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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收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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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浮浮沉沉,耳边传来无数嘈杂声响。
棠柳月平躺着慢慢睁开眼,脑子里混混沌沌,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动了动手脚,什么都没有摸到。
头顶忽的落下一束光,照亮她的视野。
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让棠柳月无法承受,她抬手遮掩住眼眸。
但是等了许久,最后盖上她眼眸的,只是一片虚无。
深重的不安从心头涌出,棠柳月挣扎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自己的身躯,却让她茫然了眼神。
没了。
四肢都没了,只剩一个赤裸的躯干,宛如砧板上的肉块。
所以刚刚在黑暗中,她的所感所受,都是假的?
切口处突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棠柳月拼命扭动着躯干,喉头只有破碎的呜咽声,眼泪无声落下。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光线收束,黑暗崩塌。
“醒了!”
一个略带尖锐的高亢女声在耳边炸开,接着脸上便是一阵温热。
棠柳月再度睁眼,却见自己躺在一间农村屋舍里,身上盖着大红棉被,三个农村人打扮的妇女正坐自己身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正拿着脸巾给自己擦脸。
稍稍动一动身子,便是钻心的疼。
但万幸,胳膊腿都在。
见棠柳月一醒来就动手动脚,给她擦脸的妇女赶紧出手稍稍制止,嘴里止不住地喊着:“哎呦,小姑娘不要乱动啊,好不容易才长出几处好肉,乱动待会又要崩开了。”
棠柳月很想说话,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她这才想起,自己昏倒前,脖子上中了一箭。
“你先别急着说话,我晚一点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你伤的太重了,我们也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
三个妇女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些,大意就是她们从荒草堆里发现棠柳月的时候,她跟个血人似的,原本都想找个地方给埋了。结果挖坑的时候,她身上好几处大豁口都长出了新肉,也有了气息。这才拉回村子,救了回来。
棠柳月此刻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向三个妇人表达谢意。
三个妇女大抵也是看懂了,笑的和蔼亲近。
简单给棠柳月喂了几口清粥,擦拭净脸庞,一个稍壮的农妇将床脚的一叠被子挪了过来,放在棠柳月身边。
想来,是给她保暖的。
做完这些后,三人便离开房间,让棠柳月好生休息。
只是出去的时候门没有关紧,三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屋里。
“陈姐,你当真要留下这个女娃给阿权当媳妇?”
“这个女娃伤的那么重,搞不好是被仇家追杀嘞。”
“藏好就行,阿权是我的儿,我总不能眼睁睁让他绝后吧。”
“可是阿权都那样了……”
声音渐渐远去,棠柳月的眼神愈加清明。
听这些人的意思,不仅没想要把捡到的她报官立案,还想私藏下来,给“阿权”当媳妇,生孩子?
棠柳月挪动着脖颈,四处打量起屋子。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泥瓦房,土黄色的墙,灰黑色的瓦片屋顶,四面没有窗,整个屋子的光亮都来自上面,两个巴掌大的天窗。
屋内陈设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和几个木凳。除此之外便是一米见方的两个草垛,和一堆铁链子。从漏风摇晃的门板往外看去,还可以看到外面门上栓了一条大铁链子。
这哪是给人住的,大内天牢都比这儿通畅。
若是平常,便是百十个这样的屋子都拦不住棠柳月,但现在……
棠柳月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是完全逃不走的。就算后面身体恢复,也保不齐这里的人会不会中途对她用强。
譬如那些铁链。
心中泛起一阵阵恶寒,棠柳月闭上眼,眉间有重重忧愁。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堆叠的棉被里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东西在动。
应该是什么蟑螂壁虎大蜘蛛在爬。
棠柳月闭眼静听,等待声音消失。但奇怪的是,声音始终没有停下。
被吵得有些心烦,棠柳月终于抬起眼皮,没好气地转头看去。
却对上了一只眼。
光秃秃的与人脑一般大的肉球上,唯一能分辨出来的,只有这一只眼。
腥臭热烘的气息从肉球上唯一的小孔里呼出,扑到棠柳月的脸上。
肉球上没一处好地,遍布红紫瘢痕。眼睛只剩一只,鼻子被削平,嘴巴和脖子连在一起,只剩一个小孔还在呼哧呼哧喘气。脸上还有两道纵深交错的刀疤,肉皮外翻着,露出嫩粉色的细肉。
真是一个诡异丑陋的肉球啊。
棠柳月震颤着瞳孔跟它对视许久,它的眼睛却突然眯了眯,扭动着身躯似要与她贴近。
它缓慢的,扭曲的,像一条蠕虫,挣扎咕甬着钻出棉被。
而随着它慢慢完整出现,棠柳月的心里已然无声尖叫。
没有四肢,只有躯干,伤痕累累,跟梦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便是,她是虚幻,而它是真实。
断肢处残存的一点皮肉碎骨,疯狂蠕动着,像一只爬虫,把赤裸无一物的肉块推向棠柳月。
棠柳月很想躲开,浑身都在用力躲避,奈何剧痛之下沁出满头冷汗,身下渗出丝丝血迹,她也没有挪动分毫。
只能眼睁睁看着肉块靠近自己,贴近自己,小孔摩擦着她的鬓边,外翻肉皮下的嫩肉与她紧紧相贴,温热的触感令她胃里翻江倒海。
砰!
