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心成焚》剪草香

5、第4章 很多事在初见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耀歌在冬日清冷的街上跑啊跑。平时觉得城市很小无处可去，如今却不知去哪里寻人。最近几件事频频发生，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千秋了。

　　去过二人常去的网吧、书店、公园，一无所获。疲惫地捋着二人常常游荡的街道慢慢走。走到车站旁，刚好一辆公交缓缓停过来，耀歌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赶忙上了车。

　　千秋的爸爸在城西区包了一块地，种种瓜种种菜，地雇了“长工”种，自己当“地主”。每年春和日丽硕果丰收的时候去几次，满足一下自己对田园牧歌的美好向往。千秋带耀歌去过，那里没有城市内的嘈杂与拥挤，是一处放空的好地方。千秋支起一口铁锅炖买来的羊肉，耀歌一边拾柴一边采摘鲜甜的豌豆。千秋平时遇到不开心就会说“家有二亩薄田，老子不受这鸟气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从城市中心驶出，走的再慢，也有到达的那一刻。耀歌在车上摇摇晃晃，渐渐地心里也没有那么焦急了，也许每件事都在生命中早已注定，人的一生就像一辆公交车，沿着既定的路线一站一站地停，只是没有回程。

　　漫无目的地在脑海中回想与千秋相处的种种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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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高二起，耀歌就和千秋坐同桌。当初耀歌刚转学到这里时，班主任领他进教室，只有最后一排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旁边有空位置，班主任马上不假思索地说，那你就坐曲千秋旁边去吧。耀歌只记得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男生，他明眸皓齿，见之令人忘俗。班主任在讲台上讲话，他却一直托着腮望着窗外出神。

　　当听到班主任让他跟这个名叫曲千秋的男生做同桌时，耀歌心里是很高兴的。他不知道的是，班主任让他跟曲千秋坐同桌，完全是因为他是很好欺负的学生——孩子自己很单纯，父母也无权无势老实巴交，甚至不在本地。基本上班里所有有点小权利小人脉的学生家长，都对班主任要求过“让曲千秋远离我家孩子”。由于曲千秋曾经在四中创造的种种传闻，导致转学来一中后众人对他避之不及。要不是曲千秋的父母也是当地有头有脸不好惹的人物，曲千秋早就被踢出学校了。

　　耀歌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声中，迎着一束束打量的目光走向最后排。千秋没有任何反应。好似在动物园里被关了很久的猛兽。

　　课间，耀歌在走廊上跟同学们攀谈着，有人把话题引向耀歌的同桌：“别惹曲千秋，有机会尽量不跟他坐一起。”

　　“为什么？”耀歌好奇地问。

　　“他啊…”同学小心翼翼地往千秋那边瞅一眼，神神秘秘地凑到耀歌耳边，“他脑子有病。”

　　“啊？”耀歌懵了，马上联想到了曾经跟着妈妈流浪，进过的收容所，里面有很多特殊儿童和成年智力障碍患者。他们呆呆傻傻，会流口水，会打人，会不合时宜地掏出那个东西玩。跟那个希腊雕塑般干净俊美的同桌完全大相径庭啊。

　　“你一旦惹着他，他会杀了你。”一个男生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发起火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的，就跟动物一样。”有人附和道。

　　“那是因为有人惹他在先，”一个女生纠正那两个男生，“听说他初中的时候很老实的，一直被小混混勒索、欺负，后来变坏也是一种保护吧。”

　　男生不服气地说：“正常人保护自己会拉帮结派打群架吗？再说正常人有他那个样子的吗，阴气森森的，一言不合就下死手，谁敢欺负他啊，一切都是理由罢了。你们女生看他长得帅，理都歪了。”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女生白了男生一眼，继续跟耀歌说，“你不用太过紧张，他不会妨碍你的。每个月月考后都会换座位，如果你不想跟他坐一起，到时候可以换。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我是班长，我叫楚思远。”

　　和千秋做同桌后，耀歌会时不时地偷看他。这个人真的有同学们说的那样可怕吗？身边的这个男孩明明非常乖顺，整日安安静静呆着，有时会打瞌睡，连饭都不去吃。他不爱跟人说话，也不会像其他同学一样偷偷玩手机，所以显出些死气来。观察多了，耀歌发现他非常怕吵，一有大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就会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有些惊跳反射，紧紧地攥一下拳。

　　他的确展现出了传闻中的暴戾难惹。上晚自习的时候，他经常趴着睡觉，如果有人吵吵闹闹打扰到他，他会暴力胁迫那些人闭嘴。不过他非常聪明，即使早自习经常迟到不来、晚自习经常翘课或者睡觉，成绩也在班里是前几名。

　　后来耀歌发现，好多时候，同桌看起来像在睡觉，其实应该是生病了不舒服。他趴在桌子上，眉头紧蹙，呼吸也不太畅快。耀歌跟这位太岁有所接触，知道他不好沟通，但是看他难受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于是默默地帮他把作业写了。耀歌和千秋的字迹风格相似，娟秀中带一点潇洒，只是耀歌写字板正，千秋更随意一些。耀歌替千秋写作业的时候还刻意写的潦草。

　　次数多了，千秋还没对耀歌说什么，课代表不高兴了：“以后你再替他写作业，我就不收了。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舔他？”

　　不光如此，马上就有狗腿子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师，老师把千秋骂了一顿，指责他强迫“弱小同学”替他写作业。

　　老师骂完了，千秋什么都没说。耀歌忐忑不安地对千秋说：“曲千秋，不好意思呃，没有替你辩解…我不太敢顶撞老师，而且我怕老师也不会相信是我主动帮你写作业…。”

　　千秋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写作业呢？”

　　耀歌说：“你最近身体好像不太舒服。”

