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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沧波起,夺权柄 ...

  •   公元七百零五年,帝为女者武曌,在她的治理下,国度愈发焕发生机,国库亦充盈了起来。
      这一日天清气朗,不过是洛阳千年来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时已春分,洛阳城里城外的花都或含苞欲绽或蕊香四溢了。因天气好的原因,人便不由地倦怠,谁也不会想到,大祸正悄然而至。
      武曌今日翻的仍旧是张昌宗,张易之二人的银牌。
      为了兼顾守卫帝王和不打扰内阁侍寢,众多侍卫巡逻时步子慢了许多。
      有一人却是大胆,在女帝寝宫的隔壁,芊芊玉手从内闭上了闺门,疑是私听闺房墙角。
      “这个小女官未免太胆大了,竟然…竟然…”一个小黄门嘴上不满她的作为,双目却浮现精光,搓搓手,似是有什么打算。
      太监首领无虞却洞察了他的不耻心术,便奚落道:“安分当好自个差事吧,那个女官再怎么低阶,也胜过家奴,你想去告发她,便是以下犯上,再者说,她无非是去教导陛下的门客罢了,何错之有?”
      陛下的门客说好听了是门客,说白了就是男宠。
      小黄门方恍然,萎了神色。
      被他们议论的女官,便是当朝七品刑部副使,姓公孙,名梦汐,字悦然,因家行第一,人称大娘。
      女帝本来不太注意她,后因高官引荐她的棋术,她才命她偏阁教导面首沈南璆棋艺,教会了他棋艺,以便他日后与女帝切磋互娱。
      渐渐地,梦汐便感到教导吃力,教了多次,沈南璆依旧不悟其道,顾了后头前头教的战车棋不能过河便忘了。
      沈南璆自知理亏,含了歉意道:“公孙姑娘,在下仍不懂,请您说得细致些。”
      宫墙上的琉璃宫灯,被外头植被投下的颀长阴影所吞噬,与暗夜融为一色,格外诡异瘆人,如同眼前这盘毫无章法的象棋对阵。
      梦汐微微仰首压下心中无名火,柔声道:“不打紧,不打紧的,慢慢来,下官初学时亦是如此。”
      南璆正好撞见她的容色,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眼中浮现出探究地纯真之情。她怎么这么像他幼时见过的一个女孩,那可不是一般的女孩,惊鸿一瞥便已是深深印在他心里的。
      梦汐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沈公子,怎么了吗?”
      南璆方惊觉自己的不妥,再次致歉。
      寒风悚悚掠过一排宫灯,黑色的焰火被拉长,其他人皆不以为然,只有无虞察觉不妙,自言自语道:“现下正是东皇的季节,夜风怎会这般喧嚣!”
      旋即,他抬手示意,意为加强戒备,封锁宫门。
      与无虞关系不错的黄门犯了嘀咕:“哥儿,这是做甚,陛下心系冤案,您这一闭门,万一出现同上次狄大人一般的冤案折子,未能及时递至陛下手中,咱们可麻烦了,您知道陛下的脾气的!”说着,他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无虞的担心并非多余,不多时不远处便传来了铁蹄铁靴的枭枭逼近声,并伴随着振聋发聩地口号声:“牝鸡司晨,天理不容,得位不正!”“妖后篡唐,我等前来拨乱反正!”“清君侧,二张兄弟罪当该诛!”
      “不好了,哗变了!”无虞扬声警示。
      太监尖声尚袅袅漂浮半空,梦汐心中听得一震一震的,她攥紧冷汗涔涔的双手,旋即摸了摸自己身上,这才惊觉自己因着规矩,并未携带武器。
      她环视一圈,动身打开此处内室唯一的隐蔽处一一四角如意云纹藤枝缠天水碧长方衣柜。方道:“外头乱了,请您入内躲避,务必不要出声!”
      “那你呢?”沈南璆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梦汐双目坚毅:“下官会尽全力护住你们的安全!”
      “不行,男子哪有让女子保护而苟安的道理,还是你躲进去吧!”说话间,沈南璆侧身作请。
      梦汐神色微变,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是不服: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本质并未不同,唯强者庇佑弱者才是正道!
