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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3章 暗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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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智旻出院后,公司中的人大多都以为他已完全痊愈,但实际上一个月的咨询效果仍然有限,那个时候的朴智旻在情绪和精神上仍然时常出现一些极端的波动,就好像是在正常和病态中摇摆一样,需要他努力控制,才能在大多数时候稳住自己的状态。
依照后来朴智旻在尹秀真递交的档案里看到的说法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后继表现之一,满足轻微人格分裂的某些条件。
据尹秀真的观察和评估来看,朴智旻的创伤应激症状经历了多个阶段,呈现出一个由加重到减缓变化趋势。从欧洲巡演的舞台事故后经历多次的创伤再体验,反复梦到同一个梦境,出现自残和自杀倾向,再到自杀之后形成的人格解体状态,表现为一定程度的痛觉丧失和情感障碍。在经历过一个月的隔离治疗之后,朴智旻其实已经能逐渐以正常的心理状态与大多数人交流,但让尹秀真无法控制的是,公司方对他的干预,已经让他的情况偏离了原本已经要逐渐痊愈的轨道。
后来她曾一度坚持反对与朴智旻解约,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个苗头。但当她全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尽管朴智旻在与经理对峙的时候,那样笃定地告诉对方,他的咨询师不可能选择解约。但事实上,在他内心中最曲折的逻辑里,他仍然是想知道尹秀真的选择。更准确地说来,是要见证尹秀真再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他而不是她自己。
这样做很卑鄙吗?他几乎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双总是以一种天真自然的神态专注凝视她的眼睛,好像一片没有风浪的海域。他是深海里没有面目的鱼,吞噬掉所有掉进这片海里的东西,但独独留下了她,挂在自己的鳞片上,每天在游行中端视、端视。他好想把她吃掉,因为她的理喻总是让他觉得饥饿。
当她再次在他的面前坐下的时候,他又想起那通被拒绝的电话。他觉得她的拒绝更像是少女娇笑时遮掩的手,对他来说那样的行为只让他掌握了她畏缩的本质。那也是她掉进这片海里的东西。
这样做算是欺骗吗?他时常思考这个问题。
只是还不到时候,还没到告诉她这一切的时候。她看起来那么憔悴,一定是为这件事焦心忧虑了许久。怎么能就这么放过那些人呢?他做不到。
“你答应的条件呢?解约?”
面对经理再一次的质问,他只是说:“我需要多一点时间。”
整句话都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闵玧其是在照片曝光的一周后获得了线索。他告诉朴智旻,尹秀真的手机、社交帐号、邮箱都被监控了。从被曝出的照片和网上爆料的热帖可以大致推断出最开始泄露信息的时间点应该是在朴智旻自杀前。那个时候,尹才刚刚成为朴智旻的咨询师不久,两人只在医院的病房中见过两次面。如此迅速的行动,难免不让人对医院和公司的人起疑。
“其实也不难想到,这些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朴智旻听言,嘴角撇开一个淡然的笑容,“也可能是我们。他们是在一直跟踪我和尹小姐吗?”
闵玧其点点头,神色凝重:“没错。我找到了人,查到了你们去过的地方的监控。跟踪你们的狗仔,有时候是两个人,有时候是一个人。爆出来的照片追溯到了源头,不是哪家报社,而是一个伪造IP的私人号,这应该是一些私家侦探常用的手段,没有什么继续追查的价值了。这次和上次跟公司谈判的报社,手里掌握的照片虽然来源不同,但从拍摄的手法和角度来看,应该都来自于同一个团伙。照片一共有五十四张,里面的内容……要比在网上看到的严重得多。”
朴智旻目光一动,轻描淡写地问道:“严重?”
“意思就是说,的确拍到了你们,一些亲密的举止。”说到这里,闵玧其眯起了眼,带着几分审视看向朴智旻,“你跟她,是真的有什么,还是没什么?”
朴智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追问:“公司会把照片买过来吗?”
闵玧其深深地看了朴智旻一眼,“目前公司是打算这么做。但保不齐会像上次一样,一头按下去,又冒出来新的麻烦。所以公司更想做的,就是早点和尹小姐撇清关系。毕竟一切麻烦的源头都是她,不是么?我听说你昨天去找经理谈判了?”
“是。”朴智旻几乎是立刻接下了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一直在等待这个人提起这件事。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你拿着笔,对准了你的脖子?”
