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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料峭寒意起 ...

  •   “带走!”正当我被紧紧扣住,准备要押去衙门之时,静柔挺着肚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她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往日里娇媚的容颜上,此刻满是泪痕,一双杏眼被血丝填满,神情如癫如狂,发疯了似地冲我喊道。

      “谢思玉,赵郎死了!你满意了吗?”

      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悲恸,甚至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我许是业国第一位被送上公堂的公主,昔日贫贱的白丁如今竟也能看着我被公开审判,尊严尽失。

      “承平公主,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因案件涉及的人身份特殊,所以主判官是赫赫有名的知府大人宋益江。他是静柔的爱慕者,甚至为了静柔至今未曾娶妻。

      许是因着这份缘故,他看我的目光总带着赤裸的嫌恶,如今审理起来更是一心想定我死罪。

      “我没让鸢儿熬过汤,更何谈让她送给赵惟。”

      此话一出,一旁跪着的鸢儿大声喊冤。

      “冤枉啊大人,今日一早夫人就吩咐我熬了一盅八宝攒汤,还说待我熬好了她要亲自给世子送去。没想到中途她却突然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这才又让我去送了那汤。大人,若是知道汤水有毒,我是万万不敢领了这差事啊,冤枉啊大人!”

      “承平公主,鸢儿是你的贴身侍女,她并没有要杀害世子的动机。经仵作查验世子所中之毒也与你房中□□一致。如今桩桩件件都指向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到如今,我哪能还不明白此事是冲我而来的阴谋。鸢儿是谢祉派给我的人,毒药是他给我的,如今这副境况,画局之人已经不言而喻…

      “这承平公主还真是狠毒,居然毒杀亲夫。”

      “我听说她以前在宫里就嚣张跋扈,常常欺负世子妃,她那张脸就是想害世子妃才成了这副样子。没想到这姐妹相争,这死的竟然是世子,真是造化弄人啊。”

      “哎哟,你小声点,万一被她听到了怎么办?”

      “怕什么,咱们业国皇室犯法何时被拉到公堂上来了,往日不都是私下处理。你是不知,如今的新帝乃世子妃的同胞哥哥,上面人这般做法,看来是不想管这承平公主了。现在她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只怕将来过得连你我都赶不上呢!”

      我冷冷地扫视着堂下窃窃私语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我乃皇家贵胄,万人之上,如今却沦为阶下囚,任人评说!

      “宋大人,你既为主审,当知公正二字。仅凭一个侍女之言,便要将我定罪,未免太过草率?我虽为女子,却也知晓,断案需讲证据。鸢儿,你可敢与我对质?”

      我转头盯向鸢儿,往日她倒也算个忠仆,没想到今日竟给了我如此惊喜。

      “我…有何不敢!公主请问!”她明显慌了几分,不过强撑着梗着脖子说道。

      “好,你既然说那汤是我让你熬的,那你可记得,我何时嘱咐于你?又是在何处?当时可有旁人在侧,能否为我二人作证?”

      “约莫是在辰时六刻左右,夫人起床后便唤了我去内室嘱咐我熬汤,在场只有我和夫人两人,并无旁人看见。”

      “那你可还记得,我为何会突然身体不适?又为何偏偏选了你去送汤?”我继续追问,目光如炬,不容她逃避。

      “我…我记得夫人说,您突然觉得头晕,可能是厨房里烟气太重,所以让我替您送去。您说世子一定会喜欢这汤的味道,让我快些送去。”鸢儿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连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些话的漏洞百出。

      “呵,好一个头晕,好一个惊喜。”我冷笑,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宋大人,你可听清楚了?这鸢儿的话,漏洞百出,根本不足以作为定我罪的证据。其一、内室并无旁人,自是她信口胡说也无人知道真伪,其二、我身为公主,虽不常亲自下厨,但也不至于在厨房里被烟气熏得头晕。其三、我若是想毒害世子,怎么可能仍将毒药藏于房中,据鸢儿的证词来看,我完全有时间将剩下的毒药给处理了。”