      闻见喧嚣声越发逼迫,她不觉有些情急,冷不丁转过身正对他,十五六岁的少女娇颜上是沉稳冰霜,轻启朱唇道:“多有得罪了。”
      言讫,她便利落挥下一个手刃,劈晕了差不多年岁的沈南璆,将他送入衣柜藏好,旋即大开闺门,战战兢兢地望着宫门。
      不多时,宫门骤然便被外头震响,那响声尤为刺耳,划开了无边静谧的黑夜,亦震得梦汐心中颤栗,仿似无数爪牙在心头划下血淋淋的爪痕。声响听起来像是一群肉身使劲撞击。
      因着第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仗势,她后知后觉才想到要去帮忙以身撑门。行至一半时,晚了,都晚了,对方人多势众,穿着盔甲的肉身生生将宫门撞开,连带撑门的一众宫人侍卫,也被弹飞数米远。
      梦汐这才想起女帝,顾不得去思虑她是否得知哗变,亦顾不上规矩,忙不迭推开了内阁的门。
      入眼便见女帝和二张兄弟此刻正衣衫不整地相拥而眠,三人睡颜安详,显然中药暗算,才对外头那么大的动静一无所知。
      有风贴着面刮过。洛阳十二月的风,原来有如此隐隐透骨的凉意,会吹眯了人的眼睛。梦汐含着凛冽的警醒,直视着一众叛军嗜血的双眼,不肯有半分的示弱,“陛下的宫人们,不要怕,拿起武器弑除叛贼!”
      “谁敢!”其他叛军皆身着白银甲,唯有这位言者身着黑矅甲,且又站在众军之首,显然是将领。他身上由黑曜石制成的盔甲,极为坚硬,可谓刀枪不入,又兼美感,在月光的折射下,浮现如钻石宝玉般晶莹的光泽。
      因着叛军们是一路杀过来的,身上脸上早已是新血点覆盖旧血点,密密麻麻布成了许多血色的网状。将领更是如此,凛然的肃杀之气如是阎王登门,任谁都要退避三舍。
      被他一咆哮,宫人和侍卫们哪里还敢听梦汐的话,纷纷缴械让路伏首,更有甚者,一指内阁道:“你们要找的妖妃,便在那里头!”
      将领一步步向内阁行去,铁靴“枭枭”作响,踏出了满地的血色,甚至,甚至,还有一根手指头!
      梦汐顿感气血翻涌,五官是难以克制的发麻发晕,双腿不住地战栗。
      “姑娘,挡道事小,丢了性命可就不值了。你以为你挡了路,便能改变什么吗?”将领凑到她耳边,冷笑道。恶魔的低喃,莫过于此。
      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剑半节,刀锋与剑鞘的摩擦声泠泠作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因着杀敌的快感,他英气的脸庞微红,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在前,梦汐却不敢去看,她不由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只不知道哪个下一秒便会成为刀下亡魂的羔羊,甚至死状惨烈到尸骨不全。
      她垂下眼眸,方勉强有了些许勇气能够开口说话:“你们无非仗着人多,你既是将领,敢不敢与我这个位卑的文官打赌,赌我若能单挑胜你,”她目光一扫身后众叛军,言辞犀利,“你和这群家伙便都得退下!”
      将领随意一笑,觉得这个赌约颇为有趣,他摩挲着腰间佩剑,似是权衡。
      梦汐当然知道,即便将领同意了这个赌约,并且她取得了这个赌约的胜利为结果,将领仍旧会反悔。可她已别无他法,哪怕只是拖延时间,也总好过投敌叛主,辜负了女帝。
      忽而,叛军间一道反对的声音传来,听得梦汐心神破碎。
      “安庆绪,你是傻了吗,还犹豫什么,大计要紧,还不快杀了这个挡道的女人!”
      将领目光一剜,侧首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冷冷道:“军令如山,杨国忠,你不过是副将,我是主将,你不配指点我!”
      杨国忠气愤地切齿,碍于身份之别,终是不敢发作。
      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美妙如月下精灵纷至踏来,笛声之温柔,使得梦汐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笛声止,一道温润之声便由远及近撞入了众人的耳中,“好了,别为了这些小事争执,这个赌约挺有趣的。安主将,你便应下了吧。”
      一袭坐于轿辇的明黄之色,穿过枝叶间隙,撞入众人的眼帘。
      众人齐齐行礼,“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唯有梦汐不肯行礼,即便安庆绪强拉着她的衣袖,她仍不肯跪,只别过脸去。只因她这才了然,这群叛军背后之人,便是太子李显,看来,他对于当年被女帝流放,贬为庐陵王之事仍耿耿于怀。
      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李显下了轿辇,并不介意梦汐的态度,“众卿平身。”
      旋即又道:“安主将,正好本太子许久不见你的武艺了,今日,便借着与这位姑娘切磋,让本宫开眼。”
      安庆绪正有此意,拱手道:“遵命。”
      闻言,梦汐除了紧张之外,亦有几分如释重负。
      为夺先机,她趁庆绪不备,便抬手发起了攻击。
      他忙闪开,倒不是因为害怕被打中,而是因着怜香惜玉,旁人不知黑曜甲的坚硬,而他是知道的,看她的攻击方向,便知是攻向黑曜甲的腹部。若她击中此,非但不能伤到他,反倒痛了自己。
      身后的将士们一阵一阵地发出窃笑,他们在笑梦汐蠢,不仅主动出击露出破绽,还攻向了刀枪不入的黑曜甲。
      庆绪见她到底是文官不经沙场不上道,便轻声道:“打蛇打七寸,我的身上只有一处是七寸。”
      梦汐稍一思索,总算了然。
      旋即开始攻向了他的面部。
      庆绪见她攻势迅猛,便知她并非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亦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击中,遂转守为攻,不再留情。
      她要的,就是这样。
      渐渐地,庆绪发觉,他的攻势再快,也赶不上她躲避的速度,尤其那身法,柔美又迅捷,像极了翻飞花间的玉蝴蝶。那样一个没有攻击性的女子,一时之间,自然让他放松了警惕,让他以为只要快一些,再快一些便能击中她。
      可他发现猫腻时太晚了,他的力气已经流失了大半,热汗已盈面,汗珠仍涔涔不止地从额头落下,不住地细喘着气。
      梦汐见时机已到,在他再一次挥拳相向时,她一个侧身闪开,轻轻一笑,将他推下了台阶,滚了下去。
      将士们都怔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只是看个热闹有趣,竟能看到,就是这样看起来身量纤纤的弱女子,竟打败了久征沙场的安庆绪!