肉块应声落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门外一阵骚动,很快便有几个村民闯进来,他们心疼地抱起肉块,嘴里不停哄着“阿权乖”“阿权不哭不哭”。
再一看床上,棠柳月的左手颤抖地举着,纱布被鲜血浸润。
派出去的人马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进展。
季临渊焦心等待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凭着那个犯人受尽酷刑后才供出来的“罗”字,他直接就跟皇帝申请调兵,将罗恒幡的府邸封禁起来,整整三日不许府内任何人进出。
包括罗恒幡。
刀兵相见最危急的时候,罗恒幡的剑抵在季临渊脖子上,而弥氏姐妹的刀则抵在他的脖子上。
“一句无凭无据的指控,中书令就敢带兵封禁太尉府?”罗恒幡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如何不敢?”季临渊扬起三分冷笑,双指夹住长剑,手腕一转,长剑便飞出数米,“若是寻常人家,哪有劫持官银的胆子?况且贼人训练有素,又是受尽酷刑才吐出一点东西,所以背后主使必定有权有势。”
“况且最后让他暴毙的蛊虫,金贵难饲,产自江浙一带。也唯有那里的巫师,才能操控蛊虫。”
罗恒幡嗤之以鼻,眼神蔑视:“中书令断案真是轻巧。”
“太尉莫急,”季临渊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后走近了些,居高临下地盯着罗恒幡:“京中土地,寸土寸金,但太尉您却连年新开府邸,吃穿用度比之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您的妹妹元妃,在后宫也是挥金如土,令人侧目。”
“可这一切比对您现今的俸禄,是完完全全支撑不起的。”
罗恒幡讥诮连连,“我竟不知中书令连旁人的私事都要管。”
季临渊笑了笑,抬手为罗恒幡拂了拂衣领,而后稍稍走远了几步,负手道:“现下朝堂不稳,季某须得秉公办事,让皇上心安,也还太尉清誉。”
之前是没有由头搜查,现在大好的机会送上来,季临渊怎会错过?
随意摆摆手,士兵们便按照列队,鱼贯而入。
“我说没有就没有!季璟你个混——”
脏话还没骂完,弥容就往他嘴里塞了个布条,然后招呼弥真把人拖走,绑到了树上。
皇帝都下令的事情,又谁敢不服?怕不是土皇帝当久了,就真以为是真龙天子了。
一波又一波的人马进进出出,不放过府内的任何一个角落。很快,他们便抬出了一个又一个木箱,安置在院子中间。
一一打开后,只见里面都是外邦进贡的奇珍异宝,珠玉金器,还有一些山水字画。
原本还在挣扎的罗恒幡,看到家底被尽数掏出后,气焰顿时萎靡了下去。
他不明白,怎么连藏在密室,藏在那种隐秘之处,都能被找到?
季临渊伸手拂过这一箱箱价值连城之物,啧啧称奇,而后他抬眼看向罗恒幡,意味深长道:“这些进贡给皇上的东西,您这也有,这总不是您的私事了吧。”
罗恒幡脸上的肌肉微微跳动,沉默不语。
“还是说,”季临渊随手拿起一幅《残阳月影图》,笑吟吟地走到罗恒幡面前,“阳同明,谐音我朝国号‘茗’,但这幅画里,月亮却把太阳蚕食殆尽,欲取而代之。”
笑容渐渐敛去,季临渊眉眼冷峻:“您也如这月亮一般,欲取而代之吗?”
罗恒幡闻言怔愣,他连这幅画是什么时候收下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对画作的内容有研究。
结果现在季临渊却给他扣上了一个不忠不孝,意图谋反的帽子。
是当他死了吗?
一口老痰吐出,若不是季临渊后撤及时,只怕要领个头彩。
罗恒幡气得脸色涨红如猪肝,睚眦欲裂:“死了爹娘的王八羔子!我罗氏一脉,世代功勋!岂容你随意指摘!仗着皇帝撑腰就以为自己算个东西了?!”
季临渊眼神晦暗,任由罗恒幡谩骂,也没再跟罗恒幡说一句话,只是转身吩咐人把东西抬回宫中,把人押入天牢。
确实是死了爹娘。
只不过,皇帝也死了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