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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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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这是怎么回事?”
李喜甫一回宫,就见李时泽迎面走来,只需一个眼神,如愿立刻带着其他宫女躬身后退。
“我听说,你要选那个不入流的庶子?那可是连远南候家谱都没上的货色!”心下焦急,李时泽也顾不得仪态,言语粗俗,让李喜不由暗自皱眉。
“兄长今日前来,可吃过我宫中的茶?今秋新制的金桂茶,兄长觉着怎样?”李喜眉眼弯弯,完全不为李时泽的焦虑所动。
“我哪有心思喝茶?你是不知我在衙门里听你选了那劳什子薛数青,心里有多慌?阿喜,你怎么回事?”李时泽一面说,一面看李喜取水泡茶,桂花香气浮动开来,闻得他心烦意乱。
“兄长等了这么久,定是口渴了。不妨先喝一会儿,也好舒缓一二。”李喜再三邀请,李时泽也不好推拒,他随手接过,不过喝了一小口,就“嘶”的一声,显然是被茶水烫得不轻。
“做人如喝茶,太急总是不得其真味。”李喜放下茶壶,柔声问道,“除了听到我选了薛数青外,兄长还听心腹说起什么了?”
“我一听你选了薛数青,就心急火燎地赶来,哪还顾得上其他?”李时泽眉头紧皱,语气尽是埋怨,“若是你选了远南候嫡子,我怎会如此焦急?”
“所以,兄长是没有听心腹描写宴席上,远南候几位嫡子的表现了?”
李时泽不由一呆。
他的确没听,在衙门当值时他一听李喜选了薛数青,马不停蹄地赶来想要问个究竟,哪还管得了其他。
再说,就算表现再不堪,那也是上得了家谱的嫡子!哪是薛数青能比的?
“兄长就不觉得奇怪吗?远南候不是没有喜欢的儿子,若他真是有意投靠,为表诚意,为何不直接替儿求娶,非要大费周章地让我挑选呢?”
“再退一步,若远南候真是敬重我公主身份,势必会提前嘱咐儿子。可今日宴席上,第五子舞剑伤人,第六子迂腐执拗,剩下一个不受宠的第四子,也是孤僻之人。难道,这就是所谓敬重吗?”
“更何况,我选了薛数青,远南候夫人竟也不反对,远南候的态度还需要我说吗?”
“这远南候,并非真心投靠。”
李喜笑着,饮了口茶,给出了最终答案。
李时泽想要反驳的话说不出口,他虽然计谋不如妹妹,但在宫内浸淫二十余年,也不是什么蠢货,李喜一分析,那些他记忆里稍显矛盾的地方串连成线,线的尽头,是让他郁闷的真相。
突然的示好、退回重礼、不合常规的选婿宴、驸马的人选……
“啪嗒”一声脆响,茶杯被摔了个粉碎,李时泽咬牙切齿,眼睛被气得通红。
他知道自己在夺嫡之争不占优势,可到底也是皇子,一个小小的侯爷,竟也敢愚弄于他?
“好一条老狗!”李时泽站起身来,“竟把我们兄妹玩弄于鼓掌!”
又想起什么,他忙问李喜:“那阿喜你为何还答应远南候的要求?公主一旦嫁人,哪怕是正常和离都难,左右神京城里——”
“可,如果我不嫁,我们又能拉拢谁呢?”李喜苦笑,仰头朝兄长看了一眼,那一眼的情绪复杂无比,李时泽一看,也不由得为之一酸。
是啊,就算远南候别有居心,可到底也是朝中重臣。除了远南候,他还能拉拢谁呢?
“我在赏菊宴上一瞧,就知道远南候不怀好意。可我想着,当下对兄长,能多一份力总是好的。”李喜说着眼睫轻颤,恰似蝴蝶扇动的翅膀。
她本就生得极美,如今眉眼低垂,纵是一身华服,也难掩她的柔弱憔悴。
“这一纸姻书,是阿喜为数不多的帮助了。”李喜扯过兄长的手,轻轻靠在上面,像离群不久的小鸟回到家园,说不尽的依恋,泪珠静悄悄地从颊边滚落,打湿了手,也打湿了李时泽的心。
李时泽心头一震,附身抱住妹妹。
李喜低下头,不禁觉得这数十年宫闱生涯,终究是有点用处的。
不然,她怎么可以面对仇人,还可以哭得这么自然呢?
“所以,还望兄长成全这场亲事,好吗?”
“好。”
但在一日后,李喜不由后悔,觉得自己的眼泪还是白流了。
消息是在卯时三刻送进来的,送来时李喜正在伏案写一篇策论。自从李时泽及冠后进六部轮值,为帮他收拢人心,李喜常常为他代笔写下一篇篇字字珠玑的文章,让李时泽拿出去宣扬。
可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李喜一激动,砚台被打翻,好好的一篇文章也就没了。
“薛数青要剃度出家?”
“是的。”小太监低声说,“听说今日卯时,薛数青雇了辆马车,大摇大摆地进了鸡鸣寺,说是深觉红尘纷扰决心侍奉佛祖。”他一边说,一边心里也疑惑。
小太监是李时泽的随侍太监攸平的义子,也算李时泽的半个心腹,自然知道远南候那场赏菊宴上公主选了谁,可如今定好的驸马要去做和尚,这又是什么理?
