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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一盏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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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赵卿回入宫那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举荐范仲淹那件事似乎石沉大海,皇帝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把宋钱多打入大狱。
至于苏州的水患,皇帝也再也没有为此召见过臣子商讨,人心惶惶,无人敢再提这件事。
“陛下是不是要放弃苏州了?”
在皇宫一处不起眼的小书房,内室茶香袅袅,屋外有一池人造瀑布,凭栏听泉,四时都是好兴致。
一青衣士子跪坐在木案前,手边是刚搁置的毛笔,面前纸张上的墨渍尚未干透。
“哪能这么说,朕已经秘密调遣一派兵马,以运输军饷的名义,护送着朕的指令赶往睦州。”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黄袍青年,坐姿算不得优雅,额间大汗淋漓,似乎是匆忙赶来。
青衫士子轻笑了一下,无奈道:“陛下先稍作休息,没有多余的茶杯了,臣去里间再拿一盏出来。”
“不必了,”赵祯有些等不及,粗略用目光扫一遍桌面,就顺手拿起他手边的茶杯,“暂时用你的吧。”
说罢,他不顾青衫士子欲言又止的目光,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残茶。
“陛下,不妥......”青衫士子微微皱着眉,有些不慢。
“你别总是这么古板,这里又没有外人,顶多就是门口那几个小太监小侍女,什么都不知道。”
“......”
见青衫士子还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黄袍男子很快转移话题:“对了,话说‘钱多’只是你的字吧,你的名是什么?”
宋钱多听了之后更是大皱眉头:“这......”
直接问别人的名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尤其是自有一派文人雅士气质的宋钱多,此刻也并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赵祯这个问句也显得有些轻佻。
何况翻翻官册就能知道的事情,赵祯却当着面直截了当地问他,让他有些不快。
“你看你,又皱眉,”赵祯放下手中的空茶杯,拿起茶壶续上,递到他面前,“这确实是上好的太平猴魁,说起来,还是你家采买上来的呢,功不可没!”
提到此话,宋钱多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宋家......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呢?
他盯着赵祯手中的茶杯,杯中映出了他的倒影,一片朦胧的青绿色,微微一动,倒影便碎成了千万片。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赵祯无可奈何地放下茶杯,“没事的,前些日子赵卿回冒冒失失地闯入太清楼,你知道他见到朕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么?”
“赵卿回......”宋钱多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来这是自家妹妹的夫婿,未离开京城时候,他也曾在一次宴会上见过这位璟王爷,长得确实一表人才,但是不爱热闹,总是满脸阴郁的样子。
还听说他不久前病了,病好了之后却像换了一个人,当时他只是把这些事情当成闲事听着,谁曾想他竟然对宋书毓一见钟情,不久后便被赐婚了。
说起来自己前些日子能得陛下召见,一大半也是要归功于这位小王爷吧。
“他问什么了?”宋钱多嘴角微微勾起,有些好奇问。
“他问:你为什么把我娘子的兄长抓进监狱了?”
和当时的赵祯表情一样,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宋钱多的表情有些愕然。
“真的假的......”破天荒的,他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看着宋钱多第一次出现了这样错愕的表情,赵祯也觉得有些好笑:“当然是真的,朕当时还根本不信他这么单纯,可他偏偏就是这么耿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
“这样啊。”宋钱多有些苦笑不得,寻思着这位妹夫似乎天真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卿回他明不明白朕的意思......话说把你留在这儿这么久,你那位女侠妹妹不会劫狱吧?”
宋钱多知道她说的是宋书隽,宋书隽这几年经常代替宋老爷采买货物、运输物资,这件事在京中小有名气,不过这在冯夫人眼中一点都不好,因为这意味着没有人敢娶她。
“不会的,既然璟王来问过陛下,那么他必定将这件事告诉舍妹宋毓,她聪慧过人,定能知晓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
“哦?”赵祯挑了挑眉,对这番话颇感兴趣,“朕记得宋二娘不过十八,的确是贤良淑德的才女,可即便她再聪明,再有洞察力,对于朝堂之事,也很难窥见一二吧?”
宋钱多摇摇头:“未必,舍妹虽然长居深闺,却饱读诗书,臣多年前就常常和她谈论古今正史,她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可惜是女儿身,不然若是让她以后去考取功名,定比臣更胜一筹。”
听到这番评价,赵祯有些吃惊:“竟然能得到你如此高的评价,朕还以为只是个貌美的小姑娘,原来才识过人,怪不得能让卿回这么着迷......你们宋家真是卧虎藏龙。”
听着像是夸赞,但是落入宋钱多的耳中,便有些刺耳。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下意识捏住了腰间的银鱼袋,里面仍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门外秋光荏苒,泉水漱林,幽静得仿佛一篇美好的隐居画卷。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宋钱多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身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浓郁,确实是难得的好茶,从前在家里无福享用,今日竟阴差阳错地喝到了。
赵祯面色温和,似乎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与紧绷,宋钱多突然意识到,即使是君主,也会有和普通人一般悄悄放松的一面。
他觉得似乎确实可以轻松一些,毕竟也就这几日,难得的好时光。
“陛下,”他清了清嗓子,待赵祯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其实臣......名越。”
“宋越。”赵祯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他轻轻点头。
“宋越。”
“臣在。”
“你刚刚喝了朕用过的茶杯。”
“......”