　　千秋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久，耀歌竟然听到他非常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从那以后耀歌开始时不时地看到千秋难得一见的淡淡笑意，只对于耀歌的笑意。

　　耀歌发现，千秋在班里的处境并不好。

　　关于千秋曾是四中“扛把子”的小道消息满天飞。这些消息没头没脑，但就是不胫而走：抽烟喝酒、逃课打架、玩弄女性、组织□□、进过少管所…是那种无法无天、横行霸道、离经叛道的典型不良少年，会在学校里霸凌弱小同学。

　　耀歌冷眼旁观，却发现曲千秋称不上是霸凌同学，反倒是他一直在承受着同学们的霸凌。

　　并不是对一个人明目张胆地殴打、辱骂、抢劫，才可以称之为霸凌。霸凌通常是无声的、窒息的。它不光指向弱者，也可以通过群体的力量，将落单的强者逼到角落里绞杀，就像虎鲸围捕巨大的蓝鲸。

　　如果代写作业被告发事件是给耀歌一个提示的话，后面发生的几件事更加印证了耀歌这一想法。

　　1.丢东西。月考的时候，考试间隙千秋和耀歌下楼买面包，回来千秋发现自己的涂卡笔不见了。关键是上场考试耀歌偷瞄千秋考卷，亲眼看到千秋涂完卡把涂卡笔收进笔袋的。

　　类似事不是孤立出现的。有时是打上课铃了千秋从外面进来，发现他的凳子没了；

　　有时是体育课上千秋打篮球，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喝的水被人扔掉了。

　　2.造黄谣。这种事竟然还可以发生在男生身上，可见其实用性之强。比如有人说千秋把很多女孩子肚子搞大了；还有人说千秋穿大牌是因为傍上富婆；以及课间操跑操的时候，把一个胖胖丑丑的女生一遍遍推到千秋身上去。

　　3.搞孤立。因为千秋在班里没朋友，有些人就特别喜欢看千秋落单的样子，然后幸灾乐祸。有一次学校放假时间进行了调整，本该放假的周六日临时改为上课，纪律委员刻意不通知千秋，千秋那天就没有来学校。纪律委员立刻“好心地”告知了千秋妈妈。下午千秋脸色很差地来学校了，立刻把纪律委员拖出去揍了一顿，然后又被找家长、赔偿、记过。

　　这些卑劣行为的发起人左右不过是那几个男生，他们无理由地排挤千秋，明显是出于嫉妒。你不是学习好吗，我就使绊子让你考不好；你篮球打的好，我让你打累了没水喝；你长得帅讨女生喜欢，我就给你造谣败坏你，还要把我最嫌弃的女生推你身上。谁让你没朋友，你在外校混的再好，在这里也是孤掌难鸣。听说你以前在四中混的风生水起，但在这里，你能奈我何？

　　耀歌觉得简直愚蠢可笑至极。这些人就像蹦到脚上的癞蛤蟆，不咬人，但恶心人。他们一直在用卑劣龌龊的手段霸凌千秋，千秋却看不出这是一场围剿。他虽然不断地用武力手段告诉对方“我不好欺负”，却让学校、老师和普通同学误以为是他在霸凌别人。

　　耀歌看明白了，他就对千秋好好盘道了盘道。最后他说，他们这么欺负你，是出于嫉妒。他们怎么敢这么欺负你呢，是因为你在班里没朋友，你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你能怎么办，难道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他们挨个揍一顿，把自己整退学了？太不值当，还显得自己很小气。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我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就不敢乱来。你也要好好跟同学们相处，跟同学们打成一片啊。

　　千秋笑了笑，没说话。千秋这种笑容让他看上去很纯真、很孩子气，旁边的女同学看着他出神。千秋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眉毛弯弯的，具有明显的眉峰，又浓又黑。眼睛深邃，瞳仁黑且大，眼角微微上翘。鼻子挺直精致，是典型的东方美人鼻。面部轮廓紧凑流畅，配上白皙透亮的皮肤，显得清清爽爽、明明亮亮。

　　清晨的一缕阳光明晃晃地从窗外斜射进教室，照在耀歌的脸上，有些刺眼，耀歌侧侧头，瞥见把头又埋进书里的千秋，光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美好的弧线，青少年特有的细小绒毛闪着晶莹的微光，好多次，耀歌也会忍不住偷偷看安静的千秋。

　　有了耀歌的侧面保护，很多排挤千秋的行为就无法开展了。耀歌早就锁定了那几个人，是几个方方面面都被千秋压制的男生，在最想引人注意的青春期，突然转来一个学习好、长得帅、个子高、篮球和游戏也打得好的男生，的确是令人郁闷。耀歌有时候站在这几个小肚鸡肠的男生角度上想想，就忍不住发笑。不过，能够保护一个人，耀歌的心里有点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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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交车晃晃悠悠停下，将耀歌放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耀歌止住了回忆，赶忙下车，奔跑在空旷的田野间。他跑啊跑啊，跑过宽阔的马路，跑进窄窄的小路，跑过落叶吱吱作响的小道，跑过种满麦子的农田，终于跑到了千秋家的菜地，一栋小屋映入眼帘。耀歌放慢脚步，气喘吁吁地走近，心更加紧张了起来，不知道是充满希望还是害怕失望。

　　门没有锁，耀歌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吱吱呀呀的声响唤醒了漫天飞扬的灰尘，冬日的阳光紧跟着跃进来。这地方多么的陈旧，但是阳光总是新鲜的。有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个木柜子，轻轻打开柜门，千秋蜷缩着躲在里面。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千秋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眶和鼻尖红红的。

　　“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千秋沙哑地说。

　　“没事了，没事了…”耀歌蹲下来，摸摸千秋的额头。千秋抽噎起来，耀歌不再说什么，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