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三更时分,
京城最大的青楼花谢阁,灯火未熄。
阁楼最顶层,雕着牡丹纹的朱漆窗棂半开,暗红色流苏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屋内,一盏龙纹玉台灯散发着幽幽的暖光,
梳妆台前的令晚面容苍白,静静坐在镶着珍珠的红木绣墩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鎏金铜镜虽略显晦暗,却依然清晰地照出她那张过分清秀的脸。
一头乌发如瀑,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
才十六岁的年纪,眉如远山含黛,唇若点朱,偏生那双杏眼毫无生气,像是一汪死水。
"姑娘别急,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王嬷嬷佝偻着身子站在令晚身后,满是老茧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手中象牙梳缓缓梳理着那一头青丝。
梳子划过发丝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令晚眼角余光瞥见梳妆台上摆着的脂粉盒子,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胭脂香气,胃里就一阵翻涌。
这味道太过熟悉,五年来,每一个需要接客的姑娘都会被涂抹上这种香气。
只是今日,轮到她了。
令晚最怕的一日今天终于来了,她曾经想过最后会被卖到哪个官人家做妾室,或者被一个普通书生看中自己从良后当个普通妇人,
再或者自己挣足钱后给自己赎身,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但令晚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她第一个接待的男人,
不,那人不是男人,
是个没根的男人,
他是个太监,
可这个人没人敢得罪,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王忠不算个男人,但就这么个不算男人的人,就偏偏喜欢十几岁的小女孩。
令晚越想越觉得恶心,
她知道有很多姐妹都死在王忠手里,
那一次次夜晚被抬出花谢阁的女子,不是全身被抓的血道子,要不就是身体和头颅分家.....。
"今晚过后,你在花谢阁就算熬出头了。"
王嬷嬷打断她的回忆。
放下梳子,从朱漆描金的首饰匣中取出一支缀着翠玉流苏的金簪,动作轻柔地替令晚挽起云鬓,"王公公那可是司礼监内阁的管事太监,皇后身边的红人,能让他看上,是你的福分,你温柔点,别硬来,每次就会得到赏赐。"
令晚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缩,指尖触到了藏在那里的一把小刀。
那是她前几日趁着去厨房看从小照顾她的厨娘刘氏时偷来的,刀身不长,却寒光凛冽。
触到刀柄的那一刻,她仿佛又闻到了厨房里混杂着的葱姜蒜味,那是她在这花谢阁唯一觉得干净的气息。
她从小在花谢阁长大,除了会学点哄男人的技能,但大多时间也是会让她在厨房帮忙,
令晚和刘氏最好,
刘氏死了女儿,一直就把令晚当女儿,总是偷偷摸摸给她拿好吃的,
也教她做糕点和羹汤,
可刘氏听说令晚第一夜的人是太监王忠,哭了好几天,
但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最后还是令晚说服刘氏,
让她给准备了这把小到能握在掌心的小刀片。
屋内熏着价值不菲的沉香,幽幽缭绕。
可在令晚鼻间,却似嗅到了血腥的气息。
她怔怔地望着镜中,恍惚间又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雨水拍打着窗棂,
继母推门而入时裙裾带起的风声,还有那张涂着胭脂水粉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晚儿,娘带你去吃酒席。"
令晚娘死的早,父亲马上就娶了继母,对她非打即骂,但忽然有一天继母跟变了个人似的,非要带她和弟弟去邻居家吃酒席。
令晚有点诧异,但五岁的女孩还是好骗的,
她还是跟着去了,
那一夜过后,令晚再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卖进了花谢阁。
但因为岁数小,为了活命她忍了下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令晚出落的越来越好看,
丰胸细腰的,哪个男子不流口水。
老妈妈就让花谢阁的花魁柳娘偶尔带着她学习歌舞琴技,同时聪明的令晚也偷偷的跟着看一些诗词歌赋的书。
"时候差不多了。"王嬷嬷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令晚的回忆。
她从描金衣架上取下一件月白色的轻纱外裳,轻轻披在令晚瘦削的肩上。
纱衣半透。
令晚忽然感觉到一种屈辱感......。
一滴泪珠无声滑落,滴在绣着海棠的裙摆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还未等第二滴落下,就被王嬷嬷粗暴地抹去。