一室寂静。
......
璟王府的人都知道,赵卿回平日里都要睡到日上三竿,美其名曰要长身体,今日也不例外。
“别睡了!!!”
清晨薄雾未散,他便在睡梦里隐隐听到喊门声,还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叫唤声,吵得他睡不安稳。
他不耐烦地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摸索着爬起来开门,却看到宋书隽笔挺地站在门外,双手抱胸。
一个激灵,他瞬间清醒。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指着面前的人,结结巴巴地问。
“我怎么进来的?这个天下有我进不去的地方么?”宋书隽一脸不耐烦,像看傻瓜一样看他。
或许在她心中,赵卿回确实是一个傻瓜。
“那、那你来做什么?”赵卿回继续问,杏眼圆瞪。
“长姐?”
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宋书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披着一件简单的外衣,衣摆曳地,从内屋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
“你醒了?”赵卿回连忙扶着她走过来。
宋书毓笑笑:“我说王爷今儿怎么起这么早,我一睁眼就见床下空了,原来是姐姐来了。”
“床下?你睡床底啊?”宋书隽抓住了关键词,有些好笑地反问赵卿回。
宋书毓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来之后,立刻有些不自在,脸上微微红了些,低下了头。
“不是床底,是床下!”赵卿回认真地纠正。
“好好好,床下床下……”宋书隽也不和他计较,咧着嘴巴意味深长地笑。
赵卿回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却又懒得多问,只得让开身子,让她进到屋内,又吩咐檀香泡茶,再上几碟吃食。
棋儿早就端着洗脸的铜盆在屋外等候了,却又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似乎有些犹豫。
檀香急急地从厢房里走出,看到棋儿愣在门口,不由得疑惑:“棋儿?你怎么不进去?”
这番话有些大声,还未等棋儿应答,宋书隽已经转过头,和她对上视线。
幽光湛湛的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却又有些惊喜:“棋儿!好久不见!”
“啊,大娘子好!”棋儿忙不迭地应声,端着水盆恭恭敬敬地走进来。
“你果然是跟着毓儿来了这王府,”宋书隽微笑着说,似乎心情大好,“也是,你一向对宋家忠心耿耿,自然会跟来。”
棋儿静静地笑着,低垂着头,没有接话。
宋书毓接过棋儿递来的热毛巾,简单擦了擦脸,又帮赵卿回擦了擦脸,自然得仿佛从前就做过千万遍。
宋书隽看着这一切,不置可否,淡淡移开视线:“宋家已经乱成一团了,你们倒是悠闲得紧。”
“乱成一团?”宋书毓怔了怔,对这个形容多有不解。
“爹娘整宿整宿睡不着,昨夜终于盼来了一个小黄门,说是奉了御药院首领太监的命,向我们讨银子。”
“讨银子?”宋书毓一惊,几乎快要站起,“御药院是专门对接监狱的用药,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经对兄长用刑了?”
“这倒没有,只是说兄长身子无恙,但是兄长天生体弱气虚,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对身子不好,毕竟还没到提审的日子,便按照七品官员的规格为他抓药,以调养生息……”宋书隽急忙握着她的手说道。
“哼,”宋书毓重新坐定身子,无奈摇摇头,“变着法子和来报平安么,大可以从官禄扣,却偏偏跑来府上,这些滑头太监真是太聪明,不过也好,起码我们知道兄长如今是安好的。”
“那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宋钱多他什么时候提审?”赵卿回忙追问。
宋书隽摇摇头:“这倒没有,据说陛下最近又忙着处理另一件事……这件事关系就大了。”
“什么事情?”
“陛下最痛恨贪官污吏,最近刚查出边境贸易中有一节度使中饱私囊许久,查出了贪污的银一百两……”
【一百两,相当于一百五十多万了吧?】
赵卿回脸色有些凝重,却不知道她为何提起这件事。
“这个节度使叫吕钦明……是吕夷简的同族胞弟,陛下最近在彻查银两来源,尤其是这几年经过他监督审核的来往货物,并且落实到商贾身上。”
赵卿回和宋书毓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不久前,宋书隽不正是替宋老爷押运货物到西夏,途径吕钦明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