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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陆九龄嘴角噙着浅笑,目送兴高采烈的老陆下了楼,轻咳一声,用袖子捂了,青色外衣登时绽开朵浓烈红艳的榴花。

      房中没有铜镜,陆九龄从柜子里摸出个青白瓷瓶,嗅了嗅,正是所需的白药,自己除了外衫中衣,凭着感觉给伤口上了药。伤口疼得厉害,陆九龄额角青筋直跳,冷汗顺着胸口汇成水流,濡湿了整件中衣。

      背上三条鞭痕深可见骨,陆家先祖打戎狄那儿得来的三棱铁鞭,寻常人挨上一鞭就要昏死过去,他陆九龄也是出息了,挨了三鞭还能满玉京乱跑。

      陆家家法严苛,陆九龄的父亲陆藉更是一个十足的卫道者。

      弹劾宰相没什么,罚俸禄闭门思过也没什么,若陆九龄因上书弹劾宰相被赐死或是流放,陆家恐怕还要放鞭炮庆祝他名留青史。

      陆九龄的罪名是——耽于淫词艳曲,不学无术,有辱家门。

      或许母亲章氏那儿还有另一项罪过:不婚无后,罪大恶极。

      陆九龄眼前全是父亲执行家法时失望至极的眼神,曾祖以相位致仕,陆家满门以此为荣,可祖父因不满官场黑暗辞官不做,醉心天文术算,以至于父亲入仕之时在朝中没有任何助力,仕途艰难,几次几乎罢官免职,因此恼恨祖父。

      陆藉拼了命钻营,好不容易才让陆家重回昔日荣光,本以为这个从小没怎么教导过的独生子天纵奇才,中状元考制科,三年迁调回京,都那么容易,比他这个父亲好得太多,将来也会走上和他一样的路,却不知道,没有管教过的孩子,怎会跟他一条心。

      陆九龄永远记得七岁时,他拽着母亲衣角大哭大喊不许父母抛下他的时候,父亲站在船舷上,居高临下,蔑视而厌恶的眼神。

      陆藉调入玉京后,陆九龄的噩梦照进现实,不论他诗文作得如何好,策论如何可圈可点,师长们如何夸赞,父亲对他都只有一个眼神。

      蔑视而厌恶的眼神。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的辱骂与受不完的家法。

      陆九龄考上状元,打马御街那天,确实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金榜题名时,便是脱离陆家之时——本朝规定,所有官员必须有外放经历,进士及第,第一个官职大多是地方小官。

      他盼望着,果然去了靖州,在靖州,他殚精竭虑,日夜不辍,努力把一切做到最好,他要证明,自己所学的一切都是有用的,他不需要倚仗陆家,也不需要倚仗父亲。

      ……

      窗外雨歇天青,楼下的人声隐入市井叫卖,陆九龄侧着身子醒来,竟是疼得昏死过去,好在一场大梦消退了不少疼痛感觉,只有伤口酥酥麻麻的痒,皮肉生长愈合的每一寸阵痛,都清晰无比地传到他脑海。

      “易得千金婿,难得有情郎,娘子,买束石榴花吧!”

      “不需要,谢谢。”女子清冷的声音从无数嘈杂的声响中脱颖而出,落在他的耳中。

      宛如一汩清泉。

      陆九龄不知为何,唇角上扬,推开窗子朝楼下扔了十枚铜板,落在卖花妇空荡荡的竹篮里,道:“我替她买了。”

      天降巨款,妇人惊喜过望,忙抬头去看,只看见陆太丞家二楼临街小窗上有个模糊人影,仅仅露出个下巴,却莫名让人觉得,南山之雪,都不及厮人绝艳。

      陆九龄收起窗户,转身就看见屋子已经收拾干净,矮桌上放着油纸包和一叠薄饼、一盘紫苏叶与细葱丝。

      桌上还有一张草纸,三两笔画出卷饼的形状,是在提醒他,这三样要卷在一起吃。

      陆九龄会心一笑,卷起烤鸭慢慢吃着,果然比一般的吃法要更美味,清爽不腻,原以为叔祖父是个老饕,没想到是有个小饕在背后指点,怪不得这两年总能从叔祖父这里吃到与众不同的美食。

      宋玉熙在老陆家盘桓半日,又去集市上买了一些必需之物,手里卖掉秦绿桑金钗得来的钱已花掉大半,可能因为“宋玉熙”这个女配的设定就是没钱没势的病弱孤女,她曾经数次创业,最后都中道崩殂。

      想开店美食的方子被大厨卷走了,租门面被牙行的人两头骗,差点被门面原主告到玉京府衙门,肥皂做出来太丑,贵人看不上,穷人买不起,做了几块只能自己日常用,至于牙膏牙刷这样的初步手工品,做出来卖两三天就到处都是,改良农具、水泥、纺织机那种关乎民生的东西她也不敢拿出来,最后宋玉熙只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做个穷鬼。

      宋玉熙看了眼手里剩下的两贯钱,走进寺后街一家叫“陈氏米铺”的店面。

      “米价怎么样?”

