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多年后》九郦

1、第 1 章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

　　裕禄寺后山，院墙外杂草齐腰高，青白色砖石腐朽风化，露出斑驳的痕迹，此处年久失修，青玉嫣主仆二人靠坐在墙角，手中端着半碗稀薄的汤，足够御寒，离填饱肚子却还差了一些。

　　鲜为人至的地方借着环境掩映在这里，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呼噜噜”的声音，是几个婆子在大口吞咽，烧红的火堆中间架着一锅沸腾的蘑菇汤，那汤熬出奶白色，“吸溜”的被大口咽下，看的丫鬟灵犀眼睛发直。

　　“小姐你看……”灵犀蹙眉，朝中央努努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主子，您是丫鬟呢！”

　　青玉嫣轻笑：“倒也说得没错。”

　　青玉嫣知道此行是来干嘛的，在府里时就被继母耳提面命，直呼不能搞砸了和明王府的联姻，可那明王世子肥头大耳，惯爱流连青楼，此番娶妻不过是为了应付家里人，婚后青玉嫣怎能落得一个好？

　　偏偏那利欲熏心的爹，精于算计的继母，不管她的死活，要用她换个锦绣前程。

　　还怕她临阵脱逃，逼着她将贞操提前献出来，毕竟世人对女子苛刻，叫嚣着女子清白的重要性，为女子设立许多框框架架，企图展示男子在生活中的优越性。

　　——可她青玉嫣不在乎，以这东西做饵，才能夺取她想要的东西。

　　*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吃好之后，带着青玉嫣主仆二人再行绕路。

　　弯弯绕绕几个回合下来，面前出现了一座矮小的偏殿。主殿被烧毁后就废弃在这，很是破败。

　　周边草木郁郁葱葱，几乎有成人高，遮掩在这其中的偏殿更不起眼了。

　　若无人刻意找寻，是不会被发现的。

　　裕禄寺庄严无比，其中半山腰端坐着的佛像金身数十丈高，佛像慈悲，俯瞰众生，乃是前朝皇帝陈如风下令以纯金打造，传说浇筑时融了八十八颗高僧坐化留下的舍利子，拜之有清心明目，凝神静心之效。

　　从这个角度仰望，正好对上佛像的眼睛。

　　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几个婆子对上佛像的眼睛打了个寒颤，心里一激灵。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几个婆子捂着鼻子嫌弃的挥了挥手，“大小姐，奴婢几个就送您到这儿了，别忘了夫人交代的事情，事成了柳姨娘就能消了奴籍，做一个良妾。”

　　“请吧。”

　　一句话半威胁的说完，门便被重重关上

　　灵犀怒：“我呸！真是狗眼看人低！想从前在府里时谁敢对您不敬？要不是……”

　　“好了，进来吧。”

　　青玉嫣率先踏进殿内，偏殿中蛛丝暗结，中间一尊地藏菩萨尊像身上落满了灰尘，中间的四方木桌零星摆着几只茶杯，靠墙却有一架华丽奢靡的金丝拔步楠木床。

　　用来干什么，不言而喻。

　　上首的菩萨慈眉善目，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将有人在这里将要光天化日苟合，欲行鱼水之欢。

　　灵犀左手拎着茶壶倒了倒，什么也没有，颇有些泄气。

　　“什么嘛，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夫人……柳姨娘当家时待他们不薄，不知感恩便罢了，竟时看二房的一朝得势，就化身墙头草见风使舵，实在可恶！”

　　青玉嫣淡淡打量屋内陈设：“人皆是如此，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生气的。”

　　“财帛动人心，那几个婆子腰间挂着的乃是府上一等奴婢才有的牌子，金银玉器，再许以好处，改变立场很容易。”

　　偏殿空旷，没什么摆件，有也被僧人们拿去典当了，木桌是因为年久有些风化腐朽外加瘸腿才留着，但墙边却有一大床精致的与环境格格不入。

　　透着一股奢靡之气，细看那帐幔繁复华丽，用金线钩边，上绣四爪蟒暗纹，此等规制，乃是王府才能有的，青玉嫣本以为这事儿是他爹上赶着高攀，现在看来不是。

　　堂堂明王竟颇为看重一五品小官。

　　真是稀奇。

　　*

　　约莫半个时辰，门外停下一辆马车，随着兵戈碰撞声，竟还有一队带刀侍卫。

　　灵犀不住的张望门外，有些焦急。

　　“小姐，世子到了，怎么办啊……”

　　青玉嫣没吭声，抬头看着屋顶上的横梁，若是能突然掉下来就好了，直接将人砸死，一命呜呼，省的还要和人虚与委蛇，恶心。

　　在外人看来却好似哀莫大于心死，神情木木的。

　　从一介天之骄女陡然坠落到地狱，寻常人都会寻死觅活，再不济跪地求饶，可青玉嫣竟是像是死心了一样。

　　但从小和她相依为命的灵犀却不这样想，她的小姐，从来都是藏锋敛秀，聪慧过人，遭此劫难，必不会认命。

　　*

　　灵犀心疼：“小姐，我帮你看着点夫人的人，您从后门逃走吧，走的远远的，离开京城。”

