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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定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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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唐,阿娘给你换上嫁衣。”
说话间,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解开姜唐的衣袍。
温热的帕子拂过姜唐的肌肤。
动作轻柔,视姜唐如珍宝。
滴答。
泪水落在姜唐锁骨边上,一颗又一颗汇聚在一起,锁骨窝里聚成了一个小水洼。
晨光熹微中,头戴红色发巾的妇人用帕子狠狠揉了揉双眼。良久,才哽咽着继续给女儿换嫁衣。
“阿唐,和你成婚的人,是你章宁哥哥。”
“就是住在半山腰的那个猎户小子,你还记得吧?”
“你小时候逮兔子在山里迷了路,是章宁送你回来的,记得吗?”
“还有那次你进山采菌子被蛇咬伤,也是章宁替你解的毒。”
“大雪天你在山里淘气,从半山腰往下滑,结果摔断了腿,你还记得章宁怎么背你下山的吗?”
“一个月前你失踪三天,全村没日没夜找你,最后,还是章宁第一个发现你的。”
“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阿娘的这些话,姜唐都能听见。
从她穿越进少女这具青春美好的胴体以来,她天天都能听到阿娘念叨这些事儿。
她得以知晓,原身和她一样叫姜唐,芳龄一十八岁,无故失踪后昏迷多日。
家人寻到了方圆百里所有的郎中,他们能治好她身上、脸上血丝呼啦的擦伤,却对她的昏迷不醒毫无办法。
姜唐躺在床上,仿佛经历着没日没夜的“鬼压床”。
她感觉自己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你家闺女已经不在了。】
【我是姜唐,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姜唐,我今年三十五岁了,是个连续加班52个小时然后不幸过劳死的倒霉社畜。】
【不是你们记忆里那个猴崽子一样淘气恣意的姜唐了。】
但身体却张不开嘴,睁不开眼,握不了拳,抬不了腿。
只剩下一对眼珠子,在厚厚的眼皮下面拼命地移动,继而睫毛微颤。
拼尽全力的时候,偶尔能动一动手指头。
仅此而已。
是章宁说,姜唐可能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恐怕得想办法冲一冲。
然后村里那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就追着章宁起哄,让他娶姜唐进门,给姜唐冲冲喜。
姜唐的阿爹姜怀仁举着锄头把那几个赖皮一顿好揍,村里的好事之徒才歇了那份管闲事的心思。
谁能料到,被村人这么一闹,章宁竟真请了媒人,拎着两只大雁和一筐狐皮登了姜家门。
猎户家父母早逝的穷小子求娶姜家昏迷不醒的病秧子。
不光青茶村,整个韶光镇都沸腾了。
就连来青茶村收茶叶的化外人李斯特都听说了,他给姜唐的父亲姜怀仁付银钱的时候,特意给了他一小袋种子和一本书。
“者使红彩头的中子,松给泥们的女鹅,当作新混里屋。”
姜怀仁没听懂,把头顶的草帽摘下来,忍着悲伤,说:“要是阿唐在这里,一定能听懂你说的话。每年你来收茶,都是她和你说话。她最机灵了。”
李斯特也听不太懂姜怀仁的话,但他听得懂姜唐的名字,竖起大拇指连声说:“姜唐姜唐,泥女鹅是大新朝坠嚎的雨郎!”
“哈哈哈哈,”姜怀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你可说对喽!我家姜唐,确实是这世上最好的女郎!”
她没有昏迷之前,活泼得像只皮猴儿,完全没有同龄女娃娃的矫揉造作,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活力。
青茶村原来叫青山村,是鹭洲府韶光镇一个普通的小村落。
姜家世代为农,仅能糊口。
姜唐好学,五六岁时,不顾阿娘劝阻,每日步行十几里地去镇上的私塾偷听,认字、识理。
私塾先生是个迂腐的酸儒,常用阴阳怪气之词把姜唐撵走。
但这酸儒的夫人却很有见识,她主动收留了姜唐,把自己娘家陪嫁的书籍一本一本讲给姜唐听。
师娘的书和酸儒的书不同,有讲水利之道的《水经注》,有讲大好河山的《徐霞客游记》,还有讲农耕之法的《齐民要术》等等。
这些书大大地开阔了姜唐的眼界。
姜家的茶园,是女儿及笄之年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叔、伯、兄、弟,带着全家男丁开垦荒地,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
从此,姜家这一大家子,勤勤恳恳,一跃成了青山村的首富。
达则兼济天下,姜唐把种茶的技艺无偿教给村民,一两年间,整个青山村都成了青翠的茶园,所种的茶叶质优价廉,被京城的达官贵人争相抢购。就连化外人都慕名求购。
青山村因此被鹭洲府更名为青茶村。
姜家女郎姜唐的名号,响彻鹭洲府。
在姜怀仁眼中,哪怕是皇子皇孙都不一定能配得上他家姜唐。
章宁,孤儿一个,靠打猎糊口谋生。姜唐嫁给他,既无父母庇护,又无兄弟姐妹照拂,只能待在野兽出没的半山腰上……
这可是天大的委屈!
