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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灵竺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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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在不断下沉,步留尘紧闭着眼,在无风的坠落中等待着死亡降临。
一秒又一秒,下坠的惊惧感拉扯着她,在彻底溺进海底的那一瞬间,她蓦地睁开双眼。
砰,砰。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步留尘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下意识摸向脖颈,却扑了个空。
平安扣怎么消失了……
四周仍然寂静无声,步留尘压下心中的怪异感,顺手拉开薄被,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幔,往外探头。
和奢华宽敞但无人气的明岁殿不同,这里陈设较为简单,透过窗棂倾洒在屋内的阳光也将此处衬托得温馨不已。
截然不同的两处地方。
很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死去,不说身体,意识也该消弭殆尽才对,可如今她不仅整个人都好好的,甚至还能隐隐感受到灵力的存在。
步留尘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紧巴巴的肉,用点力还能摸到骨头。
就连破碎的识海也被修复了……
“真是奇怪……”
她低声喃喃。
扣门声突然响起,缓慢而有节奏,一声一声敲在步留尘的心上,她心脏骤停一瞬,全身血液都仿佛凝结。
不容细想,步留尘迅速将薄被盖回身上,紧紧攥着被角,神情紧张。
不多时,门被轻轻推开,白衣女子逆着光站在门口,她注意到了屋内警惕的目光,
“……你醒了?”
音色如清冽的山泉,清澈透着凉意。
步留尘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可白衣女子一话落便迅速转身,留给她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更加奇怪了。
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步留尘索性将枕头立在背后,直接靠了上去。
将被子往上捂了捂,步留尘闭眼假寐。
静观其变,反正躺在床上的日子她也习惯了。
不消半刻钟,这间屋子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白衣灰袍,鬓边雪白,不开口便是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小友可还安好?”
女人笑意盈盈,进了门便直冲床边,还不等床上女子睁眼,她又脚步一转,顺手接了一壶热茶递到步留尘面前。
对方面色如常,接茶后还低声道了谢,水云生暗暗松了口气。
不打招呼直接进门还是不太妥当。
她偷偷瞧了一眼仍在小口喝着茶的步留尘。
还是病人,这多冒犯啊。
一口热茶下去,步留尘心中的郁结也散了不少。
想问的太多,她一时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此处是灵竺岛。”
水云生的解释恰到好处。
灵竺岛……
步留尘怔了一瞬。
四海八荒,无一人不知关于灵竺岛的传说,她当然也不例外。
那是独立于人、灵、妖、魔、冥五界之外的仙岛,传说中的禅门修行圣地,灵气充盈,也是众修士向往的登仙之地。
通往仙界的玉麟阶只会在灵竺岛开启。
但从未有人真正去过,五界千年来也无一人成功登仙。
久而久之,世人都道灵竺岛是修士尤其是禅修,陷入妄想而编造出来的虚幻之地。
她不但没死还来到了所谓“虚幻”的地方?
步留尘面上的表情极其精彩,水云生看了半晌,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将椅子拉得近了些,身子也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好奇:“许久不曾出过岛,那些修士都是怎么传关于此处的小道消息的?”
水云生突然靠近吓了步留尘一跳,她身子往后退了退,语气讷讷:“她们……她们都道此处不存在。”
水云生笑得更欢了。
“哈、哈哈……”
“那些修士还是那么爱胡说八道。”
她笑了好一会才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对也不对,灵竺岛确实是不存于世之地,它由众禅修的意念所砌,虚幻与真实并存,世人找不到来路很正常。”
水云生很是耐心。
“只有极少数人能得机缘入灵竺岛,就比如……”
“你。”
她的表情很耐人寻味,步留尘心间的荒谬感却越来越重。
上天是又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吗?
机会降临到一心向死之人身上,到底是缘还是怨。
步留尘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可没人生来就是该绝望赴死的,即便感情不断被利用欺骗,生命也被苦难蚕食,她还是想活。
无论如何,这个机会她都要牢牢抓住。
步留尘利落下床,俯首作揖,语气郑重:“请恩人准许晚辈拜入灵竺岛。”
水云生反应更快,在步留尘低头那一刻便使了灵力将她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既已得了机缘便是我灵竺岛的一份子,你身子还弱,快回去歇着。”
步留尘乖巧地坐到水云生旁边。
满意地点了点头,水云生重新端起杯盏,她轻轻晃动杯身,眼神流连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好半晌才悠然开口。
“灵竺岛的确是禅修修行之地,小友可想好了?”
确定入禅门了吗?
