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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杨家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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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吃过早膳,乍出汤溪,宿雨初晴,碧空如洗,山风起处,松涛轰鸣,将到时,见得沈府门前拥了一堆人。
车夫好容易找了一处歇下,萧霞浦,苏崇,文湘之下轿来,一小厮见了来客,忙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让人进去。挤过人流,方见得被拥在当间的跪地的一母一子,两人悉皆粗衣麻布,那老妇疯狂落拓,齿落舌钝不知在念些什么,那小儿癞头跣足,满脸麻子。
几人上了台阶,见李藏立于门前,愁眉不展,如琥珀般清亮的眼眸端详着足下的母子二人。萧霞浦因问:“出什么事了?何不让他们先起来?”
李藏作揖道:“非我不让他们起来,是他们跪着要见郡主,待郡主来才肯说清道明。”
略待半刻,但听得一阵衣裙窸窣之声,见沈素英家常打扮,头上只挽着?儿,粉面朱唇,一半点胭脂,形容出众,举止不凡。那老妇见了甚是激动,瞪着眼,手指用力地比划着,张口哑哑言语却让人听不懂。
沈素英见此情状,同李藏言先让他们起来,李藏上前去欲扶,那老妇几度抗拒,慌忙中倒地,他这才作罢。沈素英见拗不过人家,便开口问道:“姐姐从何处来?找小妹所谓何事啊?”
那老妇当然不是她姐,沈素英这样说只为了不显得生疏,好交接亲厚一番,一来让老妇放下警惕,二来不让周遭群众落得口舌。
只那老妇还是咿咿呀呀说得没一句听得懂,那癞头小儿见状起身言道:“郡主,我们打杨家村而来,昨夜竟在一夜之间全村人都感染了疫病,独我与娘亲幸免,素闻郡主怜贫恤老,还请郡主救救杨家村,救救那些尚还存一丝气息的村民吧。”话毕,又跪下来,狠狠磕了一个响头,那老妇也是知晓儿子都说完了,也磕了个头。
“今日我便启程去杨家村,你二人赶快起来罢。”沈素英亲自上前去扶,那老妇和小儿方怯怯地起来,她又转而命令道“快来人将姐姐和小朋友请进去,备一桌客馔。李藏,你去备车。”
方来了几个小厮哄开人群,其中一个出去领了他们进来,沈素英这才长舒一口气,眉头却是紧锁,才见得文湘之在沈府前候多时了,忙不好意思道:“小文将军,失礼了。”
文湘之长身玉立,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只见他摆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我只见郡主美德。哦对,前日武侯宴上差点伤着郡主,特来谢罪。”
沈素英听罢言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没放心上,又何须谢罪呢?只不过,如你所见,公务在身,不能尽待客之道还请海涵,不如让下人带小文将军进府,沽饮三杯,游览沈园。”
话犹未了,萧霞浦应道:“杨家村一事,我与你同去吧。阿崇,你随湘之一道留下。”
苏崇遍身绫罗,插金戴银,粉光脂艳,一听这话眨巴着水灵的眼眸,满面堆笑道:“我也可以去的。”
萧霞浦一把攥了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劝她留下来安全,文湘之却言若是想去让她一道前去也无妨,耐不住苏崇央求,终于是让她去了。
于是沈素英,萧霞浦,苏崇,李藏走到墙畸角儿去,方见小厮拉过两辆驾着驯骡的清油车,上轿,便启程了。
行路许久,太阳更低了,天边送来一阵清风,水面上起了一片涟漪,苏崇轻轻掀帘,进入一青枫林,车子在逶迤的桑间小道上行驶,千百浮萍被水带上岸滩而枯死,向前头看去,见得一块黄石,刻着猩红的大字“杨家村”。
自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连天衰草遮坟墓,春荣秋谢花折磨。
不久歇定,下轿,见丛生着没人膝盖的野草,草丛中有可怜的小白花,蓦地飞出一只豹纹蛱蝶一吻沈素英的面颊,青枫的荫影覆在他们身上。
漫步进去,此地静得可怕,经过一处草屋,忽地朝几人袭来几根银针,李藏虎口一震,眼疾手快在半空中抓住了。移开手掌,方见得一位身著雅青色穿花长袍,眼如水杏,两腮略鼓的女子,手里捧着茶盘茶钟,托盘底下那只素手的指缝间还藏着一根银针,那女子见自己已暴露,对众人吼道:“来者何人!”