“远南候那边怎么说?”
“远南候那边说是没料到。”说起这事来,哪怕是这个小太监也不由犹疑,“说因为薛数青极爱鸡鸣寺的素斋,七天内可以去三回,所以他们只以为是寻常拜访,哪想到驸马一时没想开。”
“难道都没派个人去劝吗?”
“劝是劝了,不过,好像都被薛数青旁边那个剑客赶回来了。”小太监越说越小声,因为座上公主的脸色实在有点太糟糕了。
李喜没想到,本来板上钉钉的驸马,竟然还敢跑?
她一离宫,立马就派人收集薛数青的生平经历。
在探子给的情报里,薛数青是侯府里的隐形人,不惹事不生事,日常去的除了糕点铺子,也就只有城东一家小医馆。虽说性格有些跳脱,但到底是个有脑子的。
李喜前世见过很多跟薛数青身份类似的人,虽则出身大族,但因着种种原因被迫蛰伏。这样的人野心炽热得像火,对每一个可能得机会都趋之若鹜,疯起来连虎狼都敢杀。
裴从南,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为了上位,连身为公主的妻子都敢出卖。
可这薛数青,怎么跟她预料的不一样呢?
“那幽卫探到原因?”李喜又问,“他前日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扰乱宴席,分明是个有性子的,怎么会好端端出家?”
“这,我们还真不知道。”小太监面露羞愧,“幽卫也只敢在外围稍加逗留,更多的,就不行了。”
李喜这才反应过来。
现在的幽卫还不是她前世记忆里,那支潜伏于黑夜,替她收集所有隐秘情报的幽卫。
幽卫是李喜亲自建议李时泽设立的,专门负责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在李喜死前,幽卫已成了让整个大晋臣子闻风丧胆的骇然大物,每个人都害怕在深夜窗外,看到那道漆黑身影。
也对,现在幽卫才建立不到两年,真正的卫主也没来。
李喜坐回去,摆一摆手:“此事不怪幽卫。如愿,你去递牌子,说本宫前些天梦中有感,打算今日去鸡鸣寺为母妃祈福。”
鸡鸣寺是神京大寺,李喜也公主身份前去,倒也不算奇怪。
“顺便,去跟我的准驸马好好谈谈。”这句话,李喜说得颇为风轻云淡,旁边的如愿一听,却不由一抖。
在她记忆里,每次公主这么说,被她惦记的人都得遭殃。
***
公主仪驾降临鸡鸣寺时,薛数青正在大口吃着素斋。
这鸡鸣寺他来了不知多少回,因为素斋吃得多、银两给得足、说话又甜,早早就与寺庙里斋堂的大师傅混熟了。
“哎呦,哎呦,慢点吃!”圆觉和尚瞧薛数青一幅饿死鬼投胎的架势,心疼得往他碗里又倒了小半碗茄子,“你们候府得是穷成什么样?怎么把你饿成这样?”
圆觉和尚自小在鸡鸣寺长大,心思纯净,是寺里素斋做得最好的和尚,纵使知晓薛数青真实身份,也待他一如往常,是薛数青为数不多的知心朋友。
薛数青本想好好跟他说自己经历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好像什么都不能说。
被公主一眼瞧中去做驸马,但他抵死不从宁愿剃度出家,单是这一句话,坊间话本都不敢写。
“圆觉你不懂!”薛数青最后还是只能这么说。
被这么敷衍,圆觉也不恼,挠挠后脑,又给他倒了半碗酱腌好的冬霜菜。
“诶,你们方丈怎么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剃度啊?”薛数青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
“这,你真要出家啊?”
相识三年,圆觉深知薛数青秉性。这人爱素菜肉食糕点,喜好极广,可以为了一道水晶冻肉骑一天一夜的马。这样的人,一看就是眷恋红尘的,怎么可能遁入佛门。
“当然。我现在深感尘世繁杂,想要寻个清静之处。”薛数青说着,还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他动作行得非常不端正,看得圆觉一阵牙疼,实在不好意思跟他说,方丈压根就没想过同意他剃度,甚至还让他劝薛数青离开。
见薛数青嘴巴一张,担心友人又问,圆觉连忙借口斋堂有事,逃之夭夭,留下薛数青一脸莫名其妙。
“这圆觉怎么回事啊?”薛数青一边念着,一边吃,“这个半边莲做得有点咸了,茄子不错,就是……”
突然鼻尖闻到一阵幽幽的香味,薛数青心中一惊,想要大声呼喊,但眼睛快过嘴巴,眼前一黑,“啪嗒”一声响,碗筷落地,人整个都落在桌上。
等到再睁眼,才发现已换了地,从鸡鸣寺一个普通房间,换到了他此生见过的最为富丽堂皇的厢房。
一个宫装丽人盈盈走来,朝他展颜一笑。
“驸马,算起来,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坏了。薛数青闭上眼,欲哭无泪。
早知道多吃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