“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知道。”“你不知道。”
“……”
朴智旻垂下了眼帘,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呼一吸都轻如羽毛。
“不要因为你曾经是病人就像个生了病的孩子一样有恃无恐地提出要求。大人会满足你一次,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想要“解释”的话到了朴智旻的嘴边,又被他工整地折好放回了心里。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很好地去形容一些时刻对生命的冷漠,也不知道要怎样去讲述那种置之死地后无所谓一切的心情。不是一个坏学生考砸了所有功课就自暴自弃,是一个好学生突然认识到旷考一两次也没那么可怕。这么说是不是太轻松了?
总之,他只是会无端地想到死,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尽管那种求死的愿望已经逐渐冷却,但死亡已经变成了从他脑海里、手腕上长出来的新肉,痕迹怎样都抹不掉了。
所以朴智旻只是开口对闵玧其说:“对不起,我不会再做出这种事情了。”既然是孩子,只要认错,就会被原谅吧。
闵玧其发现他根本没想就这个问题聊下去。他对朴智旻的道歉毫无兴趣,因为他看出来那个人在此时此刻变得虚伪、封闭。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朴智旻,不想再提出更多他早就准备好答案的问题。
朴智旻察觉到了这场谈话的降温,他意识到他再一次被原谅了。于是又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
“哥,明天晚上我要出去一趟。”朴智旻像是没看到闵玧其脸上的隐约愠色,像个分享乐闻的小孩一样告诉他:“我约了尹小姐,吃晚饭。她同意过了。对了,你说他们在监控她的手机对吧。到时候我们做什么他们都会知道,肯定就会在我们约定的地方等着我们。要是能见见面就好了。”
朴智旻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更加灿烂了,“哥,你好奇吗?我倒是对他们很好奇。”
“好奇?也许吧。”看见那个陌生的笑容,闵玧其的愤怒像是被一脚踢倒了,泼在了冰冷的地上,向上蒸腾出层层冰凉的雾气,冷的感觉从脚掌爬上了小腿。
闵玧其问他:“你打算做什么?”问完他仿佛又听见了心底的嘲笑,他又递出去了一个他一定准备好了的问题。
朴智旻抬眼看向他,眼瞳里装着天真自然的灵魂,忽然用一种打趣的语气说道:“哥,如果我说,我只是不计代价地,想和尹小姐单独多呆一会儿。这个理由你愿意相信吗?”
闵玧其无言以对,一时间竟难以分辨朴智旻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月亮被吊起来,窗子外的天掠过两道闪电,像心室上张开的血管。酥酥麻麻的雨劈倒了下来,雨声逐渐埋过了暖气的风声,也埋过了呼吸声。
“哥,不用担心我。如果真的遇上了麻烦,我就立刻告诉你,什么都听你的,由你来做决定,好吗?”
朴智旻不禁去想,这不是连绵的春雨,春日还未到来。雨在今晚就停,明天会是个无云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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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那次和我一起吃饭,目的也不单纯咯?”我撑着下巴,缓慢搅动着盖着奶泡的葡萄汁饮料,“你当时,倒是表现自然。”
朴智旻轻轻咳嗽了两声,“过去的事情了。”
“不,我是说真的。你当时,真的表现地太乖了,像个……才上幼儿园的小女孩一样。”
朴智旻的眼睛像小羊一样瞪了起来,突然粗着嗓子揣着釜山的口音:“诶,别这么形容男人啊!”
“有什么问题吗?”我歪着头,伸出叉子叉在了他即将要叉走的蛋糕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蛋糕上,随即低笑一声,收了叉子。我得意一笑,却被他突然抓住了手,那人低下头去,咬下了被我抢来的蛋糕。咬下的动作仿佛被慢动作一样,那个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仿佛他咬下的不是一块蛋糕,而是我的手指。我被“烫”得收回了手,瞠目怒视着对面这个不知分寸的家伙。
正巧服务生端上来一盘披萨,全程都低着头看着桌面,挪开一些盘子,将披萨放到了桌子中央。
我夸张地用口型对他说:“你犯病啊——”
那人也加入到这场幼稚地谈话里来,张着嘴无声说道:“是啊!但是,他们也听不懂韩语啊——”
“好好讲你的故事吧!”我没好气地说,气鼓鼓地抓了一块披萨咬下。
“后来,再到后来就是你离开之后的事情了。不过也没什么可说的。”
“尹小姐明天会来吗?”
