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大江流》侠客安

5、第 5 章

　　是夜，云萱万千思绪。
　　何天来让家丁们跟着她，无非是要监视着她，是不是他已对自己生疑？都怪自己太不小心，竟被何天来发现行踪。如此一来，黄正所言之计恐难继续。不如……
　　云萱的愤恨无处发泄，目光猛然盯在了榻前的长剑上。不如干脆一剑杀了何天来，再去京城了结了那个什么周宏止，然后，刺杀荣王！云萱眼中的寒光任是何人见到都会胆寒，可想这些年家仇对她心灵的折磨纠缠。她要报仇，她要为云府上下讨回公道！心里太多的苦楚，太多的伤痛，皆是不能言说的凄冷，如今，她已在仇人身边，焉有不手刃仇人之理！
　　可不知怎么的，摩挲着长剑的手渐渐软了下去，云萱感到身体似乎有些不听自己使唤，浑身一点儿力气也用不上，想站起身来，却绵绵地靠在了锦被之上。
　　云萱大惊，自己欲抬手，竟是纹丝不动的安静。
　　“吱”的一声，房门洞开，见到来人，云萱大骇。
　　居然，是何纪施！
　　房门紧掩后，何纪施步步逼来，借着烛火，云萱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邪恶和猥琐，不同于初见的谦恭与有礼，那竟是白日里不曾见识的另一副令人生厌的嘴脸。

　　“你，你来干什么！”云萱本想大声质问，可话一出口，却是极其细柔的声音。
　　“冷小姐，本公子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啊。”何纪施嘴角露出一个让云萱恐怖的笑容。
　　“你离我远点儿。”云萱怒视何纪施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迷离。
　　“呵呵，冷小姐，尽管你一身好本事，可中了我的十香醉，就别再反抗了！”何纪施的一声笑让云萱感觉兜头而下了一盆冷水。十香醉！江湖中最下三滥的迷香，只需一剂便周身无力，纵是再好的武艺也施展不得！
　　“无耻之徒！快把解药给我！”云萱眩晕的厉害，意念强撑，生怕自己昏厥过去。
　　“本公子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发誓一定要一亲芳泽，哼，还没有本公子得不到的女人。”何纪施站边说边开始解自己的外衣，一脸淫邪。
　　“滚开。”云萱声音微弱地反抗着，怎奈何纪施已开始解起了她的衣衫。
　　纽结扯下，雪白脖颈一片。何纪施看着双目紧闭的云萱，不由用手抚了抚那一见而不忘的桃花面。

　　中衣将落，云萱泪已潸潸，家仇未报，自己也将葬送在这贼人儿子手中，此生还有何脸面做人！云萱想到了故去的娘亲，想到了冤屈的父亲，想到了云府那一片火海，也想到了死。就在意念崩塌的瞬间她却被一声踹门的巨响声惊到，生生把她从深渊拉了回来。
　　何纪施还未来得及起身，已被来人飞起一脚踢向一旁，顷刻，何纪施一口鲜血而出，染了白衣血红一片。
　　“云小姐，你没事吧！”云萱听到一个焦灼急切地喊声，朦胧中，是那个熟悉而安全的身影。
　　“黄正……”云萱轻声一语，已昏在黄正怀中。
　　黄正有些慌乱地给怀中的云萱理好衣衫，眸中的不忍与痛心在转头盯上正欲逃走的何纪施那里变成了无比的盛怒与愤恨。一剑刺入何纪施的胸膛尤嫌不够，可怀中的人还在昏迷，不能耽误太多的时间。
　　在何纪施挣扎着闭上眼睛之前，黄正已抱着云萱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云萱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
　　云萱虽仍有些许不适，却已然没有大碍了。
　　“你醒了！”云萱刚一睁眼，就看到黄正在身边关切的神情。
　　“嗯。”云萱轻应一声，勉强坐起身来，黄正忙伸手扶住。
　　“没事就好，如果昨天……我会愧疚终生的。”黄正松手，神色黯淡了下来。
　　“谢谢你救我。”云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对黄正道谢了。
　　“别说谢字，显得生分。”黄正的语中，有许多情绪。
　　良久，无声。
　　“对不起，差点儿害了你。是我太高估自己了。”黄正一脸自责，让云萱心中不安。
　　“别这样说，你也是为了我好，要不是你，昨天……”说到这儿，云萱想起昨晚的事，仍心有余悸，倘若真被何纪施那个畜生……她不敢再想下去，眼中淌出晶莹的泪珠。
　　黄正心中似有千刀万剑一齐刺入，眼前的女子，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那身凄婉的剑气和眼中永不消散的轻愁便让他再也无法割舍掉她。这样的女子，从未见过，纵使在书中读过相似的身影，却也和她大不相同。云萱，这个让他心疼的女子，像是他的一场旷世等待，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相见之期。可是，这个他全力保护的人，昨夜差点遭奸人所害，若是失了她，就算有了天下不是心内也空空如也吗！