"哭什么!晦气!"王嬷嬷厉声呵斥,"今儿个可是你的好日子。"她取过胭脂,在令晚苍白的唇上重新点上一抹嫣红。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褐色直裰的小太监探头进来,尖细的嗓音里带着焦急:"王嬷嬷,王公公等得急了。"
令晚只觉得浑身发冷,五脏六腑都被浸在了冰水中。
王嬷嬷拉着她站起身,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隔着绣花鞋,她能感觉到脚下冰凉的地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檀香缭绕的长廊上,
一盏盏琉璃壁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墙上悬着名贵的仕女图,画中美人眼角含泪,烛光摇曳下。
令晚低着头,目光落在地上斑驳的影子里,影子忽长忽短,如同摇晃的魂魄。
拐过回廊,远处传来细微的水声。
香魂池位于花谢阁最深处,四周燃着价值不菲的沉香,水面升腾起一层迷蒙的雾气。
池水泛着幽绿的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一潭死水。
池中半躺着一个干瘦的身影,身着白色玄衣,干枯的胸脯袒露在外,在袅袅香雾中显得说不出的阴森。
灯火映照下,王忠那张阴翳的面容愈发可怖,尤其是那双眼睛,比毒蛇的眼神还要阴冷。
"王公公久等了。"王嬷嬷躬身哈腰,满脸谄媚,"这就是咱们令晚,今儿个头一遭接客。"说着,不着痕迹地推了令晚一把让她站在了池边,自己退了出去。
令晚踉跄着向前几步,心跳如擂鼓,胸口剧烈起伏。
细密的汗珠从背脊渗出,浸湿了里衣。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听柳娘说过王忠,曾经也是头一次伺候过他,那一夜后,柳娘一个月没好好吃饭,
想起来就吐,还发了高烧,
但也是柳娘的忍耐,才得此活了命,最后在王忠的扶持下当了花魁,
最后终于因为岁数大了,王忠也看不上她了,
才饶幸逃脱魔爪......
"害怕?"王忠冷笑一声,声音阴冷刺骨,"在这花谢阁,还轮不到你说不愿意。"
他突然站起身,裸露的站在令晚面前,
令晚抬眸,
顺着视线一瞥,
那如同树干一样干枯的双腿,还有.....。
还未等令晚反应过来,王忠伸手,一把扯住令晚纤细的手腕。
那只手苍白而骨节分明,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令晚惊呼一声,被他拽得向前趔趄几步,跌入池中,
池水的腥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沉香的味道,水面上漂浮着几个白色毛发,
令人作呕。
王忠的眼中闪出令人恐惧的光芒,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情欲而扭曲。
他一只手掐住令晚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衫。
单薄的纱衣在水中四散飘开,宛如破碎的白莲。
池水冰凉刺骨,浸透了全身。
令晚拼命挣扎,掌中却还死死的攥着小刀,
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却被他掐得几乎窒息。
泪水涌出眼眶,在水中晕散开来。
就在这时,一直攥在掌心的小刀,
冰凉的触感让令晚恍惚间清醒了几分。
在回忆与现实的双重折磨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涌上心头。她紧握小刀,趁着王忠压近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向他的左眼刺去。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香魂池。
温热的液体溅在令晚脸上,入肌如火。
铁锈味瞬间弥漫在鼻间,令人作呕。
王忠捂着眼睛踉跄后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贱人!给我抓住她!"
哪里有人?王忠最喜欢将身边人都赶走,自己自由自在的玩弄这些小女孩,
但此时,他怎会想到自己差点死在这么较弱的一个女子手中,
此刻,除了躲避在帘后的嬷嬷,
哪还有旁人,
令晚浑身颤抖,却不敢耽搁。
她抓起一片衣衫裹住身体,爬上池沿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上,
剧痛让她闷哼一声。
却依旧向门外跑去,
令晚知道今日非生就死,就已经和刘氏说好,后门帮她打开,
这一次,要不她死,要不就是王忠去死,
她要替花谢阁那些被王忠玩弄至死的姐妹们报仇。
身后传来王忠疯狂的怒吼和王嬷嬷的尖叫,令晚顾不得疼痛,踉跄着向外跑去。
她跑过长廊,跑过那些含泪的仕女图,跑过一间间亮着灯火的房间。
朱红色的围栏在眼前晃动,脚下的地砖冰凉刺骨。
最后冲出了花谢阁的朱漆大门。
夜色如墨,凛冽的寒风吹在湿透的衣裳上,冷得令人发抖。
令晚在街上摇摇晃晃地奔跑,滴答的水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她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处去,只知道要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