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火之虞

4、第 4 章

　　褚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她竟然觉得大魏国的书浅显易懂。

　　丫鬟云扇端着铜盆进来时，她正靠在床头看书，云扇将帕子递到褚遥面前：“姑娘。”

　　褚遥下床接过锦帕，用温水洗漱完后，她问云扇：“你来褚府时，有听说过我的什么传言吗？”

　　云扇答：“奴婢只在闺阁中听到过一些：褚大娘子是个病秧子。”

　　褚遥觉得不够，继续问道：“那你来瑶池院后就没有听说过我的事吗？”

　　云扇诚实道：“太太只让我们干活，至于主子的事，太太让我们不要瞎打听。”

　　“那你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吗？”

　　云扇摇头：“奴婢只听到过：褚大小姐活不了多久了。”

　　“瑶池院的丫鬟几月一换，奴婢不清楚，其他的丫鬟更不清楚了……”

　　褚遥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查起。

　　府里的丫鬟几月一换，是褚太太的意思？
　　她不知道瑶池院曾经的丫鬟们都到哪儿去了，若柳扶风的褚大小姐应该有很多丫鬟伺候吧？

　　“你下去吧。”

　　云扇行礼退下。

　　阳光明媚，透过窗户射进一缕暖黄的光线，洒在褚遥的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无聊透顶的褚遥觉得出门走走，可……褚太太会同意吗？

　　没等褚遥开口，殷蕤就先来找她了。

　　殷蕤来的时候，褚遥正在看书。

　　“我来的不是时候了，你病刚有好转，还是先不要看书，看书伤精神。”

　　褚遥放下书，“阿娘怎会来的不是时候？该是女儿招待不周。”

　　听了褚遥的话，殷蕤心情好多了，“你还得多注重身体，昨日我与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殷夫人两眼放光，褚遥只能努力回想，想到她上一次与殷夫人的谈话，褚遥试探道：“是给我找夫婿的事有眉目了？”

　　殷蕤满意女儿的回答，“有眉目了，阿娘找到了三个合适的公子，是从真元法师那求来的。等你身体健康的那日，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真元法师？
　　依殷夫人的话，应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殷夫人疼爱女儿，定不会给她选一个小门小户的公子，该是门当户对才是。

　　褚遥：“我听阿娘的。”

　　殷蕤：“你希望你未来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一一筛选。

　　褚遥愣了一瞬，她没想到殷夫人会尊重她的选择，“如若女儿说，那三个公子，女儿一个也瞧不上呢？”

　　殷蕤一口答应，“你若不喜，我再寻便是。”
　　不过是为了旺褚遥，她日后还可以再寻。

　　褚遥哑然失声，看来殷蕤不是一位控制欲强的母亲。

　　殷蕤总是来去匆匆，时间卡得很准，呆了一个时辰就走了。

　　丫鬟陆陆续续走进，使得本就温暖的卧房更加燥热，使褚遥苍白的脸泛起红润。

　　瑶池院的丫鬟向来安静，褚遥不方便搭话，殷蕤说得对看书伤精神，她不该将时间花费在无用之事上。

　　她不认识其他褚家的人，褚家的人，她只见过殷蕤一个。

　　殷蕤要给她招婿？怕是有点难。
　　赘婿在妻子家的地位不高，真正有才有貌的人绝不会入赘伺候人。

　　她的身体不需要丈夫旺也能越来越好，但这也太匪夷所思，没有其他人会相信。
　　那三个待定丈夫是殷夫人的心意，她不能直接拒绝。

　　越想越困恼，褚遥倒回床上，告诉云扇不要让别人过来打扰她，然后沉沉入睡。

　　她只有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不然她就不能做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殷夫人高兴，她高兴，皆大欢喜啊！

　　接连睡了好几个安稳觉，褚遥心情愉悦，按这个速度，不出两月她就能康复，到时她会与正常人无异。

　　褚遥醒得比较早，夜里寂静，她能听见计时的更漏声，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屋外丫鬟的呼噜声。