闵玧其撇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人,知道他在休息的间隙里开始整理回忆了。他回答道:“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啊。她说要离开一阵子,或许是有事请假了。”朴智旻坐在地板上,汗水从眼角浸入,他抬手用力擦了擦眼。
闵玧其点点头,“是。离开一阵子,然后回来。”
朴智旻:“所以她明天还回不来吗?”
闵玧其:“是的。”
“泰亨来了。”朴智旻从练习室的落地窗看到一个带着口罩,穿着阔腿长裤的男人插着兜快步走了进来。
金泰亨踏入门内的第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墙边休息的朴智旻。那个人的眼神很清明,正在和一旁的闵玧其闲聊。
他出院了,再一次。不知多少次。
尽管数天未见,他的目光也没想在那人身上多停留半分。但朴智旻朝着他走过来了,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那个人的脑袋钻到了他的眼前,“泰亨?好久不见。我昨天出院了。所以今天一早就来练习室等大家了。回归还有一周时间,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金泰亨掰开了他的手,皱着眉头看着他说:“你在说什么?你还不知道么?回归推迟了半个月,因为你。”
“什么?”朴智旻愣在了原地。
金泰亨看向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闵玧其,只留下了一句话和一个背影。
“把他保护得真好,这都不敢告诉他么?”
朴智旻快步追了上去,“你说什么?”
金泰亨没想到这次这人倒是主动追了上来,多么久远的回忆。
“我说,回归推迟了,因为你。”金泰亨扯开了朴智旻的手,防备的眼上,英眉蹙成了一道不可攀越的城墙。
“为什么?”
金泰亨觉得莫名其妙了,但他现在没有闵玧其那样冷却遭遇的耐性。
“为什么?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现在又是发什么病?失忆?还是失心疯——”
“泰亨!”闵玧其大声呵斥道。
刀一样锋利的眼神划过了两人,金泰亨嘲弄一笑,朝着更衣室走去。
朴智旻转过身来,怔怔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没有告诉你回归推迟的消息,为什么回归会被推迟,为什么泰亨要那样对你。
闵玧其不知道他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只回答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而已。”
“失忆?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了?”
“不是。好像只是不记得那天晚上遭遇袭击的事情,还有……也不记得你跟他的最后一次会面。但他还留有一些印象,他好像认为你只是请假了,过一段时间会再回来。”闵玧其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朴智旻现在的症状也不好这么轻易地下定论。就你描述的症状来看,基本符合解离性失忆症的表现,也是……人格解体的症状之一。表现为记忆缺失、混乱。不仅会遗忘一些特定的记忆,还会因为自我暗示而产生原本不存在的记忆。”闵玧其听到了一声轻叹,又听见尹秀真颤抖的声音,“抱歉。这次,帮不上什么忙了……”
闵玧其绷紧了下巴,深吸一口气,问道:“严重吗?”
“前辈,我也不知道。从生理结构上解释,这只是一种大脑的保护机制。从心理层面上讲……这样说吧,有的人会记住,是因为他们愿意记住。有的人会忘记,是因为他们想要忘记。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他记得还是不记得,都取决于他自己。”
“听起来……好像很无能为力。好像被蒙在鼓里的人不是他,而是我们。”
闵玧其听到她轻轻地笑了,只是听见气息穿过话麦的噗噗声就能看见她温柔的笑,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和她并肩走过的落窗行廊。太阳正在落下,回忆正在被展开、被卷起,被人丢弃,又被人捡起来。
“前辈,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智旻他会好好渡过难关的’。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勇敢地渡过了这些难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的。你是这样相信的吧?我也是。”
“……是的。”是这样相信的。
“前辈,还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没有了。这么晚,打扰到你了。”
“无妨。公司安排了新的咨询师吗?”
