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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探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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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澈衍一回来,众人便都如鸟兽散。秦川柏更是脚底抹油般抱着书卷溜到隔壁书房,江寒星则是埋头批注古籍。
棠柳月在心里认命地叹气,事不过三,下次一定要躲着宋澈衍说话。
“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季大人再受牵连,所以多嘴问一下。”
“小女子心思。”
宋澈衍神色严肃,他本就比棠柳月高了一个头,此刻眉头微蹙,垂眸抿嘴,更夹杂了一些嫌弃。
“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影响你,你按时来翰林院上值就是,闲事莫管。”
“是~”棠柳月拉长音调应和。
宋澈衍揉了揉疲乏的眉心,转身欲走之际,忽的转过身,看向棠柳月,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宋澈衍犹豫出声,方才细长眉眼里的嫌弃在此刻渐渐转化成明明暗暗的关怀:“日后公务太多,延后几天也无妨,不必日日夜直,身体为重。”
“季璟若没来得及处理你的公文,直接拿来给我。”
“……是。”
直到宋澈衍离开,棠柳月都还有点懵然。眼前的人,真的是宋澈衍?
不过有了宋澈衍这句话,棠柳月的工作就再也没耽误过。而且效率越发的高。
休沐前一日,棠柳月在藏书阁花了一个早上誊写完一部古乐集,站起身挪动酸乏的身子。回到自己工位上时,江寒星也刚好从膳堂带来热好的饭菜。
清清桌面,把饭菜摆好,二人便开始大快朵颐。
自从见证过膳堂的白切鸡后,棠柳月打死不再涉足。与江寒星一合计,直接每个月交一笔饭钱,由江寒星给自己带饭。
此时秦川柏从外面走进来,脚步轻松,神色雀跃。只见他走到正在吃饭的棠、江二人身边站定,笑而不语。
棠柳月夹起一筷子土豆丝靠近秦川柏:“怎么,想来一口?”
礼貌地把筷子推回去,秦川柏清了清嗓子:“宋侍读说下午要去看望季大人,”
“闭门思过还能去探望?”
棠柳月闻言很是诧异,那一筷子土豆丝,停在空中。
秦川柏乖巧点头,“季大人又不是第一次闭门思过,之前闭的太频繁,皇上担心季大人在府上出事,所以才许侍读定期过去看看。”
是担心吗?别是定时探监。
江寒星咬着筷子头,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季大人闭门思过也一个月了,是该去看看。”
棠柳月不屑地低头吃菜:“那我可不去,我明天休沐,得把事情做完。”
秦川柏一噎,“啊?可是侍读说了让我们几个随行。”
棠柳月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我……们?”
江寒星见棠柳月不是很明白,便接过话头道:“一般去看望季大人的时候,侍读会让我们自荐,然后选取四五人一同随行。不过有时候侍读也会自己挑人,比如这次。”
“那他自己去不就好了?”
江寒星感慨地摇摇头,“要不说这是官场呢?侍读很在意外头的名声,之前侍读也是一个人去,结果被人嘲笑翰林院后继无人。所以自那以后,他都会选人一同前去。”
秦川柏拉过一条长凳,挨着桌边坐下,好言相劝:“其实出去也好,慰问季大人这种事情轮不到我们,就是去露个面,全当出来放风。不然一天天憋在这里,也怪无趣的。”
“又不是天天能看到柳月的剑舞。”
头上冷不丁吃了一记当头闷筷,秦川柏不怒反笑,很是赞赏地看向棠柳月,“柳月不愧是习武之人,手劲真大。”
棠柳月皮笑肉不笑,“几时出发?”
“未时。”
坐在去往季府的马车上,一车人安安静静。除开宋澈衍,这次一共去了四个人。
棠柳月、江寒星、秦川柏和白书礼。
白书礼跟江寒星一样,都是七品编修。但他经常出入宋澈衍身边,有时宋澈衍休沐,也会提前安排好公务,由他转达。
所以翰林院众人对二人的关系都颇有猜测,偏生宋澈衍不理睬,白书礼笑而不语,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白书礼除去工作能力强之外,风评并不好。嘴上没遮没拦,嫌贫爱富,又爱搬弄是非,总认为男子若屈居末流必是怀才不遇,女子若身居高位必是卖身求荣。
这样的人出身世家,只能说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所以棠柳月在翰林院也甚少与他往来,点头之交罢了。
或许是车上氛围过于压抑,白书礼随手撩起车上布帘,说道:“也不知季大人这几日,有没有静心思过。”
“不得议论季大人。”宋澈衍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白书礼讪讪收回手,出师不利。
“不过我听说柳月那天病倒,是季大人接你去他府上暂住了一晚,是吗?”
