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缘未及》颍川小哲

7、乱驰疯马

　　“生命的历程就像是在水上的字，顺流而下，想回头寻找的时候总是失去了痕迹……身如流水，日夜不停流去，使人在散乱中迷茫地活着……”
　　丞相王甫正坐于燕堂正中，专心致志地看着讲本，右手拿着羽扇有节奏地扇动着。
　　季梓柔手捧着册本，边听王甫授课边点头，以表示有在认真听讲，但是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眼神里没有焦距，已是神游状态。
　　“……殿下，殿下。”王甫唤到。
　　季梓柔眼睛动了动，抬起眸看向王甫，“什么？”
　　王甫呼出一口气，浑厚的声音响起：“臣方才所讲，殿下可明白？”
　　季梓柔扯出一个笑来：“……明白……”同时，脑子疯狂搜索刚刚传入耳朵中的关键词。
　　王甫见状已是看破一切，语重心长道：“殿下，臣知道殿下小，玩心重，但是殿下肩负着师京繁荣重任，这课还是得认真听听。”
　　季梓柔立即坐端正，双手置于膝盖上，低下了头，小声道：“柔儿错了，请老师责罚。”
　　王甫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今日授课便到此为止，殿下且先回去休息吧。”
　　季梓柔抿着唇，“嗯”了一声。
　　她抱着册本出府，萧慕云和卿月已经等候多时，见季梓柔出来，立即迎上前去。
　　季梓柔眸光闪烁，露出小虎牙，三步变两步，跑向了萧慕云身边。
　　看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萧慕云，季梓柔问道：“慕云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萧慕云微笑着回答道：“臣刚好要出宫采集物品，估算着殿下完课的时间，然后顺道就过来了。”
　　季梓柔自然地将册本交给卿月，又看向萧慕云道：“好啊。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我们去街市玩吧。”
　　萧慕云宠溺地点头：“好。”
　　萧慕云和季梓柔并排走至最前，卿月则站在季梓柔左侧不远处。
　　季梓柔看到摊位上有卖米糕的就驻足停下，小巧白皙的手指着桂花米糯糕，说：“要这个。”
　　闻言，卿月便拿着钱袋上前，不过稍慢了一步，萧慕云已经将钱付了。
　　季梓柔笑着从老板手里接过米糕，很自然地拿起一块米糕递给萧慕云，萧慕云也没有推辞，欣然接受了。
　　给卿月也分得一块米糕后，季梓柔才自己吃起来。
　　三人继续往前走着，很是和谐。
　　突然人群骚动，传出惊呼声。
　　季梓柔驻足才看清，前方有一匹受惊的马，正横冲直撞地乱奔。
　　周边的摊位惨遭迫害，瓜果摆件全被掀翻，咕噜噜滚了一地。
　　季梓柔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发疯的马匹，眼见疯马朝着她的方向驰来，她本能撤离。
　　可周围的人惊慌着，无序地拥挤着，季梓柔根本无法挪步，她被推搡着左右摇摆，不知什么时候与卿月他们也失散了。
　　待好不容易有点空隙可以活动手脚了，季梓柔就看着那疯马朝自己越来越近，她的腿变得很重，像是定在了原地。
　　眼见疯马要撞上自己了，不知怎的，马儿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前肢弯曲，跪了下来，因为惯性，马儿整个倒在了地上。
　　危机解除，季梓柔还未反应过来，她无措地站着，下一秒就抬眼寻找卿月，但是没有人影。
