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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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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时节,风渐起叶落黄,休沐日京城的酒楼热络起来了。
醉月楼下鼓乐齐鸣,许多人听着言欢间一长衫男子大放厥词,酒酣耳热后直言京中官场之风气。
“摄政王狼子野心,陷害忠良谋杀贤臣,不配为亲王!”这男子应是哪位官员,言语间怆然涕下,愤懑不平,一时间整间酒楼交头接耳谈起这人所说的话。
“这人怎如此胆大,不怕成为下一个刀下魂?”
“小声些,那位蛮横起来,陛下也不敢多言。”
“走吧走吧,再瞧下去,瞧热闹惹祸上身了!”说着说着,不敢多听的人忙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有些个家里头有勋爵傍身的倒想瞧这出热闹,茶也不喝了,评书也不听了,赶忙叫停了歌姬吟唱的调子。
“四姑娘,咱们回府的时辰快到了。”素晴在雅阁外候了一个时辰,此刻已日渐黄昏,故敲了几声门,提醒姑娘莫逗留太久。
雅阁内摆着四方梨花木桌几,多宝阁上搁着的是沥江釉彩浮雕瓷瓶。这位姑娘年芳十六的年纪,却出手阔绰大方,管事自然安排的上乘位子。
京城高门显贵皆在皇城下,随便碰上的都可能是惹不起的身份。管事猜着应是富户的千金,亦或是高门显贵的嫡女,好生气派。隔着帷帽倒是不敢多瞧一眼,不敢得罪。
奉茶的小厮顺势进来递上今春的新茶水,入口回甘,清香不失茶调。新来的小厮还不懂茶楼的规矩,打探瞄了眼雅阁内坐着的女子。
瞧完眼睛顿时亮起光来,小厮不由暗叹:这是什么倾城绝色!京城贵人真是天仙一般的模样!
恰逢那美人撤下团扇,只见明眸似水气韵不凡,细看越发觉着貌美惊人!不同于京中端庄典雅的贵妇人,正是潋滟姝色的年纪。
瞧见那女子撇下团扇,小厮动作间不禁撒了茶,忙取下布巾擦净茶台向客人赔罪。见这小厮实是吓得慌张,宁锦仪没放在心上,让人退下未想计较。
宁锦仪听见素晴提醒的话,抬眼瞧了眼下边,男宾乱作一团,越发说得直接了,明眼人一听便知抨击的是那位摄政王。
“他人不敢言!畏惧他权威,尔等甘于被此等佞臣蒙蔽?!”那人似是醉得满面通红,眼神却锐利闪烁着不屈。
素晴侧身无奈瞧了眼姑娘,看样子兴致上来了,倒不愿回府的意思。“好姑娘,咱们也得掂量着时辰。”话间听着似是有些哄劝的意味,可对视上珠帘后的眸子便不自觉地觉着心软。
宁锦仪手里的玉琅珠串碰得响声清脆,原是打算出府打听件事,听几首曲儿。一时间这底下纷纷扰扰得倒显现出京城的新鲜。
“诶,今日可真热闹,竟碰见宁四姑娘了,不若一同喝个茶?”来人直愣愣地撇开珠帘,也不管雅间主人是否答应了,神色理所当然地走了进来。
素晴同这女子对上眼便觉得不妙,姑娘同她可不是什么手帕交情,两人背地里掐的厉害,你一言我一语,这崔姑娘说不过越要说,知难不退偏是跟姑娘杠上了。
听见外边的声音,宁锦仪顿时便知道来者何人,随便往外撇了眼,款款走回梨花木桌旁。
“许久未见了,崔姑娘。”面子活不能少,锦仪还是坐下来给她上了杯茶。拂起的细腕莹白的耀眼,激得她差点憋不住气,要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你家府上刚到京城,怎的妹妹被京城迷住了眼,闲情逸致的来尝尝京城酒楼的茶?”崔心月笑起来,也学宁锦仪闲适的姿态,取过了丫鬟手里的团扇轻晃。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宁府不过刚升入京城的小门小户,同这等生在皇城的门户没法子比。
锦仪听见这话也不恼,一手撑着下巴,唤过素晴来打扇。微风拂过脸颊旁细碎的头发,透亮的杏眼若隐若现。
见宁锦仪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态度,崔心月不耐地将扇子扔给丫鬟,懒得学宁锦仪天仙般的仪态。
“你可听说了,浮英巷的侯府要给他家老太太办寿宴,林公子也随他母亲同去,只是不知他家相中的是谁,听他母亲意思是年前便要定下婚约了!”
