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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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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七这日,凝晖轩后罩房最东头的屋子里,炕床上的两人都在假寐。
碧霄早早地醒了,黑暗中,她侧转身子去寻青梧的身影,只能看到一个起伏的轮廓。她已打听清楚了,明日是老夫人的赏梅宴,今日是后园修缮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那个叫黄三儿的再难进后宅,自己若要成事,便只有这最后的机会了。
仅有手帕是不够的,两方手帕只能让黄三儿神魂颠倒一时,那人也不蠢,仅凭两方手帕顶多让他发个梦、吹吹牛,旁人也不会轻易相信青梧一个一等大丫鬟能看上那样的腌臜货,他也生不出贼胆去提亲。无论如何还差些火候,今日都得再送些东西才好。送什么呢?最好能将此事做实,即便不能让青梧嫁他,也得在老夫人面前坏了青梧的名声才行!
冬日凌晨的漆黑冰冷中,碧霄睁开的眼睛就像毒蛇的信子,隔着被子都能让青梧毛骨悚然。
青梧一夜不曾睡踏实,只要一想到自己枕边睡了一条毒蛇,谁还能安稳!碧霄一有动静,她就惊醒了。她不用睁眼也察觉到了碧霄此刻的凝视,就像荒村古店里藏在深处的鬼魅,随时都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口,这个毒妇!
青梧不敢动,连呼吸都快屏住了,她静静地等着对方翻身,可对方迟迟没有动作,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她只好假装梦呓,咕嚷了一声“冷死个人”,伸手将被子往头上一扯一罩,整个人背转过去缩成一团,闷在了自己的被窝里,青梧才敢睁开眼睛,狠狠地轻轻地吁了两口气。
莫怕莫怕,你有秦秋呢!青梧这般安慰着自己。
一墙之隔正在酣睡的秦秋,还不知经了一夜,她已成了青梧的安神定心万灵丹。
刘从俭显然对昨日外书房查出的事十分满意,今日一顿早膳下来,可谓是和颜悦色。正房伺候的人都暗暗称奇,大人今日的脸总算不再僵着了。
临出门前,刘从俭还不忘随手指了一碟没怎么动过的豆沙蒸饼,道:“甜腻腻的,你们拿去分了吧。”说完,整整衣袍跨出正房的门槛。
碧霄和青梧忙紧随其后,将他送出院门。
刘从俭站在院门处,又撂下一句:“传话给秦秋,今日外书房有客,别忘了备好茶水点心。”这下才真走了。
青梧忙应下,不忘觑了一眼碧霄的脸色,果见碧霄笑意一僵,脸上阴晴不定,瞬间换了颜色,可又马上换了回来,柔声答应着“是”。
不用撩开袖子,青梧也知道自己臂上一定起了鸡皮疙瘩。秦秋昨日说得对,碧霄这等人,容不下任何变数,她忽然想起了凝晖轩往年被逐出去的那些人,有容貌好的、有性情柔顺的、有说话讨巧的、还有大人多看了几眼的……
青梧垂下眼帘,盖住眼底的愤怒,想必这些人被逐都少不了碧霄的手笔。
“走吧,咱们去吃饭吧。”碧霄亲热地唤道。
青梧抬眼时,脸上已经换成了跟平日一样的尖酸神色,她高傲且不屑地哼了一声,道:“碧霄姐姐自去吃饭吧。我去给秦秋传话,一会儿还得去趟三夫人那儿呢。哪像姐姐这么闲哪!”说完,手中绢帕一甩,头一昂就进了院门。
二人这番动静自然又落在了守门的两个婆子眼里,等青梧走远了,一个婆子忙道:“碧霄,你快去吧,甭理她。”
碧霄脸上仍挂着温柔的笑,闻言只是体贴地回了一句:“天冷,你们也快去吃饭吧。青梧就这脾气,我都惯了。”
秦秋掐着时辰醒来,慢悠悠地吃了早饭,才两手往袖子里一拢,抬脚欲往厨房而去,今日大人都交待了,可不能再忘了先备好茶水。
青梧站在廊下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喂鸟、爖茶炉子,见了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喊道:“诶,秦秋,你去哪儿?”
做戏倒也不用这么足吧?不过,青梧以往刻薄惯了,腔调十足,丝毫看不出伪装痕迹。秦秋在背着她的时候翻了个白眼,才转身回话:“青梧姐姐,我要去厨房。”
“正好,给我提一壶滚烫的水来,等茶炉子弄好了,刚好煮茶。”
秦秋不理她,撤身就走,边走边说:“姐姐要茶要水使唤别人去,我今日不在院里当班,大人吩咐了,我要去外书房呢,还是姐姐传的话,姐姐也忘得忒快了。”
秦秋说着话,人已经疾步走出了院子,廊下的几个人只见青梧气个倒仰,鼻子冒烟,扔下手中的鸟食就追了出去,一边追还一边骂“小蹄子,你给我站住,才去了书房几日啊就不把我放眼里了”,旁人见了只得摇头叹息。
碧霄在正房一面整理被衾,一面侧耳留神着窗外的动静,听到青梧叫骂着追了出去,她心头窃喜,忙装模作样地吩咐了屋内的小丫鬟几句,自己则快步闪身回了她和青梧的屋子。
在哪儿呢?钥匙在哪儿呢?青梧的箱子怎么上锁了?碧霄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平日里青梧可是从不给箱子上锁的,怎么今日就锁上了?