　　“小姐聪慧，离开京城定能好好活着。”

　　青玉嫣定定的看着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丫鬟，就在灵犀以为青玉嫣要点头的时候，青玉嫣笑了。

　　“我十岁出府，在朱雀街救了卖身葬父的你，你说从此这条命便是我的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甚至赴死。”

　　“我说别怕，你以后当我的妹妹，没人能动你。”

　　“小姐……”

　　“若是你将我放走了，等待你的不是打死就是发卖。”

　　青玉嫣：“小姐我怎会置你于不顾呢？况且，还有姨娘，我得帮她消了奴籍才行，否则，以姨娘软弱的性子，怕是一辈子都要受人欺负，被人践踏。”

　　灵犀眼神复杂：“那我帮小姐在门口盯着，小姐先准备着，既然小姐决定假如王府了，不如给世子留一个好印象，日后在明王府的日子也不会太艰难。”

　　青玉嫣笑笑：“好。”

　　*

　　灵犀走后，青玉嫣收了笑容。

　　认命是不可能的，最多拉上对方一起死罢了。

　　反正她也活够了。

　　换上一身宽袍大袖的月白色罗裙，青玉嫣拿起桌上红烛将之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火红的烛光跳跃着，将青玉嫣也带回无比惨烈的那天晚上。

　　……

　　她的外公镇北王，本朝唯一的异性王，在本朝赫赫有名，受人尊敬，皆是因为镇北王十四岁投身军营，披甲上阵，手持一柄银月枪为北疆战士杀出一条血路来，此后二十年，镇北王柳河镇守边疆，打下北狄七座城池，直逼他们王帐中去。

　　犹记得那年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积了有三尺厚的雪，京城却无心管这些，所有人包括百姓都在等边疆的消息，直到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入皇宫，报信人几乎飞奔，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送入皇城。

　　“报——”

　　“北疆八百里急报，镇北王率镇北军连破北狄七成，北狄王胡尔格拉送来降书，自愿臣服大夏，年年朝贡，只求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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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狄的降书犹如一兴奋剂打在京城每个人身上，百姓们彻夜狂欢，呼喊镇北王的名字，自那以后，民间流传的都是镇北王轶力破千钧之传说，而不知皇帝。

　　柳河自然知道皇家猜忌的毛病，此战后他凯旋归京，自愿交出兵符，在京陪伴妻子，将女儿下嫁五品户部郎中，再不过问朝中事。

　　帝大喜，赐一品并肩王的殊荣，准许其所请，君臣相和，一时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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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后，东南倭寇来犯，大夏不善水战，被气势汹汹的倭寇打的溃散，两广总督被打的连连败退，帝无法，复请柳河出山，柳河接旨，再此披挂上阵，接手了南边战事。

　　不过三年，柳河练出一支水上雄兵，一改两广总是被迫防守的憋屈姿态，主动出击，大获全胜，加以柳河研制的火器辅佐，迅速占领了倭寇的贼船，将其消灭。

　　两广百姓感其恩德，家家户户为其立起长生祠。

　　回京述职时功绩传遍天下，有击退北狄的荣耀在前，百姓一路跪地相送，将其奉为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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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帝询问：“卿功劳之高，竟再无可封，若是再想进一步的话，唯有将这皇位相让。”

　　柳河跪地请罪，此战，无任何封赏，也无庆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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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后，柳河狼子野心，意欲谋反的铁证被呈于天子眼前，帝大怒，下旨赐其死罪，念其功绩，留一全尸，加以厚葬。

　　镇北王府抄家充军，镇北王之女柳如玉因是外嫁女，按大夏律法，祸不及出嫁女逃过一劫，但也被贬斥为妾，嫡女青玉嫣也成了庶女。

　　午门外，前来求情的百姓有数万之众，求陛下下旨重申镇北王谋逆案。

　　当日晚，镇北王府便起了熊熊烈火，烧了足足三天，将一切都烧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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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外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让母亲嫁了一个式微的寒族，只为了离开这大夏的权利中心，留得一世平安。

　　青玉嫣双目被那烛光刺痛，觉得灼烧，外公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青玉嫣却不能。

　　父亲是个薄凉之人，母亲是个软弱性子，官员们为求自保，皆闭口不言，至今不知是谁伪造了外公谋逆的书信。

　　皇帝多疑，而这一封谋逆信彻底将外公送上了死路，纵然谜点重重。

　　终于在昨日，她发现了一些端倪，竟是来自于她的身边人。

　　那便只好请君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