　　人流攒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中扫过，但是马上就不见了，季梓柔也顾不上，只是被推搡着向前走。
　　她极力想保持平衡，不料后背被狠狠撞了一下，这一下格外疼，季梓柔便皱起了眉头。
　　瞬间季梓柔失去平衡，就势就要向前倒去，这时一个人迎上来，与季梓柔再次相撞。
　　两人双双倒地，速度太快，季梓柔只看得清与她相撞的是一位娇小的女子。
　　季梓柔忽的手拦上那人的腰。
　　摔倒后，季梓柔缓冲了那女子倒地的力度，同时自己的手臂也被压在了那女子的身下。
　　手臂的痛与背上的剧痛一同蔓延开，季梓柔疼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手臂上的力量变轻，是那女子起身了。
　　那人起身后第一时间拖住季梓柔完好的胳膊，尝试着将她扶起。
　　待季梓柔站起后，那人将覆于胸前的头发轻轻拢回身后，轻轻抚平季梓柔衣裙上的褶皱。
　　季梓柔见那人的动作很是轻柔，等到那人抬起眼，她看见了那人的全貌。
　　白皙的脸庞，眉清目秀，嘴似月钩，温婉而清，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模样。
　　季梓柔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摇摇头，带有歉意地说：“你护住了我，所以我没事的，倒是你，你手臂怎么样？”
　　季梓柔闻言撂开衣袖，鲜红的痕迹印在她那纤细的胳膊上。
　　那女子见状上前，怕弄疼季梓柔，只是轻轻伸手托住季梓柔的胳膊。
　　季梓柔宽慰道：“别担心，它只是看着吓人，并无大碍。”
　　那女子杏眉微低，说：“我家医馆就在附近，让我带你去处理一下吧。”
　　季梓柔本想拒绝的，但是这手臂也确实传来阵阵隐痛，她索性应下。
　　——
　　浮生若梦，心逸何惶，悬壶济世，尤系堂堂。
　　浮生堂，便是她们所在医馆的名字。
　　那女子很自然地将季梓柔带过去上药。
　　医馆内充满了各类药材的味道，闻久了，倒有点压着呼吸了。
　　女子亲自为季梓柔上药，手法相当娴熟。
　　她撩起季梓柔的袖子，将伤口露出来，再用干净的竹片蘸取药膏，轻轻薄涂在季梓柔的手臂处。
　　季梓柔低着头打量着眼前的人，见她很是认真，有小碎发安静地贴在额角，一双干净的眼睛就匿在她那长密的睫毛底下，显尽了温柔。
　　医馆的人不多，有些过于安静，季梓柔清清嗓子，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
　　季梓柔的伤处理的差不多了，那女子将收尾工作完成后，温声回答道：“小女韩姝桐，是礼部尚书令韩苍龄的女儿。”
　　季梓柔点点头，继续问:“请问是哪几字？”
　　听罢，韩姝桐便用棉棒沾点消毒水，在桌上写了出来，字体绢秀整齐——韩姝桐。
　　季梓柔微笑着:“‘九霄揽月复清姝，凤斓鸾宇止梧桐’。是个好名字。”
　　伤口已被处理好，季梓柔便将袖子拉好，整理了下衣着。
　　韩姝桐听到被夸了，抬眼与季梓柔对视了一下，脸红后又垂下眸，轻声道:“多谢公主的赞赏。”
　　季梓柔偏头不语，与韩姝桐对视上。
　　韩姝桐便继续道:“臣女识得殿下，在春猎之前，我就常听到殿下的传闻，春猎一见，殿下果然不凡，殿下气概毫不输于男子，年纪轻轻就卓绩颇多，所以臣女不免识得殿下。
　　其实在街上，姝桐便以认出了公主，但没有上前唐突去打招呼，也不是刻意隐藏身份的，请殿下原谅。”
　　说完，韩姝桐更是低下头去。
　　季梓柔听此已了然，她笑的更真诚了，眸中含着星河般，小虎牙露出来:“无碍。韩书令为人正直，忠君爱民，我想……”说此，她看着韩姝桐的眼睛，继续道：“我想韩小姐也不会差的。”
　　韩姝桐启口未语，只含眸看着季梓柔。
　　韩姝桐表示，自春猎过后，她很是崇拜公主，很想与公主相识结交。