突然被点名的棠柳月回过神,看向白书礼,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是……那天我突发高热,大人心善,让我暂住季府。”
“啧啧啧,”白书礼往后靠了靠,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我与季大人共事也有两年,倒是不见他请我去他府上看看。”
“到底是貌美如柳月,才能让他心善。”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对于旁人或许只是一句调笑。但对于在座的棠柳月和江寒星来说,却是十足十的嘲讽。
秦川柏一听便气急,他最敬仰棠柳月,可听不得这样的非议,出声维护:“白书礼你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季大人不请你去,你不应该自己反思一下吗?这些年有没有努力在季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
江寒星毫不遮掩地翻了几个白眼,而棠柳月则冷眼瞧着白书礼,一点亏都不吃。
“季大人不请白兄去府上,大约是觉得白兄有碍观瞻。”
江寒星闻言扑哧一笑,跟对面的秦川柏对上眼后,两人直接低头闷笑,肩膀抖动如筛子。
白书礼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笑意,“女子爱美,我也不过顺嘴一夸,不想柳月心气如此之高。”
马车虽摇晃颠簸,但棠柳月自坐上去便挺直腰杆,神色自若:“那是,树挣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可不能像白兄这般爱随意揣测他人。”
“你——”
“聒噪。”
宋澈衍睨了一眼白书礼,神色漠然。
被强行闭嘴的白书礼只得沉默,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棠柳月也在呛声,怎么宋澈衍不说她?
车马穿过层层闹市,终于拐进一处偏幽之地,停在了季府门前。
宋澈衍率先下车,白书礼紧跟其后,不愿跟其余三人为伍。
江寒星抬头看了看门上只写了“季府”二字的匾额,边走边用手肘戳了戳棠柳月。
“我还是觉得以前的府名好听。”
“叫什么?”
“云安华府。”
棠柳月眉心一跳,赶忙追问:“为什么改了?”
江寒星想了想,“是皇上下令改的,说季大人有负先皇恩赐,在季大人贬官之时也下了云安华府这个名号。”
棠柳月还想在问一些,却被秦柏川的咳嗽声打断。
再回头,他们已经到了前厅,等候侍女通报季临渊。
熟稔地走向左下第一把椅子,坐下后宋澈衍理了理衣袍,看向站着的四个人:“大家自便。”
刚坐下不久,弥容和弥真就奉上了茶水。
故人相见,分外亲切。
对视的眼神里有刀光剑影闪过,最后还是弥容拉着弥真躬身离开。
宋澈衍见棠柳月和那两个人姑娘“眉来眼去”,便忍不住问道:“你和她们认识?”
棠柳月敷衍一笑,“之前住季府的时候,是她们照顾我。”
刚说完,众人后方咳声连连。不多时,身着素色长衫,外罩一件墨色披风,满头青丝只虚虚拢在背后,面色憔悴的季临渊,宛如一个病美人,在弥容弥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众人看得怵目惊心,宋澈衍赶忙走上前扶着季临渊坐下,急急道:“你身子若这么虚,谴人去翰林院说一声,我也就不来了。”
别说宋澈衍吓了一跳,棠柳月都吓到了。这不出门的半个月,是干了什么病的这么重?
“不行的,我虽身在府邸,但心系翰林院。”
就这一句话,季临渊倒了三口气才说完。
“行了行了,”宋澈衍轻抚着季临渊的后背,给他顺气,放缓了语气:“你好好在府上休息,病好了再回翰林院,皇上那边我去说。”
“不!”季临渊忽然来了劲,抓住宋澈衍的衣袖不放,曾经一双含情目在此刻却盛满了哀求:“精心思过这些日子,我每天都沐浴熏香,吃斋念佛,不敢有一丝懈怠,只为能早日回到翰林院!”
许是说的有些快了,季临渊说完后又带了几声咳嗽,以证体虚。
秦川柏看着季临渊病弱至此,又听到求神拜佛这一说,不由皱了皱眉:“大人拜的是哪的佛祖啊,这么不保佑人?要不拜拜我家乡的老爷,可灵验了。”
“咳咳咳,不必了,”季临渊重重咳嗽了几声,摆摆手,“我这是太想回到翰林院与大家共事,才想出了病。只要我出去,病就好了。”
原来,在这等着呢。
宋澈衍神色有些为难,“可皇上的意思……”
“无妨,”季临渊善解人意地拍拍宋澈衍的手,“你如实告知皇上我的情况和心意就好,不让你为难。”
“只是我这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我心系翰林院,心系大茗啊。”
季临渊说完便无力地靠在宋澈衍怀里,双眼半闭,手也松开垂在腿上 ,每一口气的进出都耗尽心力。
江寒星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去世的爷爷,不禁悲从中来,默默垂泪。
这一哭,更是让除棠柳月外的其他人唏嘘不已。
这是多么感动肺腑、感人至深,感天动地的家国情怀啊!
“阿璟你放心,”宋澈衍抹了抹眼角,蹲下身子握住季临渊的手,“以前我总觉得你不务正业,有负皇恩,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是我小看你了,对不住。”
“所以你放心,”宋澈衍眼神灼灼,坚定无比:“我一定会求皇上让你早日出来的,翰林院一个都不能少!”
季临渊亦是感动不已,连说了几声“好”,挣扎着站起身,跟众人一一握手言谢。
而轮到棠柳月时,季临渊只虚虚从她手背上划过。但也只是这轻轻一划,还是让棠柳月发现了端倪。
回程的车马上,江寒星还陷在情绪里走不出来,靠在棠柳月的肩头,闷闷不乐。
棠柳月见她如此,打趣道:“知道的,是说你来看季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季大人出事了呢。”
秦川柏也是颇为感叹,“还是壮点好,像我,一年到头都没什么灾痛。”
“你还说笑!”江寒星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有些沙哑:“季大人都病的那么重了,还想着翰林院,你怎么能拿他说笑?”
棠柳月赔笑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为什么拿他说笑?当然是因为他的脉搏强壮如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