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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人间熔炉(十三) ...

  •   红绸质地的阔袖似是凝聚了绯宁怒气的火焰,骤然在空中翻腾,然后直直向林晴疏的脸庞冲去,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的撞击。

      林晴疏没设防,被绯宁甩来的衣袖弄乱了头发,一时间陷入沉默,看上去像是不知所措的鸵鸟,头低垂着,像是要钻进地里。
      自从穿越以来,她一直都是以千金的身份被养在侯府,虽原主的生母去世,父亲常年离家,没什么亲人关怀,却也没有大宅里的明争暗斗,倒是乐得自在。
      这么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七年,她都快忘了,自己正处于没什么法律可言的古代。

      而今,绯宁这一耳光,让她意识到,原来在失去侯府千金身份以后,自己不过是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存在。
      她能够感受到周围围着一些人,她们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好似火焰炙烤,让她感到屈辱的燥热。

      但她不能还手,因为作为花月楼毫无根基的新人,无人会站出来替自己出头。

      “谁许你对我嬉皮笑脸了?现在,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了吗?”绯宁瞪着眼睛,一侧嘴角扯出挑衅的微笑,露出一颗尖牙,好似成了精的狐狸。

      林晴疏一言不发,眼眶红润起来,眼神似是羽毛般朝面前扫了一眼,又迅速瑟缩,拢了拢左侧被扇乱的头发,默默往库房走去。

      库房是蔡四娘安排给她的“工作室”,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一间堆放了各种杂物的地方,就连纸笔都要好一番深挖才能找到,唯一和“工作室”有点关系的就只有一张破败的桌子。

      林晴疏默默走进库房,还未掩上门,绯宁又上前阻拦了她的动作,一脸坏笑道:“姐妹们每日都精进技艺,虽不可须臾间观出长进,至少都是花费了时间与心力练习的,白天的用功彼此间有目共睹。可你倒松快,一个人闭门在库房,谁也瞧不见,就算是偷上整天的懒也未必有人知晓,这么看来,实在是有失公平……”

      “你想怎样?”林晴疏努力压着心中濒临爆发的怒意,面无表情道。

      “这门呢,你就别关了,至于努力与否嘛……就用成果来衡量吧——今天戌时以前,请你想个新鲜的博戏出来,要能让客人开心的,若是他们没乐得打发赏钱,便是你实力不济,那花月楼也就没理由留着你了。”

      绯宁拿足了架势,一字一句说着对林晴疏的苛求,嘴角的笑意愈加放肆,只是面前之人朝她投来的眼神冷若冰霜,就好像潜伏在冰凉河川中的土龙,伪装成平平无奇的礁石,可充斥着杀意的目光却早已瞄准了猎物,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说完了?”林晴疏的语气异常平和。

      绯宁双眉颦蹙,因对方的毫无反应而不知任何下一步动作,只能沉默以对,林晴疏当她是默认了,便转身朝屋内走去,也不再关门,自顾自翻找笔墨纸砚,然后坐在桌边开始涂涂画画。

      围观的姑娘们渐渐多了起来,但好像被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物质阻隔一般,都只远远儿望着,无人靠近,可汇聚的目光如同汪洋般聚集在绯宁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看着林晴疏也还算顺从,绯宁冷哼一声,暂且将她放过,扭着身子悠然离去。
      绯宁只想让林晴疏的不痛快,没什么理由,只是讨厌看见那种笑容。

      而林晴疏此时坐在低矮的椅子上,拿着毛笔绘制飞行棋的图案,一笔一划,密密麻麻都是她对孟楚景的怨恨:把自己带到七年前却不善后也就算了,居然还让自己深陷虎穴,实在是可恶啊!

      笔在她手中越舞越快,留下的墨迹也愈发粗重,最终化作两大坨黑斑,毁掉了先前的一切努力,却纾解了她心中愤恨。

      林晴疏将笔胡乱一甩,任它污了旁边干洁的纸张,整个人往后仰躺,陷入了虚无。
      她是谁,她为什么在这里,她好累。
      分明刚起床没多会儿,她已因为这儿的勾心斗角而疲惫不堪。

      她忽然想起孟楚景:为什么他会知道蔡四娘给自己安排了房间呢?那时候他分明应该不在门口才对……啊,可能是因为不小心按到了对讲机的按键,就那么一直按着,孟楚景那边才听到了她们间的对话吧……

      胡思乱想了一阵,心头的憋闷也暂时消退不少,林晴疏偏过头,直视那些一直围在边上看好戏的姑娘们。

      许是因她的眼神太过难以解读,那些与她触碰了视线的女子们都缩了缩身子,然后毫无留恋地拉着身旁亲近的朋友离开。

      只有一个着桃色襦裙的女孩直视林晴疏的双眼,又左右顾盼确认身边已无一人后,碎着步子朝她款款而来。

      那架势,好似前世那个径直朝自己而来并掏出刀子的身影,吓得林晴疏一溜烟就从地上翻滚而起,后退几步,伸出双手挡在身前,浑身上下充满警惕:“你干嘛?”