她心急如焚,眼角余光忽然落到青梧铺盖旁边那个簸箩上面。那里随意搁着一双袜子和一件水红色的小袄,衣料精致,上头还落着针线。碧霄有些拿不准,这两件衣裳瞧着有些眼生,可,青梧的衣裳多,她似乎也分不太清。
“青梧姐姐,青梧姐姐,你在家么?”鹊儿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管了,都带走!碧霄心一横,拿起自己的一个包袱,将簸箩里的那两件衣裳飞快地塞了进去,胡乱一裹一系,夹在腋下就往外走,才跨出房门,鹊儿就到了跟前。
鹊儿垫着脚向里面看了一眼,道:“碧霄姐姐,青梧姐姐不在么?”
碧霄扯出一抹笑,道:“出去逛去了,你去凝昕馆找找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拎着包袱走了。
那厢,青梧一路追在秦秋后面,快到厨房了才停下。
秦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若回去时,衣裳已经被她拿走了,你知晓该如何?”
青梧点点头,道:“我晓得,不动声色嘛。”
秦秋这下没忍住,当面翻了一个白眼,道:“你是块爆炭,你忍得住?你不能忍,你得找衣裳,还得问人,再让鹊儿提醒你是不是落在别处了。过后,你再悄悄地去清渊阁。”
“行,我记住了。”青梧答应着,低头在袖子里翻了两下,抽出两条手帕,拉过秦秋的手就是一塞,道,“呐,这两条帕子送你,我走了。”说完不等秦秋反应,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儿。
秦秋捏起帕子一角,迎风展开,手帕上的梧桐叶栩栩如生。寒风中,秦秋无奈地扶额一叹,嘴角抽搐两下,行,好样的!
碧霄偷了衣裳之后,片刻不歇地赶到了从后园出府的必经之处,只等着黄三儿从此处经过。昨日她都问准了,黄三儿会在辰时领着工匠进府,到巳时他就会自己从后门溜出去喝酒,在外面厮混到午时放饭才回来。
碧霄做贼心虚,脸白心热,心跳得厉害,倒真像是个私会情郎的模样。来了来了,一个人影慢慢靠近。碧霄瞅准了时机,将手里的包袱轻轻提着,闷着头就撞了过去。“哎哟”一声,人跌在地上,包袱“恰好”跌在黄三儿脚下。
“哪个不长眼的,也敢撞你黄三爷爷!哎哟,这不是,哎哟,我掌嘴,青梧,我的小心肝儿,可把你撞疼了?”黄三儿涎着面皮就要凑过去扶起碧霄。
碧霄装模作样地甩开他的手,又满面飞红地要爬过去捡地上的包袱。
黄三儿本就是个占便宜的老手,早眼疾手快地将脚下的包袱一把抢进怀里,猥琐地眯着眼,道:“瞧瞧,我们这短短三日都见了三回了,这是什么?这是天定的良缘呐!昨日捡了你的帕子,今日又捡了你的衣裳,你不跟我好,跟谁好?”黄三儿一面说一面逼近碧霄,嘴里酒气臭气熏人。
碧霄忍着恶心,脸上作出一副又惊慌又害羞的样子,软着嗓子恳求道:“什么好不好的,你先把包袱还给我,我,我还没定亲呢,传出去没脸见人了。”
黄三儿一听这话,半边身子已酥倒在那里,他一手将包袱严严实实地压在身后,一手摸着下巴笑道:“青梧妹妹,你瞧,你没定亲,我也没定亲呢,咱们这叫缘分啊,否则怎么你的东西偏偏就叫我给捡着了呢?”
碧霄用手帕捂住半边脸,低声道:“求求你,先将东西还我,我还要家去的,若是被我哥哥嫂嫂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
黄三儿的一双眼在碧霄身上滴溜溜地乱转,心想,这丫头看着比木槿还俊,若娶了她也是划算的,这般一想,当即脑门一热,道:“这包袱呢,我是不可能给你了,正好,就当你我的信物吧,我这就上你家提亲去!”
碧霄赶紧作出一副着急的模样要扑过去抢,不料却被黄三儿趁势拉住了手,一双柔荑被黄三儿狠狠地捏了两把,碧霄这下是真的羞愤欲死了,她奋力挣脱,红着眼喝道:“你若不还我,我现在就喊人了。”
黄三儿邪邪一笑,道:“你喊啊,你若喊了,我去你家提亲的事就更作准了,那可就连保媒的都齐了。”说完,他举起手中的包袱得意地笑了两声,抽身就走,嘴里高声说着——
“等着,我这就上你家提亲去。”
等黄三儿的身影消失无踪了,碧霄才觉惊魂甫定,一口气跑回内宅倚在墙上喘息个不住。她只觉心头大石落下,却没有一丝一毫对青梧的愧疚。
外书房内,萧举年清晰地察觉到,昨日上午那个对着账册意气风发的秦秋又回来了,他不禁笑问道:“害人之事被你解决了?”
秦秋正算着数,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响得正欢,闻言头也不抬,只唇边闪过笑意:“解决了。”
“哦?可要与我说说?算起来,昨日我也算有一丝功劳,不是吗?”萧举年将手里的茶盏搁在茶几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书案之后的人。
“行。”秦秋一口应下,可手上动作并未立时停下,算盘珠子在她手中跳跃,就像琴师手下拨弄的瑶瑟玉筝一样,让萧举年觉得赏心悦目。
等秦秋将眼前这笔账目算完,才搁下手里的物事,眼角眉梢不乏得意之色,道:“我想了个法子,一劳永逸。她若幡然醒悟,与她联手之人也许只会被小惩大诫,可她若贼心不死,只会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