沈素英见此光景作了个揖,依实而答,将那一母一子的事尽数告知。那女子听罢便收了银针,道:“失礼了,我们原是一路人。我名唤英娘,是邻村人,通习医术,听闻此地疫病肆虐方来查探,既目的相同,你们便随我进来吧。”
说毕,众人便随英娘进了草屋,得以见此屋挤满了面生肉疮的病患,一人一个担架,就这么堆满了屋子。见此情状,地方都没处落脚,李藏与苏崇便告退让他二人先进去,他们则在屋外等候。萧霞浦目光在众病患身上扫视一圈,问道:“一夜之间全村患病,竟真是如此吗?你说你通习医术,这些人还有没有救?”
“不知,我只知昨夜确有一道惊雷,然后全村哄乱,待我赶到便见得众人倒地哀嚎,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我检查过这疫病是由一种奇毒引起的,还没找着源头,为了缓解这些人的痛苦,只能先喂他们喝些香培茶。这会子正愁人手不够,你们就来了,看你们金冠绣服的,还奇怪怎么会来这,原是赫赫有名的沈郡主和萧将军。”
“只有这一屋子吗?死人多少?”沈素英问道。
英娘听罢闭目单手揉了揉睛明穴,应道:“西边还有一屋子,跟这屋一样,别的就没有了,死人十二,我今早刚埋。”
萧霞浦言道:“姑娘辛苦了,交由我们来找这奇毒的源头吧。”
拿了英娘几根银针,二人便出了草屋,萧霞浦这回执意要苏崇留下,他则与沈素英,李藏一道在村里逛逛,检查村民的住宅,吃食和井水,苏崇不多言语,只得与英娘一起照看患病村民。
这会苏崇正喂给村民香培茶,心里却止不住地在回想《葬玉》,看看自己是否记得这毒的源头在哪,一时想出了神,没注意手上的动作,一旁的英娘忙道:“凝神,当心,别喂到他鼻子里去了!”
苏崇这才回过神来,慌张用手帕擦拭,转头朝英娘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柱香后,只听一路靴子响,回眸,方见得几人款款归来。她们二人忙出来问情况如何,沈素英捻一根已经发黑了银针,言道:“查出来了,毒源井水。”
英娘甚是激动,弃下众人就往井水的方向跑,沈素英赶紧让李藏跟上,其他人也跟在后边走着。至井水边,见英娘已打上来一桶水,手指在里头搅了搅,又闻了闻,还是愁着峨眉。萧霞浦因问:“怎么?无法判读是哪种毒吗?”
她叹道:“真是奇了,闻所未闻,请恕英娘医术不精。”
李藏言道:“不如我们回去,找找这义安郡内医术精湛的高人来,或者到湖州找个来,听闻那边有个私塾专教医术。”
彼时,苏崇眸中一闪,忙道:“无了!我们去找无了!他一定有办法!”
苏崇实在只能想到那疯道人了,毕竟《葬玉》记载,这杨家村一案沈素英就是找不到法子才滋生民怨,看似是历史无解的命题。但无了这个人历史上也没记载,可他就是存在,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行不行得通了。
沈素英听此言语,不解道:“你是说那个疯道人?他能有什么办法?我说了不必理会他,你莫要让他给诓了。”
她听罢换言道:“总之,还是先回去罢,回去总能找到办法。”
众人辞别英娘,沈素英承诺会唤几个小厮来杨家村帮手,并吩咐其记下每日村民病情和死亡人数,英娘谢过。明月渐渐冲出云围,冷光扑面,月光静静地泻在这一片青枫林上,皎洁,温柔,就这么上路,打道回府。
至沈府,不觉夜已深了,几人便留宿下来,住在上回沈素英安排的客房里。苏崇谎称寻失物,出了府,进清心斋。
月下幽深的草木都染上了朦胧的青色,苏崇徘徊其中,呼唤道:“道长,我知道你听得见,出来吧,我有要事求你帮忙。”
那跛足道人果真显出来了,一瘸一拐着来到她跟前,笑眯眯地说道:“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请我帮忙的,你这个小姑娘,我原以为你不回来了。”
苏崇作了个揖,言道:“上次是我失礼了,不过相信杨家村一事道长早有耳闻,求您指明一条路来,好让我们为村民解毒啊。”
“唉,小姑娘,你真不听劝啊。但见你如此执着,贫道是不说也得说了,你可曾听闻西南方向有一迷津啊?很好找,出了义安郡,只要一路往西南走,自有有缘者为你说清道明。”
她谢过疯道人正意欲要走,却被他叫住了,问道:“姑娘可还记得你原来的名姓?”
苏崇浅笑微微,道:“苏英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