更何况,姜唐出事前还跟爹娘提过,曾在章宁的院子附近见过两拨黑衣人,不知是善是恶。
姜唐若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莫说一个章宁,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猎户摞在一起,也配不上他家姜唐。
但……
姜唐已经昏迷不醒快一个月了。
就连她清冷自持的便宜师娘裴淼也禁不住怀疑,姜唐莫不是真被“魇”着了?
“姜大伯、白大婶,”章宁提亲那日信誓旦旦地说,“我和阿唐打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我一定会守着姜唐,照顾她,陪着她,用尽全力为她治病,一定能治好她!”
正是因为知根知底,白依兰当场就问他:“就凭你的家境,如何能治好阿唐呢?”
“因为我本是京城章氏之子,幼时与家人失散才流落到青茶村,如今家人已多次寻我回去。”
许是常年狩猎的缘故,章宁虽才二十岁,却身形健硕,举手投足都带着笃定之意。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字牌,递给姜怀仁,道:“这是家人给我的信物。”
姜怀仁和白依兰凑过去看,见那牌子确实有些年头了,一个章字闪闪发光,有白虎的图案绕在字旁。
不似有假。
“既然如此,你家长辈为何不肯登门?”
姜唐的师娘裴淼作为媒人,此时才开口说:“姜大哥,他家既然是京城大户,自然是看不上咱们农家闺女的,这桩婚事,实在是这章家小子实心实意求我,我才肯做这个媒。”
“在咱们青茶村,这小子就是个孤儿,是打猎的独户!他自小和姜唐顽在一块儿,又生得一身好力气,就算没有京城的亲戚,也一定能照顾好你家闺女的。更何况,儿女结亲,最重要的是啥?”
姜怀仁和白依兰没有接话,裴淼只得继续说。
“最重要的,是心诚。只要这小子诚心诚意对待姜唐,就是最好的一桩婚!”
从小到大,章宁救了姜唐好几回。若不是有他,姜唐恐怕也活不到十七八岁。
然而,姜怀仁和白依兰夫妻,只有姜唐这么一个孩子,捧在心尖尖上呵护着长大。如今姜唐这个样子,若是嫁人,夫妇俩实在难以安心。
他们宁可天天守着闺女,也不愿冒一点险。
章宁低头清了清嗓子,再抬头时,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声音清朗温和,毫无粗蛮之意:“不瞒二老,从我八岁那年在山里遇到迷路的姜唐,就心悦她了。”
“若不是自卑于自己的家世,姜唐及笄那年我就想上门提亲。”
“若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哪怕章家家主亲自来请,我也不会跟他们回去的。”
“我会一直守着青茶村,守着姜唐。哪怕她嫁作他人妇,哪怕我打一辈子光棍!”
“让她和我成亲,我要带她去京城治病!”
“你给我住口!”
世风古板,哪受得了章宁这样直白的求娶。
姜怀仁被章宁这些话臊红了脸,只能高声制止。
谁曾想,他话音刚落,姜唐躺着的东屋里就传来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商量婚事的几人赶紧冲进屋内,看见风钻进没关上的窗扇,床边的小几上,喂汤药的勺子摇摇欲坠。盛汤药的碗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散,有一块碎小的,落在姜唐苍白修长的手指边上。
“二丫!你又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白依兰抄起扫把就去寻那个负责伺候姜唐的丫鬟,姜怀仁怕媳妇气坏身子跟着追了出去。
章宁站在门外,望着床上日渐消瘦的姜唐,略作犹豫,就三步迈过去,停在姜唐床边。
“阿唐,”他小声说,“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否则,我会良心不安。”
“是我对不起你。”
章宁用眼睛一寸一寸地描着姜唐的脸,眼底隐有水光。
裴淼站在窗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这一躺一站的身影令她心酸不已。
她清了清嗓子,下巴往旁边一点:姜怀仁夫妻正揪着丫鬟的耳朵跨进姜唐的屋子。
章宁如梦初醒一般转身,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姜唐的小指动了动,勾住了章宁腰间的穗子。
一滴清泪从姜唐眼角滑落。
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