无力的大坤军队能否攻破扬州,他始终认为那些大坤投降的民众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但他们时不时掀起的小规模骚乱,也着实他感到不胜其烦。
野利将军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黄志平赶紧退下去处理,就在黄志平迈出脚步的那一刻,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掌猛然刺穿了野利的胸膛。
剧痛袭来,野利将军的瞳孔骤然放大,鲜血从他的胸口如洪流喷涌而出,温热粘稠的液体全部溅在了黄志平惊魂未定的脸上。
尹追月一扯绳索,将尚存一口气的野利拽到自己身边,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干脆利落地将野利的脖子生生拧断。
尹追月没等黄志平晃过神来,再次掷出鹰勾爪,将鹰勾爪的利齿深深嵌入扬州知府血肉当中。
尹追月狠狠一扯,鹰勾爪上的倒刺卷得黄志平血肉翻飞,在黄志平的哀嚎惨叫声中,尹追月几步上前,迅速地用绳索缠住了他的脖颈。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待扬州府的亲卫兵们反应过来时,尹追月已一手拉紧鹰勾爪的绳索,狠狠地勒住黄志平的咽喉,另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薄刃,抵住了黄志平的咽喉。
“黄知府,是谁告诉你,定济军肯定打不进来的?”
鬼魅一般的声音在黄志平的耳后响起,身后人吐出的寒气,让黄志平背后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
“别……别杀我!别杀我!”
黄志平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朱红官袍上渗出一大块深色的液体,一股难闻的骚味扑鼻而来。
黄志平竟然直接吓尿了。
“妈的,没骨头的东西!”
尹追月嫌恶地踹了黄志平一脚,用薄刃割开黄志平颈上的肌肤。
“啊——”黄志平再度发出尖锐地惨叫,随即不停地向尹追月求饶。
“姑奶奶求你放过我,要什么我都给你!”
“野利死了,你们再挣扎下去,也通通都是死罪。现在立刻,打开扬州的内城城门,将定济军放进来,便还有一条活路。否则城破之时……”
尹追月眸中风起云涌,杀气四溢,手上的薄刃又往黄志平的脖子上推了一分。
“通通杀无赦——”
“前线大捷!前线大捷!”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定济军统帅尹追月突袭扬州,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这座丢失多年的江南重镇,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连克三城,打破北戎战神野利勃从军以来的不败神话,逼得野利勃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新帝即位以来,大坤和北戎的交手便是屡战屡败,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取得胜利。
这场战役,让大坤的不少老臣都感到无比欣慰,但紧接着,又陷入一片讳莫如深。
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人,在大坤危急存亡之际立下此等大功,朝廷定当重赏。可偏偏这个人是尹追月,是尹秋水的徒弟,废太子的师妹。
“太后,微臣以为,尹将军立下此赫赫战功,太后和陛下应当重赏尹将军和定济军将士,以慰忠臣良将之心!”
胡春莲轻抚着怀中的猫,抬眸瞥了眼进言的臣子,又是崔玄镜。
北戎犯境,朝中无人可用的时候,就是崔玄镜用清河崔氏全族性命,为尹追月担的保。
起初,胡春莲并不打算答应崔玄镜起用尹追月的请求,是国师和窦怀忠都劝她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她才勉强同意一试。
但没想到,尹追月真有本事,医成了这匹死马。
“怀忠,你觉得哀家应该如何赏尹追月?”
胡春莲的目光,从御阶下的崔玄镜,转移到身侧身穿紫金蟒袍的太监身上。
窦怀忠对着胡春莲微微欠身:“娘娘,奴婢以为,可以先将尹追月召回京城,问问尹追月想要些什么,再赏赐也不迟。”
“前线形势一片大好,定济军兵贵神速势如破竹,岂可说召回就——!”
崔玄镜厉声争辩。
“就按怀忠说的办,立刻召尹追月回京。退朝。”
胡春莲打断了崔玄镜想要说的话,宣布退朝后直接起身,身边的窦怀忠立刻弓着身子上前两步,扶着胡春莲往后殿走去。
崔玄镜还想再说什么,都察院的御史同僚,已在身后偷偷扯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不可再争。
崔玄镜气得全身上下都在发抖,她死死地掐着手中的笏板,直至掐到骨节都已泛白,却也仅仅只能对着胡窦二人离去的背影目眦欲裂。
崔玄镜咬紧了牙关,堂堂清河崔氏,数代御史,如今竟沦落到只敢在心里咒骂这对妖后奸宦。
深深地无力感席卷了崔玄镜。
有这样的当权者在,大坤哪里还有希望?
回京的圣旨传到定济军军营时,全军愤慨。
“眼下形势大好一片,哪能轻易退兵?”
