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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收留(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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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在即,先前被棠柳月指派协助科考的江寒星,现下几乎不怎么在翰林院露面,问就是在礼部。
而翰林院的所有事务都由宋澈衍顶着,白书礼还是同之前那样,跟在宋澈衍身边。
只不过现在的他较之以前安稳了许多,也不碎嘴了,有了几分人样。有时他还会主动跟宋澈衍问起棠柳月的下落。
但是不得不承认,棠柳月的失踪和皇帝逐渐的漠然,让翰林院很多人心里都五味杂陈。
他们本是读着圣贤书,凭着一腔忠君爱国才进入了翰林院。而今壮志未果,却已经目睹了所谓的“卸磨杀驴”,杀的还是昔日为他们出头说话的人。
真是令人心寒。
宋澈衍也是感觉到了这份人心寥落,但他无力劝阻。因为他也明白,如果他此刻也如季临渊那般,敢给皇帝甩脸子,那他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闷热沉寂的午后,科举的学子名单册子被送进翰林院。
每一卷册子都记录了相关学子的生平介绍、家世背景、过往成绩,这些都需要跟今年报考的学子信息进行一一核对,是一项繁琐但重要的工作。
江寒星难得在此时回来,回到书房的时候,正瞧见宋澈衍正仔细校对着。
“怎么就你一个人?”
宋澈衍核对的仔细,头也不抬道:“书礼跟其他人初审,我复审。须得我亲自过一遍,否则总觉得不安心。”
将手中的文书背在身后,江寒星走到宋澈衍身边,手肘架在书案上垒得高高的一摞书上,调侃道:“你还是那么相信你那双鹰一般的眼睛。”
【我的眼睛如鹰一般锐利,你的奏报就是不行。】
这是江寒星刚到翰林院时,宋澈衍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宋澈衍笑了笑,转眼间便校对好了一卷册子,他抬头看向女孩:“你要是闲得慌,就过来与我一起校对,别想偷闲。”
“你我同为侍读,你做便是我做。”江寒星眉眼一弯,露出一排贝齿。
拿起册子,轻拍女孩额头,宋澈衍笑骂了一句“油嘴滑舌”。
不过一偏头,他便看到江寒星身后的东西。
“那是什么?”宋澈衍朝那东西抬了抬下巴。
江寒星抿了抿唇,无奈地一卷册子放到了书案上,缓缓展开。
宋澈衍逐字逐句细看,但越看眉头越是紧锁。
“这是沈易寒的申考文书?”
“嗯,”江寒星点点头,“皇上给礼部传了口谕,点名让沈易寒破例参加。”
拿起只写了寥寥几行字,略显空白的文书,宋澈衍罕见地被震惊得老半天合不拢嘴:“他才十六,此前也没有任何参考记录,凭什么破例参加?”
“因为……”江寒星的脸色有些扭曲,自觉接下来的话离谱得不行。
“他要迎娶大将军张世豪的独女,张姝为妻。为旺夫家门楣,所以特许他参加科举,跻身进士后再行成婚大礼。”
……
好半天,宋澈衍才发出了一声疑惑无比的——“啊?”
江寒星感同身受宋澈衍的疑惑,“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大将军亲自禀明皇上,赐了这桩婚事。”
“大将军爱女如命,怎会看得上这样的女婿?”
江寒星微微皱眉,脸色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听礼部的人说,是张小姐执意如此,说二人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非他不嫁。”
“荒谬,”宋澈衍气极反笑,将手里的文书往地上狠狠一摔,“他不是自诩跟柳月很亲近吗?现在柳月下落不明,他就攀龙附凤去了?”
晃晃悠悠捡起地上的东西,江寒星将它规整地放回桌上,平和道:“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家真的是情真意切。你说话也注意些,他已经不是穷小子了,是大将军的乘龙快婿。”
宋澈衍哼了一声,声音却低落了些:“还好柳月对他不是男女之情,否则不知该有多伤心。”
提起棠柳月,江寒星的心情也跟着沉了几分,抚过手下的册子,叹息声随之溢出,“也不知道柳月还在不在,季大人真的能把她找回来吗?”
“肯定还活着,若是死了,贼人费尽周折给她换衣服,岂非多此一举?”