　　她掀开被子，朝外屋走去。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呼噜声原来可以有震天的威力。

　　她轻轻拉开门，靠坐在门边的丫鬟一个不注意，往后倒去，被褚遥接住。

　　“……小姐？”丫鬟在褚遥的搀扶下起身，怔怔地看着褚遥，满脸不可置信。
　　褚遥把她往前一推，“回去休息吧。”

　　丫鬟还想行礼，被褚遥这么一推后，断了行礼的心思，匆匆离去。

　　屋外灯火通明，低处点着蜡烛，高出挂着灯笼，只可惜蜡烛都灭得差不多了。

　　褚遥不太明白，是殷夫人的意思，还是原主的意思？

　　恰巧遇见云扇拾起地上的蜡烛，又将它们一一替换，不明所以的褚遥只好问道：“这是为何？“

　　云扇愣了一瞬，忙看守夜的丫鬟，见丫鬟不在，她大概明白了，是褚遥把丫鬟打发走的。
　　褚遥终究是主子，主子的意思不是她一个下人能置喙的，她如实回答：“平日里小姐是不出门的，但夫人认为您的身体抱恙，院子更不应该一片黑暗。”

　　褚遥无言，殷夫人对原主当真好极了，若是她知道她的女儿已经离世，不知会做何感想。
　　她还是不解：“身体不好和院子不亮有什么关系？”

　　云扇把一根白色蜡烛点燃，褚遥事少，她也不再管礼节规矩，看也不看褚遥一眼，“因为鬼魂只会在黑夜出没啊，有了光亮，鬼魂就不会日夜折磨小姐您的身体了。”

　　所以殷夫人认为原主身体不好的原因是魑魅魍魉，那干嘛还给她请医师，请道士不就行了吗？

　　光亮可以让鬼魂进不来，也可以让鬼魂出不去，原主死亡的事有其他人知道吗？

　　褚遥想问：蜡烛是第几日开始点的？

　　想法冒出时，褚遥又觉得不合理，她怎么能把殷夫人想得这么恶毒？
　　若是殷夫人知道原主不在了，肯定会把她当作是“杀害”原主的鬼魅。
　　殷夫人对她的好无可挑剔，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可……黑夜的白蜡烛实在令人遐想。
　　红色蜡烛不比白色蜡烛好？

　　春日的风不大，却彻骨的冷，饶是云扇穿了大袄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褚遥更甚。

　　“你回去吧，以后这里不要再点白蜡烛了，全用灯笼吧。”打发走云扇后，褚遥进屋关上门，独自一人坐在空寂的卧房里。

　　卧房的温度不减，褚遥垂眸，炭火燃得正旺，是在她醒之前换的。

　　无事做时她就喜欢思考。

　　她总觉得原主的死有蹊跷，原主是天生体弱吗？
　　应当不是，殷夫人的身体状况无一处不好。

　　云扇说原主不常出门，也就不可能会有死对头，——那就只能是原主自家人了。

　　可原主和自家人也没有见过多少面啊。

　　褚遥走进死胡同，越想越觉得诡异深奥。
　　对于原主的离去，她目前只能想到两个最好的解释：
　　一是，她强占了原主的身体；
　　二是，原主身体病弱，自然死亡。

　　第一个解释是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的，她和原主完全是两个不想干的人啊。

　　查明原主的死因是褚遥必须要做的，也是褚遥唯一能做的。
　　她信息量匮乏，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云扇才送来不久，殷夫人那边……她又怕露馅。

　　只有从褚家人拿寻找蛛丝马迹了。

　　这样想着，竟也到了第二日的清晨，云扇准时准点进屋，比往日更有精神气了。

　　褚遥望着镜中的自己出身，待云扇扇完，她凑近一看，微微一笑。嘿，她的下巴不像锥子一样尖了，比往日看起来更养眼。

　　她让云扇拿了一件红色的外裳，外裳里面穿的是一条浅粉色的诃子裙，衬得她不像是个病弱的人，胭脂一抹，就与正常人无异了。

　　殷夫人是当家主母，府里的丫鬟小厮定受她随意差使，她荡荡胳膊，这就是看书的好处啊。

　　骄傲归骄傲，正事还是要做的，她只让云扇告诉殷夫人不用来看她，却没说什么时候可以来看她。

　　主动权掌握在褚遥手里，褚遥拢拢头发，期待道：“带我去见阿娘吧。”