“就是!再给我们将军一点时间,我们将军说不定都能攻下金陵城了!”
“金陵城算什么!直接给北戎蛮子赶回漠北!”
“全给我闭嘴!”尹追月厉声呵斥义愤填膺的手下,转而对着宣旨的太监恭恭敬敬伸出手,“尹追月接旨,叩谢陛下太后隆恩。”
尹追月的反应不仅出乎定济军将士的意料,连宣旨太监也是一怔。
他原是受了宫中的旨意,若是尹追月不肯班师,就拿尹追月居功自傲目无君上做文章,但万万没想到,尹追月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下来。
尹追月下令,盛情款待所有宫中来人。
“听说公公是太后和窦掌印跟前的红人,回去之后,还请公公在太后和掌印面前,替在下多多美言。”
“这是自然!”传旨太监对尹追月的奉承甚是满意,醉醺醺地拍着胸脯保证。
尹追月不仅好酒好菜招待宫中来人,还亲自毕恭毕敬地将人送走。定济军将士虽然对比颇有不满,但惮于尹追月的威望,无人敢发作,只能在背后悄声议论。
那些将士会议论一些什么,尹追月全都知道,却也只作充耳不闻。
待将宫中的人送走,内侍的车马走出好一段距离后,尹追月笑到快僵硬的脸,才缓缓沉入晦暗的夜色。
“将军,难道真的就要这么班师回去?”
赵采薇还是心有不甘,眼下连战连捷,正是士气正盛之际,就此班师,等到北戎军队缓过劲来,再想收拾他们就难了。
“不然呢?难道等朝廷十二道金牌把我召回去杀头吗?”
尹追月仰头望天,夜色昏沉,乌云压顶,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没有一丝一毫星月的亮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有什么谈判的资格?”
尹追月冷冷地撂下这句话后,转身朝一处军帐走去。
军帐中,苍白的少年环抱着自己,蜷缩在床的一角,空洞的眼神只有在见到尹追月的时候,才有些微的聚焦。
“今天的药自己上过了吗?”
尹追月坐到少年身边,轻轻地掀起他手臂上的衣裳。
少年衣衫遮掩下的伤口所结的痂正在逐渐剥落,尽管尹追月千叮万嘱让少年不要去挠,少年有时还是忍不住,又将伤口挠出血来。
尹追月轻叹一声。取过床头的棉签,重新蘸上药粉,细细地抹在少年的伤口上。
“对……对不起,我……”
听到尹追月的叹息,少年的脸色浮现出又羞愧又害怕的神情。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细小若蚊蝇,好看的睫毛不停地惊惶颤动着,在脸上投下细细碎碎的暗影。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多加爱惜便好。”
尹追月替少年上好药后,轻轻地在伤口处吹了吹,清凉的气息接触到灼热的伤口时,少年没忍住全身一颤。
尹追月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的衣裳,拉起滑落的被子,搭在他的肩上。
“阿狗,我要离开了。”
一听面前人要离开,阿狗立刻用力地攥住了尹追月的手。
“你要去哪里?”
少年的眸中全是慌张。
“南都,我要带我的军队回南都。”
“你会抛下我吗?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阿狗攥着尹追月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湿漉漉的眼中全是紧张害怕与惊惶无措。
“阿狗,我会给你足够的钱,给你安排一个安稳的去处,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一定不会让你再以前过刀剑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
阿狗听明白了尹追月的言外之意,她要给他安排去处,那就是不愿意带他走。
“不,我哪也不想去,我就想跟着你,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怎么样都可以!”阿狗晃动着尹追月的胳膊,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水,语气里满是哀求。
阿狗的眼泪刺痛了尹追月,尹追月却强迫自己凝视阿狗的眼睛。
“阿狗,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吗?”
对于一个奴婢而言,最渴望的应该是自由。尹追月需要一个阿狗非得跟着她的理由。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京城来的大官,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她就此抛下他,他就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阿狗心里如是想,开口时却道:“因为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还是一个好人。”
阿狗其实也没有说假话,他犹记得那天,在他快要死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如从天而降的神祇一般,从巨鳄口中,救下奄奄一息的他。
记得她将披风盖在他身上的温度。
记得她随便一出手,就轻易杀死了野利将军和扬州知府。鹰勾爪起起落落,仿佛阎王在勾画生死簿。
记得她将昏迷不醒的自己抱起,耐心地替他疗伤换药。
他还记得定济军大军入城后,昔日扬州城中不可一世,视他们这些奴隶性命如草芥的权贵,全部匍匐在她的脚下磕头求饶,她却只是淡淡一挥手,就将那些人全部送上了断头台。
更记得她下令杀死斗兽场中的所有恶兽,将困于不见天日囚笼中的奴隶们全部赐钱释放。
她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