      米铺老板陈丽娘见宋玉熙来了,连忙在腹围上擦了手,从地上堆放的米袋里捧了一捧粳米递给宋玉熙循例查看品质:“玉京附近几个县春旱,米价涨了些,上个月还是70文一斗,这个月已经是80文一斗了,咱们要跟着涨价吗?”

      米价的波动是很大的,这跟比较低下的生产力有关,一旦发生天灾,当地粮食价格就会飞涨,从附近的县调入粮食也需要交通的硬件支持,在官府控制的情况下,粮价也没有很稳定。

      官府设有常平仓,丰年大量收购粮食,防止谷贱伤农,灾年向市场投放粮食,稳定粮价,这两年新党吴夷甫还提出,低利息放贷给农民,让其购买口粮和粮种,保障粮食的供应,在一定范围内已经实施,卓有成效。另外,本朝禁止食禄之家并形势人入中粮食,鼓励举报恶意抬高粮价行为,一定程度上使粮价得到了稳定。

      “价格还会再涨的,你嘱咐陈叔他们,米铺买米的时候不要太过招摇,官府严禁囤米的。多往南方去,越南越好,那里粮食一年两熟,只是屯垦的百姓少,你们有了钱可以买地,雇佣佃农扩大生产。若有南方或海外出产的新奇作物、药草、矿石等物,可稍稍采购,送到玉京给我查看,至于绢帛、香料、珠宝等,可照原样与他们交易。”

      陈丽娘把宋玉熙请到一边,亲自斟茶侍奉,买米的客人见了,都觉得新奇,这米铺东家陈氏是个泼辣爽利的人,来了官府收税的也不见谄媚,怎会对一个年轻小娘子毕恭毕敬的?

      宋玉熙自己赚不了钱,只能另辟蹊径,让别人赚钱,陈丽娘一家是她从牙行买来的,老头老太加一对年轻夫妻,花光了她所有积蓄,还当了些首饰衣裳才凑齐,他们因为逃荒来玉京讨生活,没想到玉京生活开支太大,老太还生了重病,逼得陈丽娘和丈夫借上了高利贷,最后无力偿还,只能自卖自身。

      宋玉熙挑中这一家的理由也很简单,陈丽娘是带着自己老爹老娘出门逃荒,她能一路走到玉京,又借高利贷给老娘治病,至少说明了三点:一,陈丽娘此人有勇有谋,富有远见与决断;二,陈丽娘重情重义,关键时候不会抛弃家人;三,陈丽娘半路上给自己找了个身材魁梧、十分能打的憨厚丈夫,丈夫算是入赘陈家,把原来的姓改成姓陈了,说明陈丽娘用人御下这一方面有点能耐。

      这正是宋玉熙求之不得的人才。

      因为宋玉熙手里不能有钱,所以目前米铺除了经营所需和陈家四人的月钱,没有存下一文钱,赚到的所有钱都投入再生产了,以防万一,宋玉熙还与陈家人签订了契约,她在米铺只是参股,占八成,三年内,这些股份不能变现,宋玉熙也不能从米铺随意支取财物。

      说起来都是泪。

      陈丽娘暗自咋舌:“也不知道冯娘子的怎么生的这么灵光的一个脑子,说米价涨,米价就涨。”

      宋玉熙当然不会预测天灾,但是人祸还是可以预见的,吴夷甫的新法下来,朝野都会有不小的变动。

      其实新法本意是好的,可耐不住朝廷里全是贪官、蠹虫、愚蠢恶毒之人,还有平庸无能的人,守着虚假的“无为”过日子。变革就意味着动荡不安,会十分直接地反馈到底层民生上,必需品的价格定然随之飞涨。

      其实陈丽娘最佩服的,还是冯娘子提出来的期货,以略高于市场价格的定价向粮商和农民下订单,约定取货时间,不论市场价格是涨是跌,都以原本定价交割货物,不仅是粮食,生丝、布匹等其他货物也是一样的做法,这样货物的价格就稳定下来,他们也不必在缺货时付出过多的溢价去购买货物。为了取得卖家信任,米铺会跟他们立契约留档,一式三份,另一份存在官府,若有必要,还会给到卖家一定的保证金。

      依托于稳定的粮食供应,陈氏米铺短短一年就成了寺后街上最大的米铺,附近几条街的百姓都更愿意到陈氏米铺买米,谁也不愿意今天买70文一斗,明天买80文一斗,后天又是60文一斗。

      宋玉熙并不在米铺生意上赚钱,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一般都让陈氏维持米价一段时间后再慢慢涨价,不至于引得附近百姓都来这里买米。

      另一个,陈氏米铺卖的米是口感比较差的粳米,大户人家不屑一顾,来买米的大多是价格敏感的穷苦百姓。

      顾客们都心照不宣,这低廉的价格主人家是赚不到什么钱的,大抵是主人家心善在接济穷苦,大家也就不会到处传扬,给陈氏米铺惹来麻烦。

      宋玉熙刚要点头,忽然听见门口一阵骚动,人声鼎沸,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求饶声。

      “发生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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