　　几番谈论下来，季梓柔已了然韩姝桐的想法，而且韩姝桐交谈时落落大方，十分有修养，季梓柔也很乐意与她相交。
　　两人交谈甚欢，时间也不知不觉的过去。
　　韩府派来接韩姝桐的马车已经在门口了。
　　韩姝桐本想先让马车送季梓柔回宫，但是季梓柔表示要去找萧慕云，于是便谢绝了她的好意。
　　两人就次便分别了。
　　季梓柔说是要去寻萧慕云，但是现在天色渐晚，街上的人流却丝毫没有减少，她该从何寻起呢。
　　大概走了数十步，季梓柔眼前又一亮。
　　在衔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眉眼带笑，绾起发髻，穿着一身白金打底，红绣点缀的长衫——是洛泽，他正与一人说着些什么。
　　季梓柔心中一喜，向他走去，当快走近时，洛泽余光扫了她，也是一喜。
　　于是洛泽转身面向季梓柔，笑着行了一个礼。
　　季梓柔也随之回了一礼。
　　待洛泽简单与先前那人交谈几句后，那人便离开了。
　　“殿下可是要回府？需要臣护送殿下回去么？”洛泽温柔地询问道。
　　季梓柔看向那似水的眸，抿唇摇了摇头，说：“我与卿月姐姐失散，暂时不回府。”
　　洛泽失笑：“殿下不必担心。前几刻，我看见萧世子与卿月掌侍已经回府。现在天色渐晚，臣送殿下也回去吧。”
　　听到萧慕云回府的消息后，季梓柔安下心来。
　　在开口之前，她不知怎的心头一热，说：“我还想逛逛。”
　　洛泽沉默一秒后，应道：“好，臣陪着殿下。”
　　两人并排走着，任风吹动衣衫。
　　衣衫厮磨，两人的影子被光投在了地上。
　　季梓柔看着摊边的物件，思酌着语言，突然脑海闪过一个画面，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而洛泽察觉到季梓柔的目光，也转头看向她，眸里带着笑。
　　季梓柔开口：“洛小将军为何来次？”
　　洛泽将目光又转向前方，语气慵懒地说：“我从外营回来，刚进城就看见人群在骚动，也不知是何人的马匹失控，在正街横冲直闯，我只好将马打晕，还好无人受伤。”
　　季梓柔的眼睛亮了亮，心喜果真是他。
　　“原来是洛小将军”，季梓柔嘴角轻佻，脸微微泛起红晕，“我当时也在场，险些被那马所撞，但是那马突然前肢弯曲倒了下去，原是小将军所为，那便多谢洛小将军的救命之恩。”
　　闻言，洛泽看向季梓柔时稍皱起了眉头，语气稍有担忧：“殿下可有受伤？”
　　季梓柔笑笑：“无碍。”
　　得到答案，洛泽仍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季梓柔一番，见她表现无恙后，松出一口气，：“那便好。”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人流，闲散地走着。
　　等走到一条街，洛泽停了下来，于是季梓柔也驻足。
　　洛泽开口：“既然殿下不着急回府，那臣带殿下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季梓柔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自己抿笑起来。
　　跟着洛泽的脚步，很快两人来到一所大宅院前。
　　宅院坐落于街道的尽头处，正有言语欢笑声从宅院里传出去。
　　洛泽启步去推门，季梓柔紧随其后。
　　门打开后，更是声音鼎沸。
　　踏进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后，季梓柔顿了顿脚步。
　　这里的人几乎没有健全的。
　　察觉到季梓柔的迟钝，洛泽解释到，这里的人多为鳏寡孤独者，也有战争中受伤的，他们没有经济收入，不能正常生活。