步留尘抬眼,直直对上水云生的眼睛,很是干脆:“此心不悔。”
世不渡我,我便自渡。
笑意漫上水云生眼底,她微微颔首,将一枚双鱼佩放到步留尘手心。
“入岛信物,也是身份象征。”
两条鱼栩栩如生,一大一小首尾相衔,玉佩下方还坠着莲花。
莲花呈紫黑色,在光线之下显得更加柔和发亮,这材质看着倒也不像普通木头。
将玉佩提到眼前,步留尘仔细看了看那朵精致的小莲花。
“是不是很漂亮?用灵竺岛特有紫竹雕刻的,身份证明的不二之选。”
看着水云生在一旁洋洋得意,步留尘犹豫半天才磨磨蹭蹭道:“可灵竺岛在五界修士眼里已经是虚幻之地了……”
禅门末法时代,估计岛外的禅修也不认识这传说之中的信物。
步留尘甚至可以想象出来,她若是举着双鱼佩自称灵竺岛禅修,那些修士必定会捧腹大笑,阴阳怪气自己得了失心疯。
“……”
水云生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
她轻咳几声,语气略不自然:“不妨事不妨事,你凭此物出入岛也方便,收起来罢。”
“晚辈谢过恩君。”
“还叫恩君呐?”
步留尘后知后觉,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迅速改口:“学生谢过师尊。”
水云生满意颔首。
“还未问过你名姓,为师先开个好头吧。”
“灵竺岛现任岛主水云生,刚刚那位是你师姐谈清缘,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顾你。”
谈师姐……
虽看不清她的眉目,但她总觉得对方有些亲切,一见如故。
“你谈师姐只是有些腼腆,不大好意思直接和你见面。”
水云生后半句接得极快,生怕步留尘误以为谈清缘不待见她。
步留尘嘴角噙着笑:“学生明白。”
“学生……步宁,拜见师尊。”
她起身再作揖,只是念及名字时,语气稍稍低沉。
“既入禅门,何不重新许自己一个名姓?”
修禅必练心,不舍前尘如何新生。
还未清醒前,对方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整十年。
虽不清楚步留尘经历过什么,但她语气里的失落做不得假,水云生又何其敏锐。
步宁不宁,听着可不太吉利。
许自己一个名姓?
步留尘的思绪停滞了一瞬。
……师尊说得对,既已新生,何不许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学生步留尘,见过师尊。”
片刻她才开口,一字一顿。
“步留尘,不留尘,此名甚好。”
“您若嫌拗口,可唤学生小名,阿宁。”
步留尘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她还是舍不掉亲人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
水云生的叹息几不可闻,她伸出手揉了揉步留尘的头顶,正巧对方披散着长发,手感也称得一个“毛绒绒”。
“不拗口,都是好名字。”
“可学生是人妖混血……”
“半妖也可以修禅吗?”
步留尘很顺从,就这么任着水云生将自己头发揉了又揉,她踌躇了好一会才将疑问说出口。
“为何不可?”
水云生的手停了停,脸上写着疑惑。
“修禅并不受血脉限制,不必忧心,灵竺岛的修炼方式比较特殊。”
受血脉影响,修士在灵气入体的瞬间就会转变为相应的妖气或者魔气。
而混血修士则因体内的不同灵气相排斥,修炼变得困难,心志不坚者也极有可能勤勤恳恳修炼几年,修为却寸步不进。
五界因此不允许不同界民结契,各界也因明争暗斗等等原因仇视那些“触犯天条”的界民,在风头最盛的时候,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而步留尘的母亲娘亲,便是掌权者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混血修士也一直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存在,被高高在上的“血统纯正者”蔑视厌恶。
“……岛外规矩竟变得如此之多么?”
水云生面上闪过诧异。
不过灵竺岛隐退已有千年,各界如今变化之大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混血修士修炼困难之事,灵界不早就有了应对之法?如今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苦了你们这些孩子了……”
水云生不由叹息,她握住步留尘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步留尘没答话,低垂着头眼眶微红。
眼看着天色渐晚,水云生顾及到步留尘还未痊愈,便停了话头。
她只道来日方长,嘱托步留尘平日多注意休息,不甚重要的事待身子康复之后再讨论也不晚。
“可还有什么想问为师的?”
临出门前水云生又问道。
“师尊可曾见过我脖颈间的平安扣?白玉质地,还有几道裂痕……”
平安扣凭空消失困扰了她许久,若不是刚刚水云生主动提及 ,她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机会询问。
有裂痕的平安扣?
水云生思考半晌,最后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听到预料中的结果,步留尘眸中充斥着难以掩饰的失望,她对上水云生担忧的眼神,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学生知晓,多谢师尊告知。”
水云生轻声道:“为师和你师姐一直在。”
“不要嫌麻烦,有需要一定要告知我们。”
考虑到步留尘还不熟悉岛内,她特地在桌上留了个具有传音作用的紫竹哨。
步留尘点点头,感激一笑。
“为师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水云生看了一眼窗外快要散尽的余晖,起身离开。
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将自己的思绪沉入空白,步留尘眼神发散。
吱呀……
步留尘回神,疑惑抬眼。
“哎呀忘了说了,过几日便是你们的入岛大典,需要到场录入符牒。”
水云生扶着门,朝屋内探头尴尬一笑。
我们?
