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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悬赏 ...

  •   梦汐并不是在极度的饥饿中苏醒过来的,相反,她有一种魇足的饱腹感。
      她用余光发觉,一个长发及腰,半面覆纱巾的妙龄女子趴在绣架子上睡着了,应是守了昏迷的她许久吧!
      那女子看着年纪也不过十七岁,不过年长了她两岁。即便半张容颜被纱巾覆盖,也依旧能够看出,纱巾之下这张脸的绝世容光。
      架子旁放着的是未绣完的海棠花和桃花图样。针线之精密,看得出来,绣者一定很擅长女红。
      外头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缝照进,斜斜照在了那女子的侧脸上,让她的脸轮廓看起来愈发柔和。
      睡梦中的她似是受到什么刺激,猛然睁眼。
      梦汐以为是自己的缘故,便羞惭惭道:“是我发出动静惊扰了你吗?”
      女子一壁取了绣架上几个成捆的丝线,连声道:“不好,丝线都是花水烫过染上香气的,忘了拿到太阳底下去晒了,必要翻晒多次,等太阳落山后再拿进来煮,得煮多次,我才能绣出带着香气的《百花春意图》,卖个好价格!”
      她手脚伶俐,不多时便将事务处理妥当。
      梦汐拾好盖过的一床薄被,又理了理躺过的竹席,却是面露难色,后知后觉自己为了伪装成男子刻意不说话,而今一开口,女子的身份昭然若揭,不知该作何交待。
      女子双目清泠冷的,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你因何扮成男子,我无意了解,我只问你一事,你手上真有路引可卖?”
      梦汐沉吟片刻,方道:“应该还有,待我回去翻找。姑娘今日之恩情,在下记下了。”
      言讫,她便作揖以示告辞。她本就没有路引,可又怕一口回绝,伤了面前这位恩人的心,亦给自己留了隐患,只好给个折中的答复周旋。
      一道怪异的冲击声自地下传来,旋即,大地震动了起来,并不牢靠的此间竹屋虽未坍塌,却时不时被震落些许竹杆竹节。
      梦汐眼疾手快,忙扶着固定好的绣架,才保持了些平衡。
      “姑娘小心!”她见女子被卷入了地震的幅度,失去了重心,正面朝地倒去。
      她见伸手捞不着女子,索性心一横,赶在女子倒下前趴下,当个肉垫。
      女子意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倒像是躺进了柔软的花海。身下闷哼一声,她方知是梦汐用身体接住了她。
      她欲想道谢,正好瞥见自己的面纱因着刚才的震动,落到了窗上,她忙起身去捡。
      地震亦在此刻停了下来,梦汐正想询问她的状态,却堪堪与她四目相对,看清了她的容颜,她长得真是美,眉目如画,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竟像是冰晶制成的。少女姿态极为高雅,虽然只是静静地伫立着,却令人不忍移目,看见再美的花朵都失去了颜色,映得四周被余震过后产生裂痕的竹屋四壁,亦瞬间明亮了几分。
      更要紧的是,她长得竟然和画上的那个人一样。
      见女子怔怔的,梦汐亦循着她的目光转去,方惊觉自己身上的悬赏像也掉落了。
      女子盯着落在梦汐脚下的悬赏像上的女子,赫然便是自己。原来,原来,所有人都不想放过她。女子苦笑一声道:“路引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对吗?你只是想要引出我获得悬赏。”她的话语是肯定句。
      梦汐轻咬下唇,不敢去看女子。她一时进退两难,是要为了自己往后的生计大义灭恩人,还是只作不见呢。
      女子眼中隐有泪光,坦然道:“没错,我是县衙到处找的张颂雪。我并不觉得我东躲西藏有什么可怜的,错的人又不是我。你若想告发我,便赶快去吧,那是你的自由。我另寻他处躲藏,亦是我的自由。”
      “你无错,县衙为何通缉你?”梦汐奇道。
      “对,我张颂雪是罪人,我不该违背大唐的律法,不该带走自己带来的嫁妆,不该从丈夫身上带走自己挣的每一分钱。更不该驳斥公婆的刁难打骂。他们和我的丈夫,非逼我去当典妻,我不依,便多次殴打我。”颂雪卷起半臂衣袖,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肘。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那声音低低的,惶惑的,又那样无助,含了无穷无尽的委屈和畏惧,一点一点地往外倾吐。
      梦汐静静听着,忽而想到女帝说过‘我要像解救你一样,解救天下每一个困顿的女子’。旋即迎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字一句无比真诚:“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勇敢。你救下了素不相识的我,这足以见得,同时你也是个善良的女子。我公孙梦汐,绝不残害良善,你做得对!”