　　前些年，洛泽的父亲于心不忍，便买下这个院子，供这些人居住，此后人越来越多，便建成了一个小型救济院，这些人也好在这安度晚年。
　　于是就是这般景象了。
　　季梓柔了然，点点头后接着往进走。
　　院子里的人见洛泽来了，都露出欢喜的表情，洛泽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而季梓柔则在他身后看着这一画面。
　　管事的见洛泽来了，便来接待。
　　待看到洛泽身旁的季梓柔，先是一楞，随后立马展开微笑，点头向她示意。
　　季梓柔边走边观察着这里，占地面积应有五六百平，有两个小院，配有小百个单间，有少量的不知名的花草。
　　这里的人虽然生活艰苦，但仍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对生活的希望。
　　走着，忽然看见有个小男孩蹦跶着跑过来抱住洛泽。
　　洛泽低头，看着那留有一燕尾辫的小男孩，摸摸他的头后，曲腿顺势将他抱在了怀里。
　　小男孩搂着洛泽的脖子，高兴地说着：“洛哥哥，我好想你，你终于来了。”
　　小男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可爱。
　　洛泽的声者也柔和起来:“这才几日不见便这般油嘴滑舌。今天没事，带位姐姐来这转转。”
　　说着便转了个身，将季梓柔对向小男孩。
　　小男孩看着季梓柔，弯起眼睛:“姐姐好～”
　　季梓柔略有震惊后，说了句“你好”，也回了个微笑给小男孩。
　　小男孩见到季梓柔笑后，悄悄捂着嘴嬉笑，朝洛泽耳朵低语一声。
　　洛泽听言一笑，看了季梓柔一眼后也点了点头。
　　季梓柔一头雾水。
　　洛泽将小男孩放下，弯腰抚着小男孩的头，说自己还有事，让他自己去找阿婆。
　　小男孩虽有不舍，但也听话地离开。
　　待小男孩的背影渐渐消失，洛泽正色：“转转？”
　　季梓柔点头，询问道：“方才小朋友同你说了什么？”
　　洛泽先是不语，只是低头笑了笑，随后靠近季梓柔，小声说道：“晏儿说，这位姐姐好生漂亮，像神女下凡。”
　　听到答案后，季梓柔睫毛煽动，脸上不知红晕了起来，她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看洛泽。
　　她这一动作落在洛泽眼里，他饶有兴趣地挑眉，嘴角也跟着上扬。
　　季梓柔抬头，看见洛泽这般，脸上更为滚烫，她瞪了他一眼后，加快步伐向前走着。
　　此刻，她觉得周身的空气都是闷热的。
　　洛泽不过两步就追上了她，只偷偷看她，未语。
　　季梓柔向前走着，累了后，准备坐下。
　　院里有位婆婆笑着为她让位，婆婆用衣袖揩了下椅子，示意季梓柔坐下。
　　季梓柔拗不过，只好坐下。
　　坐下后，她看见那婆婆身上的衣服打着一层又一层的布丁，缩在衣袖里的手不禁摩梭着自己的纱裙。
　　这期间，她与婆婆交谈起来，洛泽就静静地坐在自己身旁。
　　待天幕降临，洛泽提议送季梓柔回府。
　　季梓柔答应着起身。
　　快到宅院门口时，季梓柔将自己的荷包取下，从中倒出几个金元宝，交给洛泽：“这是我投入救济院的钱，你为他们添置一些物品吧。”
　　洛泽没有收并表示了拒绝。
　　季梓柔不罢休：“你说会有富商巨贾帮助救济，那让我也出份力吧。”
　　见洛泽还要拒绝，她说道：“天下汤汤，吾之柔肠，天下贫贫，吾之平贫。洛泽，收下它。”
　　对上季梓柔灿烂如星辰般真挚的眼睛，洛泽叹了口气后收下了那几个元宝。
　　季梓柔在洛泽的护送下，回到了府中。
　　清风探心知，掩笑絮连连。
　　躺在床上后，季梓柔扶上心口。
　　她感觉心跳的依旧很快，她深吸几口气，尝试自己冷静下来，但没什么效果。
　　她干脆侧身蒙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