　　云扇做了个“请”的手势，自觉跟在褚遥身后，瑶池院的病秧子出门，丫鬟们不敢怠慢，除去负责打扫的奴仆，七八个丫鬟都跟着走去殷夫人的院子。

　　褚遥的院子离殷夫人较远，后头又有七八个丫鬟，褚遥不能走太快，她也怕自己突然间遭遇意外。

　　褚遥带着一群人到殷夫人的院子时，三等丫鬟们正在打理殷夫人的院子，远处脚步声传来，她们一眼看见陪同褚遥的几个丫鬟。

　　褚遥皱眉，认识？

　　有主子在，丫鬟们也不敢当面叙旧，纷纷朝褚遥行礼问安，离殷夫人房门最近的一个丫鬟跑去通报了。

　　待丫鬟们散去后，褚遥直往殷夫人的房中去，不过没走多远，通报的丫鬟就说：“小姐，夫人不在，应是去大公子房中了。”

　　她摸不准褚遥的性子，她也不知道殷夫人去哪儿了，不过是猜测，但又怕褚遥怪罪，她补充道：

　　“奴婢只负责打扫外屋，夫人的房间奴婢们是不能进去的，夫人应是在奴婢们来之前离开的，夫人屋中的二等丫鬟还在打扫，小姐可以问问。”

　　褚遥无所谓地笑笑，她不知道大公子是谁啊，“当真在大公子房中？”

　　丫鬟怯场了，殷夫人几乎每日都要去大公子的院中一趟，她请求褚遥问二等丫鬟就是想把问题推给别人。

　　“夫人常常去大公子房中。”

　　褚遥点头，就要往里走，被一个二等丫鬟挡住去路，丫鬟模糊道：“奴婢也不清楚夫人究竟去了何处，看夫人出院子的方向，六成可能是大公子，其余四成在二小姐和三小姐身上。”

　　褚遥不再停留，她用找殷夫人的借口，去看看褚家的大公子也不错。

　　关于褚大公子，褚遥一无所知，她只能从随行的丫鬟口中问问。

　　从殷夫人院子到大公子的院子的路上，褚遥走得很慢，她想拉近她与褚大公子的关系，说不定还能知道一些有用的消息。

　　*

　　殷夫人还在和储霏聊乡试的事情：“离秋闱还有几个月，你要多加把劲儿，别落榜了。”

　　“阿娘，现在离秋闱还早着呢，不用着急，院试我能及第，乡试也一定能。”储霏不断夹菜往自己嘴里送。

　　殷夫人看在眼里，关切道：“吃慢点，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说的是难听的话，脸上却满是关怀，手也没闲下来，不忘扶上他的脊背给他顺气，“别噎着了。”

　　褚霏当没听见，继续大口吃菜，没吃几口就应了殷夫人的话，“咳咳咳。”

　　殷夫人赶忙去盛汤，褚霏接过瓷碗，一饮而尽，殷夫人盛多少碗他就喝多少碗。

　　直至殷夫人再也盛不出一滴，褚霏阻止：“好了阿娘，别再盛了，你今日起这么早就为了陪我吃早饭，未免太亏了。”

　　殷夫人乐了，故做谦虚姿态：“哪里哪里，怎么会亏了，只要是为我儿，不管做什么为娘都不亏……”

　　褚霏不太想听殷夫人说这些话，直接转移话题：“听阿娘说褚遥醒了，阿娘也该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自褚遥病重以来，殷夫人隔三差五就会去瑶池院看褚遥，估算一下，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
　　褚遥是病人，他上上次得知褚遥的消息，是在一个礼拜前，殷夫人说褚遥快不行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

　　殷蕤面色一沉，就要开口，恰时，门边传来敲门的声音，她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谁？”

　　褚遥推门走进，因为久在寒风中而轻咳几声，更显柔弱女子的姿态。

　　殷夫人笑靥如花，吩咐丫鬟万桂再去添一条凳子：“去给大小姐拿一条凳子来。”她又看向褚遥，“许是没吃饭吧？”

　　褚遥想回：没吃，在看到饭桌上被翻得一团糟的饭菜时改变主意，她不想吃她两人的剩菜剩饭：“刚喝下一碗药，如今没有食欲。”