      见自己被理解,颂雪的态度慢慢松动:“真的吗,姑娘。”
      梦汐切切握住她的手:“自然,我不仅不告发,还要设法帮助你。让你得见天日。”
      “能有什么办法呢?”颂雪蹙眉道。
      梦汐清浅一笑,双目温柔得能沁出水来:“你的丈夫一家之所以会向衙门报案,无非是为了钱,他们想要,那我便双倍成全了他们,让他们撤案。”
      “该怎么做?”
      她附耳在颂雪耳边轻语。
      皇宫大门前乌漆漆的夜晚让人觉得陌生而不安,两排道路檐下的两盏白灯笼更是在夜风中晃得让人发慌。
      梦汐本不想来,可不得不来。
      她行向皇城脚下的一户马厩。掌柜一见来了生意,立马双眼放精光:“客官,你想要什么样的好马,我这家店都有!”
      梦汐道:“无须什么好马,通水性便可。”
      她这样做不为别的,只为两样:一为,她先前在朝中已有些年头,自然知道洛阳的水域边防不严,她和颂雪若真到了迫不得已,还是要越过水域逃离洛阳的。二为,去往最近的银匠铺,也得好几十公里。
      “得嘞。”
      “我并不会骑马,掌柜的教我。”
      “什么?这…”掌柜刚将一匹寻常的白马牵出,听闻此言,也犯了难。并不是他不愿教,而是他也不会,他也只是个生意人罢了。
      梦汐看出他的为难:“算了,结账吧,我自个学。”
      因着不熟悉马,梦汐一路在前头牵着马绳前进,也不免战战兢兢,生怕有个闪失,便惊动了马。
      她将马牵到一处荒芜的空苑。既然无人能够指导她该如何骑马,那她便只能按着之前在宫中下朝后的所见所闻,学着记忆中旁人骑马的模样试着骑马。
      她强按下心中的恐惧,为了颂雪,她必须得勇敢。
      这晚,庆绪正在书房内观阅古朝兵法,忽闻外面有马嘶鸣之声传出,既而马蹄声急,一阵一阵隐隐传来。他颇感诧异,附近分明没有练马场,便起身出门闻声寻去。
      循声出门,在几个府中侍卫的护卫下走到空苑内,只见一名女子身着玉色窄袖短衣,足穿紫色皮靴,骑在一匹白马上,竭力想驾驭住那马。
      可那白马全然不听她指挥,失控般地乱跑乱闯,那女子被颠簸得厉害,身体已是摇摇欲坠,伏首紧贴着马,手胡乱往前抓去,也不知是拉着缰绳还是马鬃,脸已吓得惨白,满是惊恐之色,双目惊惧地紧闭着不敢睁开。
      庆绪一看便知是梦汐,也不急着让人去拉住她的马,只冷冷回首道:“再拉一匹马来。”
      待侍卫遵命牵马过来后,他立即策身上马,朝梦汐那边追去,他的御马之术极为娴熟,才一瞬间已至她身侧,但却并不急于去拉她,只紧随她所骑之马而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梦汐已渐渐支撑不住,觉察到有人靠近也略有点放心,越发虚弱无力,不想那马奔至一隅忽然奋力一腾,她毫无准备之下,整个人便被它抛了起来。眼见着就要坠地落于烈马蹄下,几个侍卫一片骇然惊呼。而此刻庆绪纵马向前,紧接着伏身伸臂一揽,已揽住梦汐纤腰,此动作如闪电横空,既快又准,硬生生止住了她的下坠之势。随即他提臂而起,把她抱到了他骑的马上,让她跨坐在自己身前,再策马放慢速度缓缓而行。
      梦汐适才落马之时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意识顿失,此时依在庆绪怀中渐渐醒转,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处,只疑是云端。惊涛骇浪般的驭马体验已过去,现在所骑的马行走得徐缓而安稳,一阵分明的体温自身后透过……直到她延着伸至她面前拉缰绳的双手一路往上看才蓦然惊觉:“是你!”
