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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大雪忽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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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梦吗…
就算是,可我甘之如饴。
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很快,股股暖流不断滑入体内,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感涌进身体。
“殿下,她不过一区区婢女怎配得上您耗费自己多年来苦修的内力!”
“无妨,我自有谋算,你先出去吧。”
“殿下!”
“十三,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不知道这二人如何争吵 ,只拼命挣扎着想要抓住那些梦境碎片,不愿离开。但那股力量越来越强,越来越多,直到我完全抵挡不住。
一切都扭曲了。
“醒过来,再不醒会死,你甘心吗?”
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一遍又一遍质问着我。
我真的甘心吗?
甘心就这样死了?我还没有报仇,还没有洗刷母妃的冤屈,还没有揭穿他们兄妹的罪行,不,我不能死,不能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绝不能!
梦该醒了。
满腔恨意不断上涌,逼得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烛台上的蜡烛悠悠燃烧,映得四周一片明亮。我醒来瞧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空桑席尘。
男人面色苍白,眼神却透着几分尚未掩去的后怕。
他没说话,似是松了一口气,悄然将手收回。
待我再细看之时,便只余满眼的疲倦似波澜不惊的湖水,一丝一毫的情绪也看不出来。
“你中了蛇毒,险些丧命。”
我想要回应,可嗓子却干疼地说不出话来。
“罢了,这几日先好好休息。”
只留下这样一句话男人就离开了营帐,声音带着淡淡冷峻,虽然不显,但我还是察觉到了空桑席尘的不悦。
也许是怪我没把妙人带回来吧。
我侧了侧头,瞧见只飞蛾正不断扑向烛台上的一缕极微火焰,它的身体在火焰边缘徘徊,翅膀偶尔被火星触碰到,冒出丝丝幽蓝青烟。
飞蛾扑火……
空桑席尘,你也会同这般愚劣之物一样么?
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知为何,中了蛇毒痊愈之后我的身体反比从前好上不少,往日晦涩难学的功法近些时日学起来也得心应手,没有丝毫阻涩。
卧在床榻上那几日是婉心在照顾我,不过应当是被那人差使过来的,她眼底青黑,很是憔悴。
我一直在等她问我,可好几日她都只是安分做着自己的事,对妙人之事闭口不提。
直到那天晚上,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哑。
“妙人,为何没有回来?”
我早备好说辞,只道是在满茈沙漠里迷了路,妙人意外落入流沙,我也被困在沙漠里好几天才走出来,还险些中了蛇毒丧命。
没想到她听完却情绪激动地立马质问我。
“你胡说!你们离开了足足七天,你若是真迷了路身上的干粮和水早就用光了,怎么可能活着走出来。”
“我在路上发现了一些其它人剩下的水壶。”在满茈沙漠里死的人可不少,我捡到些水也不算出奇。
“就算如此,妙人也绝对不可能落入流沙,一定是你,是你害死了她。”她狠狠地盯着我,语气十分笃定,居然红了眼睛。
我惊讶她的敏锐,但这太反常了,她怎会这般肯定是我害了妙人。
毕竟沙漠本就危险,发生意外并不少见。
“是你出的主意?”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知道那里有流沙!”
面前女子手指无意识地纠缠在一起,神色慌张,下意识就吼出了声,极力否认,声音里还带着颤抖。
此话一出空气立马静默了几瞬。
“我从没说这主意是关于流沙。婉心,你果然是幕后主使,是你害死了妙人,现在又何必假惺惺来质问我。”
婉心坐在榻前久未答话。
她只低着头,指尖微颤,试图抑制内心的崩溃,待再抬头时,竟是泪流满面。
“我没有…妙人怎么会死了,死的人是你才对,我明明告诉了她流沙的位置,怎么会这样,怪我…”
她自言自语着,倒是有些疯魔。
我从未见过婉心如此悲恸,带着极深的悔意,情绪复杂得倒让我有些看不明白。
正想着,她又突然缓了情绪,平静地向我道来一段关于她和妙人的往事……
“我本唤石三娘,是一个商户之女,家中早些年还算殷实。十六岁那年,父亲因赌博欠了债被人打死,我平日虽恨他,但当听到他人没了的那一刻还是觉得五雷轰顶,从此世间独剩我一人。”
“他死后,那些人就找我要钱,可我一个女子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钱。我四处求人,甚至不惜跪在地上给人磕头,但也不过只筹得十两银子,可父亲生前却是整整欠下一百多两。”
“那些人见我实在还不上债,光天化日之下就想要将我强绑了去。我大声呼救,街上的人怕惹了祸事都只作未闻,我那时才知人与人之间竟这样炎凉。”
“正当我满心绝望时,有一女子突然站了出来,是妙人。”
说到此时,婉心脸上露出了几分怀念。
“她穿着一身极好看的衣裳,脸上带了几分薄怒,挡在我面前大声训斥起我的债主。我第一次见她这样肆意的女子,敢以女子之身当街仗义执言。她明明幼我几岁,却让我觉得格外心安。”
说到这,她唇角笑漪轻牵。
“后来妙人央求殿下收我为侍女,殿下对她无有不依。于是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婉心,再也不是贫贱的石三娘。”
