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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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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鹤院东楼,起初来赴宴的姑娘们都还有些拘谨,但是刘从绵和刘从绥,一个大方随和,一个活泼率性,二人不时说些笑话凑趣,又有一个姿容绝代的郭云喧在一旁作陪,众人渐渐都放松下来。不多时,彼此交换了名姓序齿,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块儿说话。
忽然,虞家七娘朗声说道:“咱们这般闲聊也甚是无趣,可巧今日这雪下得好,梅花也开得俏,不如咱们联句作诗吧?”
朗州城内,论官职大小,刺史之下便是别驾,在座诸人也都是彼此相熟的人家,虞七娘这话一出,旁人岂有不附和答应的,虞七娘又笑着看向郭云喧,道:“郭二姑娘才从蜀中来朗州,与我们不熟,不知姑娘可会作诗?”
刘从绥觉着这话甚是无礼,她皱着眉头就要搭腔,被姐姐一把拉住,刘从绵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看郭云喧。
只见郭云喧盈盈一笑,款款起身,道:“虞姑娘还真是把我问住了,我确实不会作诗。你们看这样可好,这楼后头就是梅园,我去折几枝梅花回来,给你们夺了诗魁的当彩头如何?”眠鹤院内的几株梅花只是点缀,东楼后头还有一片占地十数亩的梅园。
郭云喧话音刚落,她的贴身丫鬟寄竹和刘从绵都不着痕迹地瞟了她一眼。
虞七娘没想到对方应得如此直接,一时倒不知该怎么接话。
郭云喧说完,也没打算等众人的反应,只偏头对着刘从绵姐妹的方向微一颔首,就兀自带着丫鬟离开了。
等出了眠鹤院、进了梅园,寄竹才开始抱怨:“这个虞姑娘也真是的,哪来这么自大的人!还问姑娘你会不会作诗,她晓不晓得,姑娘你曾师从谢夫子!”
郭云喧此时才卸了脸上的温和,嘴角一勾,带出三分讥诮,道:“行了,别替我抱不平了,今日这赏梅宴是为何而办?她们是为了刺史夫人的位置来的,你家姑娘我又不惦记这府里的事,这不刚好两全其美?她们在楼上一展身手,我们来这梅园透气,不好吗?”
二人往梅园深处走去,寄竹跺着脚,道:“姑娘,怪冷的,咱们随便折两枝就回去好不好?”
郭云喧搓着手哈着气,点头道:“随意折两枝给她们当彩头,再细细挑两枝回去插瓶,咱们先回清渊阁松快松快。”
“好嘞!”寄竹笑着应下,扭头去寻哪一树梅花开得最好,见四下无人,她又嘀咕起来,“姑娘,说实话,我觉得刺史大人还挺不错的,虽说年纪是大了些,可难掩一身风姿气度,至少比咱们姑爷看起来要气派正直,在朗州城内也算是位高权重,且膝下又无子嗣,虽说是继室,可一进门就是四品刺史夫人、手握掌家大权,难怪她们都不嫌弃刺史大人老呢!”
梅林深处,尉迟延险些笑出声来,他一手成拳抵在唇边,眼里尽是揶揄,唔,刘从俭这张脸的确是有些饱经风霜了,但也风韵犹存。
萧举年把眼睛转向别处,脚尖点地,刮了一下,唔,冷而潮的雪地。
刘从俭的脸色倒是平静得很,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好友,又瞥了一眼下属,装作与他无关,可主仆二人显然不知道梅园里还有别人,对话仍在继续——
郭云喧指挥着寄竹:“折那枝,你手再往上一点。你这话呢,说得对,也说得不对。就拿那位虞姑娘来说,若她是个喜欢权力的人,那嫁给刘刺史这样的人是最好不过了,夫君整日不温存、不体贴、不着家都没关系,单是刺史府当家主母这个身份所附带的权势就能让她快乐,各得其所,是一桩好事。可若她是个满心想着情爱的女人,那嫁给刘刺史,恐怕她会郁郁寡欢的,不仅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还要劳心劳力做这府里的大管家,最终怕是会寂寥收场。”
尉迟延眼皮一跳,看向刘从俭,对方脸上的平静已经变成了落寞。尉迟延一叹,看来是想起了亡妻。
萧举年低着头,专心刮土。
“啪”地一声脆响,寄竹用来掰下一枝梅花递给郭云喧,又道:“姑娘,我晓得了,你的意思是,若是这位姑娘想寻一位懂得嘘寒问暖、体贴人心的夫君,就别盼着做刺史夫人了,对不对?不如,嗯,不如像咱们大小姐那样?”
“呵!”郭云喧将那枝梅花放在鼻子底下轻嗅两下,道,“先前那话呢,好歹是对错参半,现在这句可是全错了。若是东楼里那些小娘子想要寻疼人的夫君,该像这府里三夫人那样,可不能跟我那位傻姐姐学。”
“姑娘,这话怎么说?我那日瞧着,大姑爷对大小姐说话轻声细语的,大小姐笑得可开心了!”