　　云萱，这样坚强的一个女子，展现给别人的，永远是冷冷的神情，如今却哭得这般伤心绝望。黄正看着云萱低低地哭泣，情不自禁地抬手去为她拭泪。
　　“别难过了，我不忍心。”黄正的手轻柔地擦去云萱眼角残余的泪水，眼中蓄满怜惜，“请相信我，绝不让你再受到丝毫伤害！”
　　云萱听他语中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坚定，心中突然生出满满的慰藉。为什么，这个人，让她觉得安稳？如今听他这样掷地有声的语言，不觉诧异，倒觉熟悉。那话语，莫非，是他予的承诺？
　　“给我机会，让我好好保护你！”云萱感觉自己被一圈温暖环顾，脸已贴在一个坚实的胸膛，那里，隐隐散发着薄草清香，那样清凉，清醒地让她竟不知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公子。”云萱猛然间惊诧地推开黄正，起身行至窗前。
　　“你……云萱，别拒绝我。”黄正的语气透着些许的凄凉。
　　云萱？他何时对她已是这般亲昵，竟唤着她的名？
　　“黄公子，别这样，你我终究是不同的人。”云萱背向黄正，说出的话却勾着自己的心伤。
　　“如何不同！”黄正脱口而问。
　　“你我之间，有太多的不同。身份，地位，乃至于各自的心境。”云萱兀自说着，俯首向不远处的街市望去，那样人来人往的热闹愈发让她感觉自己孤苦无依。
　　“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天，我便再也不愿与你分开。为了你，就算负了天下都行。”黄正走到云萱身边，他看得出她眼中的不安与难过。
　　沉默，两人站在那里，仿佛辰光凝滞。

　　“你究竟是谁？”云萱举眸看着黄正，眼中有不解的疑惑。
　　“我，是黄正。”黄正有一瞬的迟疑。
　　“你懂得我在问什么。”云萱这么多天，都想一探究竟，如今，终于问出了口。
　　“我是一个想护你一世的人。”黄正伸手抚上云萱的青丝三尺，那漆黑如墨的颜色似他深不见底的深情一般。
　　这就是说要护自己一世的人么？连身份都不能让她知道么？云萱莫名地失落，她轻巧地避开黄正的手，“多谢黄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不敢忘怀，只是刚才公子的话，云萱就当没听到。”
　　“云萱……”
　　还没等黄正说完，云萱便打断道：“黄公子还是叫我云小姐吧。”
　　云萱就当没看到黄正略显痛苦的表情，径自向门外走去，黄正大步挡在她身前：“你要去哪？”
　　“做我还没做完的事。”云萱冷得好似一块冰。
　　“你不能去！”黄正像是下命令一般，口气里是丝毫不容云萱反抗的严厉。
　　“既然你知道我的仇，就该让我去。”云萱死死盯着黄正。
　　“我说过，让我替你报仇！”黄正眼中几乎有将要喷薄的火焰，让云萱有些目眩。
　　“这是我的事。”云萱躲过黄正向门外走去。
　　“这更是我的事！”黄正的双臂如钳般将云萱扣在自己怀中，云萱虽有挣扎但丝毫难以逃脱。
　　“你放开我，放开我……”云萱越是抗拒，黄正就越是拥得紧，那薄草清香兜头兜脑地向云萱罩去，从鼻中，一直散到心里。
　　云萱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只是任由他这样拥着，在午后的时光里，她的罗袖与他的袍角一起交缠。天地万物间，这宿命的定格。