这是宋澈衍给季临渊提的醒,也是他给自己吃的定心丸。
皇帝赐婚的圣旨很快便到了将军府,张世豪捧着新鲜热乎的圣旨,不知是喜还是忧。
不过,接受一个落魄女婿,总好过把女儿送进吃人的后宫,老死不见面的强。
毕竟落魄女婿稍微给点好脸色便会感恩戴德,金銮殿上那位……可见不得一点坏脸色。
好在,小两口两情相悦,也算成人美事。
张姝欢欢喜喜地从后院跑过来,忙不迭地从老父亲手里拿过圣旨,一边看一边笑得比蜜还甜。
“姝儿,爹查过沈易寒,虽说他家世清白,父母族人都死于疫病。但他自来京后便住在棠柳月府上,你不介意吗?”
张姝不以为意,“我知道爹爹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拿捏得住他。”
看张姝的脾气还是未收敛分毫,张世豪便放心不少,简单交代几句,便由着女儿出门寻欢。
在男尊女卑,女子艰难的大茗,张姝真的是少有的恣意随性,放浪形骸。
譬如寻欢,便是真的去寻欢。
醉翁楼里有一间雅阁,被张姝花重金买下,花了三年修葺成自己喜欢的样式,取名琼玉阁,用来和不同的人欢好作乐。
按张姝的话说便是,这是人间极乐事,要在风雅之地才更有意趣。
掌柜王步才守在一楼结账处,看着最近京中大火的男伶频频出入琼玉阁,不禁感叹最近张大小姐的口味,已经从西北糙汉变成清俊小生了。
一旁的小二听着,亦是点点头:“我听说跟张小姐成亲的那位公子,也是这般斯文呢。”
王步才撇撇嘴,“再斯文的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这样吧。”
小二“嗐”了一声,“我若是有这好福气,不仅能接受,我还能跟着挑选,定要选出最合心意的出来。”
咦呃……
王步才恶心地看了小二一眼,心里腹诽,若是轮到自己,自己把关后还要亲身试一试,才能放心送上去。
直到暮色四合,张姝才从醉翁楼出来,醉醺醺地坐上马车,去了沈易寒的住处。
自从棠柳月失踪后,沈易寒便没让秋姨再来照顾,而是自己守着偌大的府邸。
府门被砸的砰砰作响,沈易寒还在厨房煮粥。慌忙熄了灶火,净了手后,他便急急跑去开门。
一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一个香软的身躯便扑进他的怀里。
沈易寒暗自皱起了眉,他真的很讨厌喝酒的人。
但对上张姝雾蒙蒙的双眸时,眉间那点厌恶,又化作一片温柔。
“我想你了。”张姝语调温软,抱着沈易寒的脖子,垫脚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
沈易寒低头回了一个轻吻,便和丫鬟一起把喝得烂醉的张姝,扶到卧房。
没有把人带去棠柳月的房间,而是带回自己的房间。
他嫌脏。
给张姝卸下发饰,脱了外衣和鞋后,丫鬟识趣地退出房间。
烛火摇曳闪烁,床上的女子虽是醉了,却能轻易勾起男人的欲望。
被翻红浪,衣带散落,柔若无骨。
“赐婚的圣旨下来了,你高兴吗?”
张姝总是爱在上面,将沈易寒的失态看在眼里。
“高兴,能娶你,我就高兴。”沈易寒显然是忍得难受了,说话断断续续,额头有薄薄一层汗。
随手取过床头的丝巾,张姝擦去沈易寒额前的薄汗,轻笑道:“我与旁人夜夜笙歌,你也高兴?”
“你之前便是如此,不必为了我,多做改变。”
这般体贴,真是听得人感动。
研磨得久了,张姝手脚渐渐发酸,于是趴在沈易沈胸前,把玩着他的长发,“话说的真漂亮,不知道你对棠柳月,是不是也这么大度?”
……
察觉到男人身子僵住,张姝慢慢蹭上他的耳朵,吐气如兰:“你喜欢她,所以想攀上我,借我的手去找她,是吗?”