郭云喧又给寄竹指了一枝,才哂笑道:“我这位姐夫啊,都是嘴上的功夫,会说几句哄人的话而已。哄人的话嘛,一个铜板都不费,你要是想听,下个月月钱我就不给你了,每天给你说一箩筐抹了蜜的话,包管让你每日都开心,如何?偏我这位姐姐啊,还真信了他的表面功夫,为了这点虚假的温存,甘愿掏心掏肺劳心劳力,蠢得没边了。”
尉迟延的一颗心忽然像被猫爪挠了一下,有些发痒,他微微踮起脚尖,想瞧瞧这位郭二姑娘是个什么模样。只是脚上才刚发力,就被刘从俭按住肩膀,往下一压。尉迟延瞪着好友,对方板着脸,不赞同地回视着他。
寄竹黑着脸,道:“姑娘,你也忒黑心了!当我傻是不?谁放着月钱不要,专要听哄人的话呀!照你这么说,哄人的话,我还可以自己对自己说呢。”嘴上这么说,手里已经麻利地又折下一枝。
郭云喧笑嘻嘻地接过,道:“那你可得记住你今日的话,可别过了几年,被哪个小厮骗了去,哭着喊着求到我跟前让我成全你。”
“我才不会那么缺心眼呢!那,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尉迟延收回瞪向好友的目光,又轻轻地把头转了过去,竖着耳朵,他也有些好奇,这位语出惊人的郭二姑娘想寻个什么样的良人。
在二人身后的萧举年脑子里却闪过一张脸,不,是一个画面,心头忽然涌上一句话,唔,我好像喜欢这样的。
“好好折你的梅花,快,随便再掰两枝咱们就回去了!”
“姑娘,你别这样呀,刺史府的人今日要么在眠鹤院,要么在厨房呢,这儿又没外人。对了,说不定梅花花神在看着咱们呢,你说出来,求花神保佑呀。”
郭云喧被逗笑了,她环顾左右,似乎此刻真的有一个冷清高雅的花神在俯瞰这方天地,在俯瞰这满园幽香和她们主仆二人,她一时起了玩心,遂笑道:“你家姑娘我呀,这般貌美,自是要寻一个风华绝代的郎君,这样我才能喜欢他,可这位俊俏郎君呢还得家世贵重,这样他才能护住我。你忘了益州那家人的事了?”
“呸呸呸,姑娘莫要再提那家人,什么玩意儿!咱家老爷在世时也是五品京官,他们是什么东西,也不照照镜子,就敢口出狂言,姑娘莫要再想那些糟心事!好了,咱们回去吧!”寄竹手里捧着两枝红梅,满脸嫌弃地骂道。
郭云喧笑了笑,主仆二人肩并肩离了梅园。
等外间彻底没了声响,尉迟延才拧着眉头,看向刘从俭,道:“我说呢,你们家老二的岳母和妻妹怎么会这么奇怪,哪有人赶着过年来投亲的?原来是避祸!诶,益州什么事?是谁家?你我的先祖可都在昭陵里睡着呢,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能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欺负上门不成?”
刘从俭凉凉地撇了他一眼,道:“咱们这样的人家?益州没人去宣州闹事,也没人来朗州闹事,谁欺负上门了?”
“你这人也忒不近人情了吧!郭家可是你们家姻亲啊,欺负郭家孤儿寡母不就是不把你们刘家放在眼里?刘大,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白认得你了!”尉迟延气急。
萧举年忙道:“郎君勿激动,我家大人先前并未听说过此事。阖府皆知,郭夫人和郭二姑娘是来探望府上二夫人的。卑职想,此事关乎女子名声,怕是连二夫人也不知内情。”
尉迟延神色稍霁,颔首道:“你说的在理。”
谁知,刘从俭又冷笑一声,道:“还有,什么叫‘哪有人赶着过年来投亲的’,我倒是好奇,你又是怎么如天降神兵一般,今早出现在我家门口的?”
尉迟延心虚地咳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惦记着你嘛!唔,身为你的至交好友,我不忍心看你形单影只、对月凭吊,所以特意从宣州赶来朗州,陪你过年。你看,你家老二跟老三,都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双,独你,孤鬼儿一个,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一个人在凝晖轩临风洒泪!”
“我家老三没有妾。”
“你!”尉迟延语噎,翻了一个白眼,才道,“我不管,等席散了,我还得去拜见你家老夫人呢。这个年我是在你家赖定了。”
刘从俭不理他,转头往梅园更深处走去,最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暖阁,比在外面喝冷风要强。三人脚下的乌皮靴踩在雪地里,不时发出“沙沙”声。
尉迟延耐不住寂寞,才走几步,就攀住刘从俭的肩膀,叹道:“好吧好吧,实话告诉你,正如你阿娘催着你续弦,我阿兄也催着我成亲呢,我只好躲来你这了,清净。”
刘从俭面上缓了缓,却仍是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拨下去,片刻,才道:“晚些,我给尉迟刺史去信一封,省得大年节下的,他担心你。”
尉迟延笑了,又挤到萧举年身边,道:“诶,萧大,你见过这位郭二姑娘吗?她长得是何模样?真如她自己说的那般貌美?”
萧举年脸色一僵,扯着嘴角,道:“尉迟郎君莫要打趣我,我怎会窥探内宅女眷?”
“那,刘大该见过吧!诶,前面的,你倒是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