      庆绪目视前方,淡然道:“公孙姑娘,你胆子不小啊。一点马术都没学过,便敢直接上马。宫变之时我能救你一次,现在我又救了你一次,恐怕就没有下次了!”
      梦汐这才发觉,原来永安郡主所指的另一救命恩人,便是安庆绪。她不觉满面晕红,低首道:“多谢你。不知怎的,本来上马前它一直都好好的,可一骑上去它忽然就发狂了,先立起前腿嘶鸣,然后就向前狂奔……”
      “你是怎么上马的?”庆绪道:“上马前要面对马头左侧,斜着向马颈接近,站到平其左肩的位置,待给马备好鞍辔后再上马,要注意不要被马左前蹄踩住脚。如果你是从马右侧而上,就会引起马惊躁不安了。”
      梦汐如醍醐灌顶:“原是如此,在下定当铭记你的教导。”
      庆绪拉她手来握绳,对她说:“来,应该这样策马……”
      梦汐素少与异性如此亲密接触,但为了学会骑马,尽管感觉不甚自在,却还是勉力适应着。
      于是骑在一匹马上,庆绪亲自教了梦汐驭马之道。待她掌握了基本手法才与她双双下马,再让梦汐牵马回厩前他伸手温和地抚了抚马头与马颈,告诉梦汐:“骑马之前要先接近它,抚摸它,尽量对它友好,让它接纳你,视你为友。但若看到它有不悦或发怒的神色便要及时躲闪,别给它伤害你的机会。”略停一下,又补充一句:“不过,马第一次不接纳你不等于以后永远不接纳你。”
      梦汐跪下叩头,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斟酌着道:“民女谢安大人两次救命与今日教导之恩。”
      她打心眼里觉得,安庆绪应该不是一个坏心眼的人。如果她向庆绪抛出橄榄枝,庆绪会愿意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为女子和天下弱者寻得光明。
      庆绪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凉水迎面泼来,让她的心直直沉到了底。
      “起来吧。”庆绪语气淡漠如常:“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会救你,不过是因为你先前也是暗月阁的人罢了,我也曾被拐骗到暗月阁,背后与你的颈后一样,都有着暗月阁成员的标志一一紫色的月亮图腾,自然会对你有同病相怜之感。若你不曾进入暗月阁受折磨,我会看着你死在马蹄下。你好自珍重吧,忘了之前昙花一现的为官生涯,不要再轻举妄动,试图扭转阴阳乾坤。再有下次,我会选择见死不救。”
      旋即庆绪告辞而去。
      梦汐望着他的背影,心想,她见过皇室的那么多盛装出行的男子,他一袭暗纹紫衣却尤胜他们之上,该是最著名的美男才是,长袍广袖地行走在晚风中,那炫目的容光有划破暮霭的力量。
      她很想动心,可她不能。
      安庆绪觉得女子不配站在高堂,她会用自己的能力告诉他,他错了!
      宫变结束,李显成式受百官朝拜登基,一切尘埃落定,绾菁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尊容,住回了慈音宫。为了安抚永安郡主绾菁,当今的皇帝李显,还特意精心装修了慈音宫,气派之程度令人望而瞠目结舌。
      绾菁自然知道这其中另外的意思,可她不能嫁给皇帝,所以无论心中再怎么渴望,一旦李显过来提起此事,她也只能砸碎了花樽,碎片抵紧脖梗,以命威胁。
      绾菁正凝着新送进来的镶在妆盒上的红珊瑚宝石有些出神,一个婢女夺门而进。
      香草见状,不悦道:“进来不知道通传吗?毛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当心杖责!”
      绾菁抬手制止,旋即道:“我许她这样,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是吧,过来说吧。”
      那婢女方起身,来到她跟前附耳。
      听罢,绾菁转首看着窗外,一脉红叶枯瘦映在窗上,如那日宫变泣血一般。她心头惊痛,赶忙转开视线,心下凄楚:“没想到安乐公主的野心这么大,还想当首位皇太女。”
      她微微一凛,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安乐公主鱼肉百姓不说,如果让安乐公主登上太子之位,单因韦皇后的相好武三思与安庆绪不睦,安庆绪往后在朝堂上都不会再有立足之地,甚至连她也要再次受到牵连。
      她不允许,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难以克制颤音,仿佛声音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香草你去,你去买通宫中户部,将我的生辰改为今日,然后请陛下过来,由头便说是我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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