崔心月料想宁锦仪定然也对此事牵肠挂肚,忍不住透露此事要刺刺宁锦仪,她便不信了这般都能坐视不理。
说完了这一大串话,崔心月有些口渴,本是吊着眉梢得意地想看宁锦仪神色,只得先解了口渴先。
再不愿喝宁锦仪倒的茶,也只能将就了先。喝完一盏茶的功夫了,也没听见宁锦仪吐出一个字来。
崔心月不由瞪直了眼,道:“你……你!你说话呀,林公子真是瞎了眼了!那日还为你开口说话! ”
“崔姑娘,我们小姐的婚事都是老爷夫人做主的,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呀!”素晴站在一边本身一言不发,听这崔姑娘说得越发离谱,立马制止她说出更直白的话。
崔心月听见这话可不乐意,宁锦仪比她能说便罢了,她的丫鬟想踩在自己头上可反了天了。
话毕,崔心月放下手来转向素晴,眼睛一瞪立马便要输出一些“话”。宁锦仪瞧着不对劲,本是不想开口搭理崔心月一些有的没的,可她误会了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先前也是她利用林公子为自己开脱,倒是让一不认识的人平白被自己拉出来当枪使,宁锦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崔姐姐说的什么话,他议婚之事哪轮的上我说嘴,若是姐姐喜欢,不若尽管去问便是。”宁锦仪按下素晴打扇的手,若无其事说道。
对上宁锦仪了如指掌的眼神,崔心月败下阵来,仍是不甘心嚷嚷道:“我何时说过这话!分明是你空口无凭!”
崔心月同她不和无非是因为心仪之人曾为她开口解围,宁锦仪本以为此事说开了便好了。
“他真是!真是瞎了眼了才分不出好坏!”崔心月愤愤地甩手转过身去,被人瞧出心里的事儿,她干脆不装了,却也不想低下头来。
宁锦仪不由想笑,便是那姓林的公子真的有心,她也不会巴巴地走上去。崔心月性子直白,不会掩藏心里的事,也不知那林公子是瞧没瞧出来。
“总之,那日我不过是去贺喜的,你还去不成呢!”崔心月撇了眼心情还不错的宁锦仪,忍不住开口道。
宁锦仪本就没想着去,况且府里头还是老太太说了算,她老人家要带哪位孙女去,她管不住,宁府刚升入京城,下没下帖也未可知。
“你今日来这为何?买衣裳首饰?”宁锦仪扫了眼崔心月一身金闪闪的装扮,手上戴着的陵纹绕丝金镯。
崔心月撇了撇嘴,如是说道:“今日林家哥哥要接他祖母回京。”
随口寒暄几句,崔心月见炫耀的目的达到了,便走了。
素晴陪着姑娘坐了会,在楼上听着不对劲,暗道再不走怕是要出事。酒楼乱作一团,只怕不一会官府的人听着风声便要来了。
管事回到帘幕后,躬身问道:“姑娘可要续上弦乐?”
宁锦仪不答,反而问道:“男宾那似是闹起来了,管事不去瞧瞧?”
管事一听,唤了一长丁去知会人。
宁锦仪只一心瞧着帘窗外闹哄哄的一群人。看样子,那位大人慷慨激昂的言论引起了更多摄政王党派不满,这酒楼里可真是藏龙卧虎。
宁锦仪提着倚罗裙靠得近些,杏仁明眼止不住的笑意,只觉着除了宁府之外的地方都好玩。朝堂上你争我吵可不就似底下一群人般。
隔壁雅间似是传来交谈声,看样子众人皆被底下这出吸引了过去。看好戏不能多瞧,免得玩火上身,回头摄政王要彻查此事,酒楼里的人都得惹身腥。
街上已不似方才那般拥挤,宁锦仪估摸着时辰该打道回府,故扬声道:“素晴,你去掌柜那取样东西。”素晴在雅间外一直候着,听见姑娘传唤便打算去芊状阁掌柜那去取东西。
可姑娘身边不能离了人,素晴顿时有些踌躇,放心不下留姑娘一人在这,况且底下声音一声接一声,倒似是闹翻了天,姑娘一人留在这怕是不妥。
素晴站在帘幕外,只模糊瞧见姑娘的背影道:“姑娘,天色实在是有些晚了,再过会儿,四夫人怕是该责备您了。”
锦仪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这酒楼里瞧热闹的可不止一人,宁锦仪听素晴回话,不经意间与楼阁另一边的一人对上视线,那人隔着两道帘子瞧得不甚真切,眼神却压迫感十足让人不敢直视。
那男子的目光不避躲,察觉出宁锦仪的视线后冷眼望向这边。倒像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面冷如冰。
远远看上去也感受得到他脸色淡漠,端坐在高几茶台旁,屋内站着几位黑色玄衣的男子,约莫是随从,估摸着绝非凉善之辈。
宁锦仪有些慌张,低眸忙挪开视线,分明从未见过此人,怎好像对视的一瞬觉着有些不敢直视。
一无甚交集的人,对望了几眼倒觉得紧张起来。宁锦仪葱白的指尖捏着天丝锦帛帕子,手心里还微微冒着汗。
年前平洲得来上好的碧青的珠串松手了,有些慌张地侧身掩到窗后边。宁锦仪攥着嫣红帕子捂着胸口,平复着几许心跳。
内心暗自疑惑,她与那人素不相识,为何心却好似出卖了自己,平日里宁府乖觉的四姑娘今日却乱了心跳。
踱步远离了那帘窗,宁锦仪方才好些。那玉琅珠串倒掉在了那帘窗后边,细碎的日光照在碧洗的珠串上煞是好看。
宁锦仪原是想将那珠串拾回,不料楼下砰的一声似是摔了瓷瓶酒杯物甚,倒将四姑娘惊了一刹,白皙的手腕不甚将高几上摆着的青瓦玉件碰掉了。
素晴问了半晌也没听见姑娘答复,复又听见屋内碎了东西的声音,一时着急进了雅阁内,将跌在毯子上的姑娘扶起来。
宁锦仪起身时抽神望了眼方才那男子所在的位置,却不见一人,心里不禁有些失神。素晴见姑娘雪玉的脸上一晃神的样子,以为伤着哪了,急切问道::“姑娘可是被碎瓷伤着了?”