“其实比起殿下的侍女,我更像是妙人的侍女才对。她想讨殿下欢喜我便在背后出主意,她想爹娘了我便偷偷带她出去祭拜双亲,她受委屈了也总有我处处安慰。有时我甚至会嫉妒殿下,嫉妒他能吸引妙人的全部注意,可我又恨自己为何偏偏是女子,若是,若是我是男儿…”
说着,她脸色又陡然阴沉起来。
“可自从你来了一切都变了。殿下有意疏远着她,妙人变得敏感、多疑,她本就娇纵,是以如何受得了这般落差,每夜偷偷躲着哭,白日又处处针对你。”
“我素来惯着妙人,既然她如此厌你,那我也自然留你不得!我自小在边境长大,虽然未进过满茈沙漠深处,不过周边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处流沙是我说给妙人的,本计划我与她一起行动,可没想到她如此急性,竟是一刻都等不得,只身一人就拉着你进了沙漠。”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只是没想到…”
她呆呆地望着前方,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说到此,我哪还能不明白,没想到婉心居然真的对妙人存了这般心思…
“你说得对,是我害死了妙人,如果不是我纵容她,也许她现在还能在我面前闹着、笑着。”
我看着她这般模样,再次暗叹情爱伤人。
“妙人想推我下流沙,但力气不敌我。她若不死,我必有难。”
“真相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这么多天来,我一直还抱有希望,但都是自欺欺人罢了。如今既然有殿下护着你,我哪怕在此耗上百日千日也难以杀你,又何必在此多加逗留。”
她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
“我明天就会向殿下请辞。人没了,总还是要找到尸骨,妙人最怕孤单,我得去把她带回家…”
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却在要离开时突然抬起头阴冷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张茗玉,我诅咒你,永失所爱。”
永失所爱?这诅咒来得太晚,却恰与我的二十年不谋而合。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妙人,只后来看见了一座墓碑。
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妙人风华映,婉心自相依。”
……
婉心走后,空桑席尘的身边只剩我一人侍奉。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对我淡淡的,不疏远也不靠近。妙人死了,他应当是伤心的吧,毕竟此人对妙人的特殊我都看在眼里。
婉心纵容妙人,空桑席尘又未尝不是?有时连我都惊讶妙人的胆大与放肆,可那人却从未指责。
也许我走了一步坏棋,没想到空桑席尘真对妙人有几分情意。
可事到如今,我只能继续往前走。
业国与羧国之间的战火未停,潜伏在空桑席尘的身边是我最好的选择。
“启禀殿下,找到封夜雪了,他目前就在锁月关停留。”
十三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冷意,急急地入了营帐恭敬地低头说道。
空桑席尘身边有不少暗卫,平时都潜伏在各处,眼前这唤作十三的暗卫是我明面上见得最多的一位。
听到他这话,我手下磨墨的动作一怔。
封夜雪?空桑席尘寻他作何。
此人的名讳江湖无有不知。他是药王谷谷主,据说医术十分精湛,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
父皇当年曾请他给我医治脸上疤痕,但只被一句“不治毒蝎之人”便被打发回来了。
传闻药王谷位于一处海上仙岛——木仙岛,此岛位置十分难觅,寻常人想要求药只能到名下的药王阁挂牌等候。
封夜雪不应该在木仙岛吗?怎么会到中原来,还来了锁月关。
这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我就见到了本人。
“孤虽无圣心莲,但却有另一物能代替,不过交换的代价便是你得消去她脸上的疤痕。”
空桑席尘将我带到身前,我这才看清了封夜雪的样子。
他带着一副木质面具,整张脸只露出了眼睛。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像山泉冲刷过的黑曜石,不染杂质,干净得可怕。
这样一个人……
我轻轻拿下面纱,心里有些惊讶,却还是持着礼数缓缓上前。
封夜雪这才将注意投到我身上。
他看了看我脸上的疤痕,又转向空桑席尘说道。
“可、但东西、得、让我、满意。”
他说得很慢,但却很坚定。
我这才知道大名鼎鼎的药王谷谷主原来是个结巴。
“自然。”
说着,就见十三端了一个物件上来,其上罩有一黑色幕帘,隐隐有寒气四溢,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当我好奇是何物时,空桑席尘便亲自掀开了那幕帘。
眼前之物茎干如翡翠雕琢,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银辉,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其花朵,花瓣共分三层,每层七瓣,错落有致,色泽由外而内逐渐由淡紫转为深邃的紫罗兰色。
竟然是紫极蕊!
此花只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地,对女子而言乃是极大补之物。
我曾想使人替我寻觅此物献给母妃,可紫极蕊十分难得,再加上生服才有效果,是以找了好几年都未找到一株活的紫极蕊。
没想到空桑席尘竟有一株。
“孤对你师姐的事略有听闻,这株紫极蕊你应该能用上,不知封谷主是否愿意交易?”
封夜雪默了默,又思考了几瞬才点头开口。
“疤痕、太深,随我、到、木仙岛、才能、医治。”
听完这话,空桑席尘却好似并不意外,偏头看向我问道。
“你可愿意?”
我岂有不应之理。
承平无盐…多少次都因为这道疤痕被人嘲笑。它不仅毁去我的皮肉,更毁去了我大半公主颜面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