　　“快，一间也别放过，给我搜！”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就连街道上也有官兵当街呵斥的声音。
　　黄正有些不舍却又不得已地放开了怀中的人，贪恋地望了她一眼。
　　云萱只作未见，强作平和：“外面怎么了？”
　　语音刚落，房门豁然大开，闯进一队官兵模样的人。
　　黄正把云萱护在身后，大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是奉巡抚之命前来搜查的。”一个官兵傲慢地冲着黄正道。
　　“她就是大人要抓的人。”另一个士兵从后面露出脑袋，指着黄正身后的云萱道。
　　“你看清了，是这个女的？”官兵展开手中的画卷，示意士兵仔细辨别。
　　“没错，绝错不了，小的在府中见过她。”那士兵一脸肯定。
　　“去，把她带走。”官兵脸一扬，身后已出来两个士兵。
　　“谁敢！”黄正见这帮人一个个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早就窝火，此刻又要带走云萱，简直让他火冒三丈。
　　许是黄正的大喝震住了对方，一时竟无人敢动。
　　官兵见黄正装扮不凡，想是有些来头的样子，有些谄媚地笑了起来：“来来来，这位爷，咱们有话好商量，别动气是不是。小的们也是奉命办事，这女的是刺杀何少爷的凶手，非得抓去不可，爷你给行个方便吧。”
　　黄正和云萱都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原来是昨晚黄正刺伤何纪施的缘故。何天来确定凶手就是云萱，现在正挨街挨巷的抓她呢。
　　“哼，方便？官爷怎的不予我行个方便！”黄正冷冷一哼，满是蔑视。
　　“好，好，别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一起上！”官兵顿时翻脸，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一起向黄正和云萱扑来。
　　区区小卒，怎奈何的了黄正，自不量力的后果自然是被揍得落花流水呼天喊地。
　　官兵见状，瑟瑟缩缩地拔腿就跑。黄正也不去追，只是笑着冲他说：“回去告诉何天来，有本事就来这儿！”
　　“爷，发生什么事儿了？刚才那人……”官兵刚跑出不远，出现在黄正眼前的已是九功。他一脸疑惑又紧张地打量着黄正，生怕黄正有丝毫的闪失。
　　“呵呵，没事儿。”黄正一脸轻松，回头瞅了眼正看着自己的云萱。
　　“爷，都办妥了。现在是否动身？”九功见黄正毫发未损，放下心来，随即低声一问。
　　“好！云萱，你不是要做没有做完的事儿么！走，我们去何府！”黄正说着牵起了云萱的手，云萱挣脱不得，只好任由他牵着向前。
　　九功见状，已是会意，忙低首让了前路给黄正和云萱。

　　三人打马前行，绕过三五条街道，何府门楣已映入眼帘。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府门赫然敞开，更有官兵把何府内外围得天衣无缝。
　　云萱细眼一瞧，从何府里走出的竟是几日未见的韩冰！
　　韩冰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队士兵，而士兵押解的，居然是何天来！
　　韩冰屈膝而跪：“微臣叩见皇上！罪臣何天来已被扣下，等候皇上发落。”
　　皇上？他？黄正？黄正便是当今圣上玄烨？云萱的心在韩冰的话语中渐渐冷却，一丝自嘲的笑浮上脸庞。难怪住持大师对他恭敬有加，难怪他口口声声要为自己报仇，难怪他说他定可护她周全……他是当今圣上，因为他是九五之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自己与他，终究不是同路之人。

　　玄烨已然下马，走到何天来身旁，冷笑道：“何大人，别来无恙啊。”
　　“我何天来栽到天子手中，也不算枉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天来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可在玄烨看来，却是一种极度的挑衅。
　　“哼，很好，真不愧是山西巡抚！果然是视死如归的大丈夫！”玄烨睨着何天来讥讽道。
　　何天来双目紧闭，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玄烨神色有些难看，却仍是一脸温润。
　　“你以为，朕会无缘无故的杀你么！你太小看朕了！告诉你，那份名单，朕已经拿到了！”玄烨说完，瞥了何天来一眼，分明看到他额上的皱纹被挤得更深，嘴角微微抽动。
　　“本来朕没打算这么快下手，但因为她，朕必须早点把你解决掉。”何天来张目，顺着玄烨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牵马而立的云萱。
　　玄烨上前欲拉过云萱的手，却被轻轻躲了过去。玄烨虽有失落，却并未做声。

　　“你还记得云之衡么！”玄烨森然一问，何天来只是一怔。
　　只有稍许的震惊，随即便仰天大笑：“哈哈哈，果然是她的女儿。”
　　何天来的笑让云萱几乎要失去理智：“对！我就是云之衡的女儿！我就是来报当年血仇的！”
　　何天来摇摇头：“我说的是你娘，蔺轻染！”
　　云萱听他突然提起自己娘亲，怒目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恨不能当即将他杀死。
　　“你的仇家不是我，是荣王！是他得不到你娘怀恨在心才要痛下杀手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何天来略显扭曲的面庞直视着云萱，那眼光，似是万千刀光。
　　云萱闻声一个趔趄，似将不稳，却被玄烨心疼地扶住。
　　“韩冰，押他下去，传朕旨意，两日后当街凌迟！还有，他那个儿子，一并处置！”冷冽刺骨的声音让何天来又惊又怒！
　　“凭什么杀我儿子！凭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干我儿子的事！”何天来被人拖起，却极尽全力地喊着。
　　玄烨充耳不闻，他只关心云萱是否能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恶闻。
　　“云萱。”玄烨扶着云萱，在她耳边轻轻唤着。
　　“我要杀了荣王！”云萱的声音若万年玄冰，冷得让人发颤。
　　“云萱，现在还不能。但是，一定会的。总有一天。”玄烨的指节被握得咯咯响，眼中的温柔与手中的愤恨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