      梦汐的目光不觉落到徐徐起身的庆绪身上,她之所以手下留情,只是将他推下,便是看在他手下留情的份上。
      她目光犀利,仿似黑夜中的炽阳光辉,“赌约是我赢了,你们都是七尺男儿,想来不会食言,便都退下吧!”
      李显对着杨国忠使了个眼色。
      杨国忠会意,在人群之中挽起弓箭,射向梦汐。
      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梦汐自然意识到了,可箭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利箭刺入她的胸膛,箭末至柄,骤然感知到撕裂的痛楚,可她紧紧咬唇,不肯在叛军面前,有一丝委屈和痛楚的呼声。破碎的剧痛吞噬着她的意识,她勉力扯下头上的乌纱帽,说完一句“我不后悔”,方面朝地倒了下去。
      她身上的紫色官衣,被血染了大片,让人辨不出颜色是黑是红。
      庆绪敏锐地观察到,她的脖子后面有一枚紫色月亮的图腾,这勾起了他许多的回忆。这是只有被骗或者被抓又或者被卖到暗月阁的人才会拥有的印记。
      “是谁啊,竟敢扰朕清梦?”女帝慵懒道。她终是被此方的动静惊醒,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美男子便是众矢之的的二张兄弟。她并不疾言厉色,只是眼角的皱纹因肃穆的神情而令人备觉严厉,两鬓花白更添了几分庄重。
      她一出门,扫了一眼周围,并没有多大的震惊,透过众人目光定定地望着李显,神色稳如泰山:“是要我禅位吧,朕的好儿子!”
      李显被她这么一瞧,习惯地有些心虚,说话也有些中气不足:“母后聪慧。可这倒不是因为儿臣不满母后,而是不满您身边祸国的二张兄弟。”
      “是吗,朕可不是被哄大的。”女帝轻轻一嗤,引经据典道:“北魏之时便有女帝先例元姑娘,怎么到了朕,你们便反对个不停呢!”
      杨国忠口吻随意:“可那元姑娘只当了一日皇帝,且还是以男儿身份才得以侥幸登基,而您可是足足当了十五年的女皇帝啊!”
      两支箭一左一右呼驰而过,女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飘了过来,便见身边的二张兄弟应声倒地。
      杨国忠善解君意才坐到了如今这个位子,一听李显的意思,便马上行动结果了二张兄弟。
      李显向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女帝仰天长叹一声,双眼分明是沉稳的,却有着秋风萧瑟的悲凉,“罢了,你们何须为了一封禅位书,手上沾染上那么多人的血呢!”
      顿了顿,又道,“想要禅位书不难,将他们这些无辜身死之人好生安葬也就是了。”
      李显正想下令让小卒去理了安葬,庆绪却抢先一步请命:“臣颇擅后事,还请您给臣一个表现的机会!”
      李显没有多想,颔首道:“既然爱卿不觉得大材小用,那请便吧。”
      “遵命。”
      庆绪言讫,便招呼上两个小卒。由他抱走梦汐,两小卒带走二张兄弟。
      庆绪将她抱出丽正门后,借着醒目的月光,才猛然发觉,她嘴角流出的血,不是赤色的,而是墨绿色的。她中的箭是有毒的!
      他赶紧一探她的鼻息,还好,她还尚有一丝生机。
      他不觉心底深处的庆幸,忙不迭奔跑了起来,只要,只要将她送到永安郡主那里,她便能得救了。
      他不敢有半分的停歇,不知为何,他怕,他好怕,怀中这个脆弱的人突然破碎消亡,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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