“不过好在,我喜欢你这张脸,愿意帮你。”
沈易寒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在张姝面前,似乎什么都藏不住。
就连欲望,也被她拿捏。
张姝低声笑了笑,用刚刚的丝巾,蒙住了自己的眼。
“现在,轮到你帮我了。”
沈易寒的双眸染满情欲,喉头动了动,不等张姝最后一个字说完,便翻身占了上风。
滚烫的肌肤相贴,不留一点缝隙,二人都发出舒服的喟叹。
木床摇晃,床铃作响,门外的小丫鬟听得面红耳赤。
又一次自小木屋里醒来,棠柳月缓缓坐起身,脑子还有些昏沉。
刘权则还是在一旁,瞪着一只眼睛看人。
抬头看屋顶上两个巴掌大的天窗,一股深深的无助再次爬满她的心头。
棠柳月原以为自己撑得住,能撑得住朝廷派人找到自己。
但她高估了自己。
身体愈合的疼痛暂且不提,光是每日困在床上,铁链加身,不能说话,也没有人跟自己说话。目之所及便是这间屋子和刘权,逼仄幽暗。
而陈姐为了棠柳月能尽快恢复身体,每天都要给她吃一堆补品,还时常检查棠柳月腹部的伤口恢复的如何。
在陈姐眼里,棠柳月那么大个人,她能看见的只有一个肚子。
棠柳月深知再待下去,逼疯人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她又要怎么跑出去呢?皇帝真的有派人在找她吗?
努力挪动锻炼着双腿,棠柳月疼的龇牙咧嘴。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骚乱。透过门板的缝隙,可以看到人影绰绰,来了好多人。
不一会,陈姐和两个妇人慌慌张张开门进来,陈姐抱起刘权,另外两个妇人把棠柳月从床上粗暴地拽下去,然后挪开屋内的草垛,扫开厚厚一层土,露出底下的地窖。
棠柳月心下一惊,这里居然有个地窖?
但没有时间留给她震惊,陈姐踢开盖子,两个妇人便拖着棠柳月便藏身入地窖。
陈姐赶忙把地窖盖子合上,盖上厚土压实,草垛移回原位。
下面两个妇人也没闲着,用长布条把棠柳月的嘴巴和手脚都捆起来,还扯过地窖里的破布,将棠柳月的头脸蒙住,生怕她出一点声音。
很快,上面传来声音。
“全都站好,我等奉皇上之命,搜寻朝廷要员!尔等不可私藏,若知其行踪需如实道来,否则便是知法犯法,按律处置!”
是川柏!是秦川柏的声音!
关在这里这么久,她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棠柳月心头狂喜,随即便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两个妇人见势不妙,立刻将棠柳月按在身下,扼住她的脖颈。
上面陈姐依旧低声哭泣着,诉说自己孤儿寡母的悲惨遭遇。
脚步声重重,可以清晰地辨别出上面的人在搜查。可直到搜查完,也没有人听到棠柳月的呼救声。
陈姐抽噎的声音响起:“官爷,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真的不敢私藏什么人。”
“行了,知道你们没有,我们这就走。”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啊!
被按在地上的棠柳月,脸死死贴着地,额头青筋暴起。一片漆黑中,她转动眼珠,几近哀求地看向上方,心中悲鸣不断。
脚步慢慢撤离,陈姐似乎已经在送客,只听得她擤了擤鼻子,语调都轻松了不少:“是,我们一定安分守己。若以后——”
“当真搜查仔细了?”
更为熟稔的声音响起,棠柳月怔愣片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季临渊吗?
“季大人,我们都搜过了,这里的确没有藏人。”秦川柏神色认真。
季临渊穿着黑金满绣麒麟服,发冠高耸,腰背绷得笔挺,通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他负手站在门口,冷眼扫视屋内的一切。
屋子确实如秦川柏所说,一览无余,藏不了人。
但季临渊总觉得,这个屋子,眼前的这个女人,都有古怪。
他走近女人,展开棠柳月的画像,立在女人面前,语调深沉:“我再问一遍,真的没有见过画像上的女子吗?”
“……没有,”女人的眼神异常坚定,紧紧抱着怀中那个怪物,“大人就是再问一百遍,也是没有。”
季临渊压下狭长的眉眼,盯着女人看了许久,才缓缓收起画卷,沉声道:“打扰了,告辞。”
说罢便带人离去。
屋内渐渐回归平静,陈姐打开地窖盖子,顿时给地窖送去些许光亮。
棠柳月还是被压在地上,但这次她没有再挣扎。
泪水划过眼头,溶进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