“是的。”
“那在这之后,前辈……”
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闵玧其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应该是最后一通电话了。
或许是公司特地打点了警局和法院的人,姜诗恩案的调查进度格外迅速,恰在防弹少年团回归夺下热榜的后一天公布了庭审日期,将在三个月后公开审理。
自朴智旻的照片绯闻开始,此次团体回归的舆论热度就久高不下,几乎是在各大热搜榜单上盘踞了一个月之久。在公司宣布和尹秀真解约后,这位朴智旻的咨询师像是线上人间蒸发了一样,在网络世界中无处可寻。只是偶尔像湖水中冒起的泡泡一样,会看到一些人偶遇尹秀真的照片。但这样的新闻总是被按在了流量底下,不再有人去为其造势,也少有人会去主动关心。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团体回归的打歌舞台上,逐渐在各种吹捧和惊艳的欢呼声里遗忘了那个女主角的存在。错了,这个故事里本就不该有女主角。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是完完整整的七个男主,他们的故事不需要更多的配角。
这次回归中,备受瞩目的朴智旻顶住了空前的压力,在首发日公开的《Black Swan》MV里,凭借极具诱惑张力的舞姿与造型惊艳众人。在随后公开的灵魂地图专辑中,主打曲《on》一鸣惊人,宣告着七个人第七年的强势回归。
一些人不禁怀疑,当初关于朴智旻的种种新闻是否只是为了回归而进行的炒作。因为这个重新出现在他们眼里的朴智旻似乎真的变回了从前那个首席。在台上以绝美的身段和舞姿倾煞众人,在台下又变成曾经那个爱笑又粘人的糯米团子。
一些队内不和的谣言也不攻自破。在回归前,还有内部人员爆料95组合决裂的消息,但新专上线后,金泰亨和朴智旻就在直播中合唱了专辑里的合作曲《Friends》。当日两人一起直播了三个小时,直播效果也颇为可观。
姜诗恩的恶意伤人事件才被送上热搜的时候,在网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引发了一些人对娱乐圈内“追星”现状的讨论与反思。一些人惊讶,一些人不解,还有少数人见怪不怪,觉得这个圈子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但这场讨论在当时并没有持续很久,没人真的对这个精神被诊断出问题的小女孩怀抱长久的同情。这世界上痛苦的人太多了,生活里的挣扎也有自己的一份。要是那样轻易地认同你的苦难,岂不就显得我自以为是的痛苦过于轻浮?
四月底,姜诗恩的案子送往法庭审理。当事人未满18周岁,被确诊患有躁郁症、重度抑郁等多种精神疾病,从轻判处后暂时被送往护理院进行长期治疗。悬在所有粉丝心口的一块巨石就此落下,尽管留下了一些烂梗和玩笑,但这件事就算是这样翻了篇。
在包揽了国内的几大音乐金榜之后,防弹少年团在年中开启了国内巡演。十月,BigHit公司在韩国市场上市。次年,公司更名为HYBE,带着防弹和后代的师弟团们一起搬到了新的大楼里。21年初,防弹国内巡演结束,回到首发站首尔,宣布开启全球巡演的征程。
“就这样?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听起来的确是这样。”他点点头,想了想说道,“再怎么去描述当时觉得倍感压力的事情,好像也就只能这么轻描淡写地交代过去了。”
“你和泰亨,还好吗?”
朴智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我:“你走的时候,在医院里见过他了?”
“是……当时他和玧其哥看起来不太愉快,我想应该是因为我。所以,现在还好吗?和队员们的关系。”
“挺好的。”朴智旻弯起嘴角,“没什么可说的,总之都是一些愉快和不愉快的经历,揉在一起了。一时间讲不完的。不用再担心了吧?”
他的手轻轻拉住了我的指尖,看着我格外认真地说道:“到现在,我都没能好好了解你的过去、你的现在。就这么一次性把我自己都交代给你,这不公平,你说是吗?”
我醒悟过来,现在我已不是他的咨询师,所以他再也不必向我事无巨细地交代他所有的过去。在回忆的任何时刻里,他随时都可以点到为止。
“尹小姐,让我再也不用这么称呼你吧。尹、秀、真,我想了解你。不只是了解你名字的笔划,还想要了解你名字的由来。”他笑得像是要在我的眼睛里、我的心房上涂满蜜糖。
我释怀地笑了,说道:“我原以为我才是那个率先从咨询关系里脱离出来的人。但现在看来,你比我先做到了。不过,也就比我提前那么一秒一瞬罢了。”
让我们把彼此都等候探索,待人寻觅的过往变成引诱对方走向自己的食粮吧,像磁铁上隔着玻璃放置的铁粉一样勾出我们之间无形的磁场线。
让我们暂且把彼此的轮廓都分割清晰,划下刻意的红线,让你越过我,也让我越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