      “宋大人,枉你素来有“铁面无私”的英名,如今案件疑点重重,你却字字句句都咬定是本殿所为。如此断案,当真是好一个铁面无私,好一个明察秋毫。”我看着宋益江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

      然而,那堂上之人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承平公主,你虽贵为皇室,但犯法亦需受罚。鸢儿乃是你的贴身侍女,又与世子无冤无仇,她的话岂能不信?至于你所说的疑点,本官自会一一查证,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先在牢中候审。”

      在押去大牢的路上,我没有反抗,反而似乎有些明白母妃当年的心境了。

      那是一条很黑很静的长路。

      空气中带着霉变和潮湿,耳边充斥着犯人的哭喊,脚下是四处逃窜的老鼠。

      怨恨、不甘、以及罪孽的阴影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像是要把人拖入泥沼。我似是看见了前方母妃的背影,又似是在某一刻清楚地感受到了脚下正走的,不是通往生的自由道,而是堕入死的地狱路……

      鞭子抽打在身上时,好像要将我的灵魂一同剥离。我紧紧抓住刑架边缘,嘴唇不知何时被咬出了血,腥甜的味道让我略微清醒。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不断涌来,我却如走马灯似的想起了很多从前。

      想起母妃给我讲的那些志怪奇谈,想起父皇抽查我功课时的故作严肃,想起“赵惟”疏朗的眉眼,想起幼时我牵着皇兄的手,甚至想起了静柔羡慕的眼神。

      可我很坏。自被冠上“承平”的那一刻,我想要的都能得到,我喜欢的都能占有,我厌恶都能消失…权势与偏爱让我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我看不见张皇后的辛酸,看不见静柔的渴望,甚至看不见母妃的哀愁。

      我唯一能看见的,只有那张被毁了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控的感觉。我憎恨静柔,不是因为她划伤了我的脸,而是因为她让我体会到了失去和无能的感受!

      我越来越坏,我那么想要证明一切还在我的掌控中,那么想要说服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我还是业国最尊贵的公主,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我越想证明,就越失去…

      如果,早没有如果了。

      一切好像一场噩梦,四处皆是恶鬼,我行走于大雾之中,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

      母妃,我好痛…

      不知道在狱中待了多久,我看着一抹抹月色浮现,又见着一轮轮残阳跌落。

      牢门被打开时,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丧服,眼眶微红,憔悴的脸上带了几丝病态的癫狂,扬起手向我走近。

      "啪"

      痛意隐隐袭来,血沫从嘴角缓缓渗出。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是谢祉杀的。”我受了刑,无力还手。

      “你胡说!如今正是需要赵家之时,皇兄怎么可能在此时杀了他!”

      “毒药是谢祉给我的,鸢儿也是他的人。”

      “骗子!分明是你嫉妒赵郎对我情深,才从皇兄那里哄骗去了毒药。”

      “既然你已经认定了真相,又何必问我。”

      “呵,谢思玉,你知道吗?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我身为嫡公主,在宫中却没有得到半分优待。嘲讽、轻贱、以及卑微环绕着我的童年,而你呢?宝马香车、锦衣玉食,样样都有,样样不缺!”

      “你的脸是我划破的,推你下蔷薇花丛也在我计划之中,你无知蠢笨却能受父皇喜爱,我娴静达礼却总被忽视,这太不公平了…”

      她竟隐隐带着哭腔,说到此,脸上的泪已无声地流了下来。

      “被贬去琼州时我十岁,身边没有一个亲近之人。临行前,我一直在等。等父皇、等母后、等皇兄,可那日我只等来了刺骨的寒。他们都围着你!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有朝一日要把你踩在脚下,让你贱如尘埃,痛若心死!”

      “后来,到了琼州城外,一群亡命之徒拦下我们的马车。随行的护卫们见寡不敌众竟然抛下了我!我拼死地抓住一个丫鬟的手,苦苦哀求她不要丢下我,可我还是被落下了!”