　　殷蕤没注意到褚遥落在饭桌上的眼神，“那就不巧了，你吃了药我也不强求你，随你的意吧。”

　　褚遥与殷蕤同时移开视线，她的目光投向褚霏，“大哥？”

　　褚霏愣住，他听说她的大妹妹是个病样子，没想到是这副气血足的样子。但他有事要做，不能与褚遥聊天，“大妹妹。”

　　褚遥听到了敷衍两个字，对方不爱说话，她就不说话。

　　褚霏喝下最后一杯茶，站起身，向殷蕤和褚遥抱拳，“母亲，大妹妹，我有事先走一步。”

　　褚霏走了，房间只剩褚遥和殷蕤，殷蕤也撂下筷子，“怎的在这？”

　　褚遥如实回答：“本是想找阿娘来着，阿娘风华院的奴婢说阿娘在这儿，女儿就跟来了，。”

　　殷蕤不生气，“其他公子小姐可见过了？”

　　“没有。”

　　殷蕤沉思，“来的路上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现在呢？”
　　“也没有。”

　　殷蕤拉住褚遥的手腕，“既然你的病情有好转，我也应该让你见见你的弟弟妹妹们，时间越拖得长，感情越淡，你还记得逾姐儿吗？以前你们关系十分要好，自你病情加重以后，关系就淡了，她日日为你烧香拜佛，你可要对她热情一些。”

　　烧香拜佛？
　　褚遥不信鬼神，但好歹是一份心意，“逾妹妹的好意，女儿心领了，下次见面，女儿一定送她些珠宝首饰，以还祈福之情。”

　　殷蕤喜笑颜开，乐得合不拢嘴，她转头看向窗外：“我给你几日时间准备准备，三日后，府中大摆宴席，你能认识更多的人，包括你的未来丈夫。”

　　褚遥点了点头。
　　上次谈论未来丈夫还是几天前，那会儿，褚遥问殷蕤，若是那三人，女儿都不喜欢呢？
　　殷蕤回她，不喜欢就重新找。
　　现在却说，三人之中有一个会是你的未来丈夫，褚遥选择顺其自然，只要不出亏，她都能接受。

　　殷蕤又说：“你好好熟悉宴席上的客人，万不能闹了笑话，不要让未来丈夫看不起你。”

　　褚遥：“嗯，阿娘，女儿这就去办。”
　　褚遥盈盈行李。

　　屋中只剩下殷蕤，待褚遥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她才收回嘴角的笑容，她看向饭桌上的饭菜，吩咐丫鬟万桂：“没胃口，撤了吧。”

　　万桂伺候殷蕤多年，知道夫人的心思，“夫人，这饭菜是大公子……”

　　“撤了！”

　　万桂不敢再有怨言：“是，夫人。”

　　*

　　回到屋中的褚遥，大量搜刮府里的公子小姐的信息，打听消息需要银子，可原主整日都躺在床上养病，银子一样少得可怜。
　　她在梳妆台上看了又看，目光停留在一块匣子之上，她赶忙打开，是金子做的。
　　刚好她用不到多少银子，褚遥招手吩咐云扇：“那去当了吧。”

　　云扇确认道：“小姐，全部？”

　　褚遥以前不常用地珠宝首饰，珠宝首饰对她来说只是维持体面的工具，礼物的话……她从长计议，现在最重要的是探清府里的公子小姐的消息。
　　褚遥：“我病了大半年，与弟弟妹妹们生疏了，三日后有一场家宴，我想送弟弟妹妹们礼物，你把首饰当了以后，去打听他们的喜欢，尽量详细一点，我想多了解了解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云扇取走梳妆台上的首饰：“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褚遥想到云扇上次出门买书时撞见万桂，万桂是殷蕤的老丫鬟，万桂知道，就是殷蕤知道，她抬手阻止云扇：“等一下，你跟万嬷嬷一起去，万嬷嬷年岁大，有经验，说不定能帮我多了解了解弟弟妹妹们呢。”

　　云扇低头应是，走了出去。

　　褚遥看着空荡荡的梳妆台出神，日子越来越没盼头了，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