      “晴疏姑娘别误会,我有事找你。”女孩面容白皙,说起话来好似一只包着草莓的雪媚娘,看着可爱得紧。

      林晴疏一下就卸下了防备,再次坐定,幽幽问道:“你干嘛?”

      “……”桃白心想这人怎么跟鹦鹉一样喜欢重复一句话。

      见林晴疏的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桃白才意识到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请求,便顺从地过去坐在里侧的座位上。

      “我叫桃白,是这里的歌伶,”桃白双手妥帖地摆在膝上,语气也乖巧柔和,“很高兴认识你。”

      林晴疏满脑子困惑不解,感觉桃白如果生在现代,必然是那种手机聊天时给朋友发了句“在吗”就没了下文的人。

      “……然后呢?你就为了打个招呼?”

      “林姑娘昨夜所作的‘八仙过海掷骰图’实在是有趣,令人佩服。没想到居然有人能靠如此才能在花月楼安稳立足……”

      安稳?林晴疏皱起眉头,艰难消化着身边人在自己耳边的言语。
      这姑娘长得可可爱爱,怎么思维方式好像有点……清奇。

      林晴疏刚想请她离开库房,留自己一份清净,桃白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眼前一亮:“你来花月楼干嘛呀?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林晴疏总算听到了点自己想听的话,忙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桃白见她神情似有转变,也像是沉浸入戏一般,像个告密者似的,一手掩着嘴靠近林晴疏道:“你知道这里私底下都在做些什么吧?”

      林晴疏眉头一挑,猛地凝视她,却犹豫了会儿,思忖半歇后试探道:“皮肉生意?”

      二人目光对视了片刻,桃白很快又正过身做好,既没认可林晴疏的猜想,却也没否认,只是紧抿双唇,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林晴疏心中也算了然几分,也重新坐正,好像在消化一些信息,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眼,转向桃白接着追问:“你知道骰盅是什么吗?”

      “骰盅……”桃白转过头来,眼中覆上一层疑惑,“就是掷骰子游戏时的容器啊,晴疏姑娘为什么这么问?是在考验我吗?这可是七岁孩童都知晓的……”

      林晴疏生怕说多了留下隐患,便换了个问题:“你知道蔡妈妈最喜欢什么吗?”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蔡四娘先前提起“骰盅”时的语气就像在轻唤爱人,实在无法让人不在意,于是她决定从蔡四娘最喜欢的东西入手进行排查。

      “妈妈最喜欢的东西……”桃白略一沉吟,“钱。”

      林晴疏:“……”
      谁不喜欢呢?说了跟没说一样。

      林晴疏冥思苦想也没想到能让桃白说出有用信息的办法,焦虑地用双手在腿上来回摩擦。

      “……不过,妈妈也有求神拜佛的习惯,日日拜求,算得上虔诚。”
      像是上天怜悯林晴疏,给桃白开了智一般,她总算说出了还算有点用处的消息。

      可是林晴疏好像无法将这信息利用。
      求神拜佛?骰盅总不可能代表神佛吧?

      若花月楼真在做暗地的生意,蔡四娘热衷于求神拜佛实在是异常合理。
      不知为何,林晴疏忽然觉得“骰盅”的存在是蔡四娘求神拜佛的原因——或许,“骰盅”是处于神佛同一边或对立位置的存在。

      要么无比神圣,要么丑恶异常。

      林晴疏扭头看向桃白,对方依旧端坐,笑眼弯弯,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她无奈叹了口气,心中暗骂蔡四娘不干人事,居然忍心连这样的女孩都拉进花月楼来挣黑心钱。

      “你要玩吗?”林晴疏递出先前那张被弄花了一部分的纸问道。

      桃白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却也不走。

      “……”

      林晴疏觉得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正疑惑时,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步子仓促,挟着裙摆与风摩擦的嘈杂,夹杂窃窃私语。

      声音越来越响,有人朝她们这边过来了。

      林晴疏转向桃白,推着她藏进库房角落,不顾她的惊慌疑惑,拿了块布将她罩起。

      完成这一切后,林晴疏飞快回到桌边,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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