宁锦仪摇头不语,管事闻声而来,见碎了一玉件,也只问道是否伤着人了,素晴说道:“我家姑娘要走了,底下闹着,还请管事带路。”
管事出去找长丁吩咐下去。
宁锦仪让素晴跟着去,“不必担心,你去取了东西,我便回马车。”话毕,素晴跟着长丁回芊妆阁。
……
行至雅间拐角处,宁锦仪迎面碰上一眉眼平淡妆色出挑的女子,身着桃红缎面裙,步履匆忙。
擦身而过时宁锦仪还被那女子撞得一踉跄,谁知那人低着头扶着自己的胳膊,连对视都不曾,道了声抱歉便转身走了。
宁锦仪见没什么大碍也没拦着那女子,只想着时间过得快还要担心回府的时辰。思衬再三后,还是先回府。
醉月楼四面环廊,白日里竹帘应是卷上的,可底下闹开了不好收场便命人放下帘子,连廊上倒有些暗起来,尽头的日光打在拐角处,倒掩住了视线。
宁锦仪提起裙摆走路时还有些喘,得先回到楼下的小门才能穿回芊妆阁。得赶在黄昏前回府,老太太最重姑娘家的礼仪,少不得要立规矩。
还未走到连廊尽头,宁锦仪依稀听见几人交谈。声音不大,仔细听才察觉到。放缓脚步后,宁锦仪平息了会,轻扶住帷帽。
若是无事也不用刻意压低音量,看来拐角那有人在商量什么事,宁锦仪察觉出不妥,本想转身就走。
奈何前方的声音似是停下来了,宁锦仪不好发出动静惊扰了对方,只得暂时掩身在窗栏后。
隔着模糊的竹帘,宁锦仪见约莫是随处围着一男子,清一色的玄衣劲装,一人提着一长丁审问,刀尖抵在长丁脖子上咫尺可取人性命。
那男子高大挺拔,穿着雪青云纹的长袍背手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男宾。看样子似是位高权重之人,冷漠的神色便瞧得出不是好招惹的角色。
他手下那人刀尖功夫了得,刃上不动分毫却顷刻取人性命!被抓住审问的那长丁面色苍白,若是细看,额头上的冷汗还淅沥地流着。
宁锦仪刚平复的心跳又不由得快起来,往日府里头也只是处罚下人,动刀的还从未有过,这是碰见了不该看的事!
“公子,可要解决了?”问完,他的刀尖抵入血肉,血色漫出。只要那青衣男人发话,一条人命便消失在这世上。下属随时听候发令,手上动作点到为止。
长丁惨叫起来,一个不起眼的角色,那男人似是未放在心上。没听到男人的指令,随从便打算一刀解决了他。
“大人饶命!我说!我说!那歌姬给了一袋子金叶子,让我提前给她钥匙,往……往南侧的小门去了!”那长丁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哭着喊着说出来。
宁锦仪听见什么歌姬心里一跳,听着这些人要往她的这侧方向来!杀人放火的勾当说得轻飘飘,若是被得知撞破了他们的勾当,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个问题。
窗栏后,宁锦仪屏住呼吸,生怕被那行人发现。锦仪一路上心晃的厉害,总觉着那负手而立的人有些面熟。只怕是自己多想,人生往前数十几年也没碰上这等厉茬。
一时间,拐角处寂静无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忽地,身旁传来声音道“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