“师尊,我也要有小师妹了吗?”
捕捉到关键词,步留尘眼睛一亮。
说到新生,水云生就来了劲,她直起腰,抖了抖袖子,施施然推门而入。
“嗯……小白姑且也算你的半个师妹吧。”
接收到步留尘的疑问讯号,水云生语气不疾不徐,一脸高深莫测。
“至于为何是‘半个’……”
“因为……”
步留尘屏气凝神。
“你们同门不同师。”
“……”
水云生轻咳几声,解释道:“为师门下只收了你谈师姐一人,若不是阿宁与灵竺岛颇有缘分,为师定要将只收一徒贯彻到底的。”
步留尘极其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会永远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
缅怀刚刚死去的属于自家师尊的敬意。
总觉得小徒儿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回想起今日步留尘乖巧的模样,水云生甩开脑海里的“荒谬”想法。
“你小白师妹就师从你费思量师姑,她门下学生可是灵竺岛上最多的。”
步留尘来了兴趣,水云生一话落她便兴致盎然问道:“师尊,灵竺岛学生想必很多罢?”
上千年诶。
水云生微笑不言,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三……三十万?”
步留尘瞳孔微微一震。
不过一座岛有三十万人好像也合情合理?
水云生摇摇头。
“三万学生也很多啦。”
步留尘点点头,毕竟自家师尊门下也只收了两人。
水云生再摇头。
步留尘面色犹疑。
“…灵竺岛禅门学生三千,这么形容好像也挺有排面的诶。”
她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微笑。
水云生晃了晃那三根手指头,微笑道:“三十多人。”
步留尘:……
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
“也是,招生贵质不贵量。”
“哎呀,就是招不到人嘛。”
“……”
水云生不甚在意,乐呵呵道:“不妨事,你聆世音师姑带着她学生出岛游历,顺带找好苗子去了。”
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不妙,一不留神就聊了这么久,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赶紧歇息赶紧歇息……”
“不然你师姐又要闹我了。”
步留尘被水云生催促着上床,恰巧后一句声儿小,她一时没听清。
目光稳稳投向时刻准备跑路的某人,她问道:“师尊你刚刚说什么?”
水云生懊悔不已,回神间还以为步留尘问的是首句,她无奈道:“说你快些歇息呢。”
将脸的下半部分埋在被子里,步留尘乖巧回应:“知道了师尊,师尊也早些休息。”
又是一个省心的学生,水云生嘴角的笑意真挚了些。
她蹑手蹑脚关上房门,走到院子中间时又抬头望了一眼刚升起的明月。
自己如今倒有些想念那出岛游历的师妹了。
不像话,刚出岛那几日还会传音说说趣事,后来师生三人竟如同失踪了一般,半点音信都无。
“难道她们真信了我那句‘招不到学生就别回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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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某山旮旯。
“大师姐!你又迷路了!”
红衣女子蹲在草丛间,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崩溃。
“阿羽,静心。”
女人一身素衣,气质温润,阳光照射下,颈间的璎珞项圈光彩夺目,衣上的金线莲花也随着她的步子时隐时现。
“师尊……”
商刻羽老老实实站起来。
聆世音微笑颔首。
另一旁的白衣女子神情懊恼,语气低落:“学生无能……”
聆世音摇摇头,语气温和:“不必自责,历练多有磨难也是常事。”
余光看到曲悲宵郑重其事地点头,商刻羽撇撇嘴。
她上次弄坏岛主留的传音哨时,师尊也是这么说的。
也就大师姐这一根筋容易被忽悠。
心神归于平静,曲悲宵双眉轻蹙,专心琢磨起手上的罗盘,眼神时不时望向四周。
“大师姐,实在不行让我来吧。”
煎熬地干等了许久,商刻羽坐不住了,“咻”的一下凑到曲悲宵跟前,眨巴着眼睛。
拿着罗盘的手一扬,曲悲宵面无表情:“胡闹,紫竹哨的尸身可还未凉透。”
商刻羽脸一红,眼神闪躲:“什么呀,肯、肯定是岛主拿了陈年旧货打发我们!”
不就是掉河里了,她还任劳任怨将它捞了回来拿去烘干呢。
没成想她一个瞌睡没看住,又落火里了,虽然哨身还好好的,用却是用不得了。
她又不是故意的。
“质量可真差!”
商刻羽嘀嘀咕咕。
曲悲宵敲了敲她的额头:“小心岛主将你列入黑名单。”
“天高皇帝远,岛主她老人家可管不着我。”
商刻羽眉毛一扬,语气得意。
聆世音轻咳一声。
“大师姐,你说什么?”
“都怪这里灵气稀薄,修不好紫竹哨就算了,我的记忆都被干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