      “匪徒的刀向我砍了过来,我怕极了。但突然,那拿刀的男人就被一支飞箭刺穿,温热的血撒到了我的脸上。”

      说到这,我看见静柔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笑容。

      “是赵惟!是他救了我。我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镇国公世子,而都城中与你日日相处的不过是一个冒牌货!”

      “镇国公镇守边关,功高震主,父皇早就对他心怀忌惮。待他察觉此意,便主动对父皇提及要把世子许你做驸马,实则不过是个留质子在都城好让父皇安心。”

      “他城府深厚,又暗中找人用了人皮面具假冒赵惟,竟然入宫骗了所有人,谁也没想到真正的赵惟其实一直在琼州从未离开。我与赵惟在边境日日相处,早已心意相通,可是为什么后来你要来插上一脚?”

      谈及此,静柔阴鹜目色渗着寒意,原本清冷气质倏然变得阴狠乖戻起来。

      “为了名正言顺地嫁给赵郎,我必须要回宫。所以,我派人毒杀了皇后,又书信给皇兄央他在父皇面前替我求情,让我回去看母后最后一面。”

      “她是你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也配?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对我和皇兄做过什么!”

      “你们眼中的那个懦弱女人,每天夜里都会以折磨我和皇兄为乐趣!她把我们关在密闭的黑屋、让我们学狗爬、用针扎…我们若是哭喊,她便换更阴毒的法子来折磨我们!”

      “皇兄是嫡子,还有太后倚靠,可我呢?我身后只有这一个疯女人,她根本不配做我的母亲。”

      “不过许是老天爷看我可怜,回宫没多久你母妃竟然下了狱。我怎么能放过这种机会呢,于是在她吃食中投了毒。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女人毒发时的神情,痛苦又无助。可笑她还求我放过你,当真是一个慈母,只是可惜你如今也步了她的后尘沦为阶下囚,刑罚加身的感觉不好受吧?”

      她的脸突然冷下来,疯狂狠毒的目光如针的,一双手掐着我的脖子。

      “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吗?谢思玉,我会狠狠打碎你的公主尊严,让你沦为最卑劣的贱民,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此生再难安宁!”

      “进来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看见她狰狞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那夜的惨烈,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被人压在身下时,许是泪流干了,我没有哭。

      背后的鞭伤裂开在地上蹭出大片血色,我如同破布,任人摆弄。

      满眼的怨恨,余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我正置身一辆囚车之上,身边还有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这是要去哪?”声音带着沙哑。

      “锁月关、充妓。”其中一个年轻女人扫了我一眼,麻木地说道。

      充妓…

      我已经忘了当时是何种心情,只觉得有看不见的黑雾将我笼罩,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原来绝望过后是新的绝望。

      车上的几个女人,有的是杀了人,有的是行了窃,都是死囚,不幸被拉来充了军妓。

      “你犯了什么事?”

      见我呆滞,她又问了一句。

      “难道是杀人?”

      “我没杀!”

      我那时浑身是刺,听见这两个字立马尖锐地反驳喊道。

      “干嘛呢,你们都给我安静点!这里是两国边境,当心引来羧国人,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们!”为首的士兵面色铁青厉声喝道,手中的鞭子猛地抽打在囚车的木栏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响,震得车内众人一阵哆嗦。

      车队继续颠簸前行,路边的尸体越来越多,都是两国交战牵连的无辜百姓。

      空气中的腐臭隐隐传来,几只大鸟正争相抢食,发出怪异的声音。

      女人们都吓极了,一个个畏缩在囚车里睁大了眼睛,紧紧抱在一起,再不敢说出一句话,生怕引来了羧国人没了性命。

      天色越来越暗,四周静得只能听到车队行进的声音和偶尔几声鸟鸣。

      突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宁静。众人惊恐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队羧国骑兵正气势汹汹朝这边驾马而来。

      “羧国军队来了!快,快掉头!”车队顿时乱作一团,马匹因惊恐而嘶鸣。

      可已经来不及了,很快,一行人就被羧国军队团团包围,火光映照着士兵们惊恐的脸庞和女人们绝望的眼神。

      “把女人都带回营地,其余的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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