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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往事云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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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清蕴为什么会如此怕水,每每看到江河湖畔,心中便会升起一丝难以言状的畏惧感呢?
这件事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云秦再度南下入侵,父亲奔赴战场,母亲作为随军医女,亦不能常伴自己身侧,只有怀瑾姑姑留在府内照看着自己。
她实在是思念的紧,便在沈砚修回宫探视自己的时候,苦苦哀求他,求他带着自己去看父母一眼。
巧在我军大捷,沈砚修也实在拗不过她,便偷偷带着贺清蕴前往了北境战场。
可谁都不知到,此去一别,竟是良辰好景虚设,而所有人的命运,亦随之改变……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云秦之人竟会卑劣至此,为了威胁爹爹,甚至于圣上,竟会派兵围剿两人,纵是沈砚修再拼尽全力保护,可她最终还是沦落敌手……
算来算去,贺清蕴竟成了威逼当朝丞相投敌的一个筹码。但她倒底是有气节的,从小到大,在她学过的圣贤书里,从未有过“投敌叛国”四字。
因而,在一次次计划逃脱失败后,万念俱灰之下,她选择了跳江殉国……
好冷啊……
冰冷刺骨的江水将她层层围困,呛得她几乎窒息,她本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不为人掣肘,了无生息的死去。可谁知……
有一束光照进了河里,伴着一道晴云初漾,接着便是万顷天光而至,宛若初升暖阳,带着她逃离了那做“魔窟”。
本是不相熟的两个人,在此刻却有了交际,像两道忽然相交的平行线般,就此闯入对方的生命。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的命本不该绝,亦不该承受这万般苦楚。
可那时走的太过匆忙,以至于竟没有交换彼此姓名,就这样擦肩而过……
当她磕磕绊绊回到营地以后,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应是满心欢喜的父母双亲,可谁知却是那漫天缟素,白茫茫一片,如同冬日初雪,覆盖了所有的生机。
母亲……死了。
可她的死却并不是无力的,她以探望幼女,为云秦军中救治时疫为由,带着那满身炸药,与云秦国主同归于尽。
云秦国失了君主,一时朝堂大乱,诸王为了争夺皇位,早已自顾不暇,苍梧国乘胜追击,这场连绵十年的战争,终是得以结束。
但在那之后,所有人都变了。
本盼着日后战争结束,与母亲一同游历山水的爹爹,决意入朝为官,与世族分庭抗礼。
而姑姑,亦决定不谈嫁娶,游走天下,四海为家。
自己也被接入皇宫,被皇后娘娘认为义女,与沈砚修一同长大。
贺清蕴常常在想,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任性,没有与沈砚修走上那么一遭,故事的结局又会是怎样呢?
母亲会不会不再那样凄惨死去,弟弟是不是也不会下落不明了?
可这样的家,终是拆散了。
往事历历在目,再度回首,依旧让人心境难安,徒增懊悔。
郑子瑜见她那样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不免担心起来:“怎么了?是晕船了吗?”
贺清蕴缓缓回过了神,听到了他的声音后,便也不想再去望那滔滔江水,她侧过了身,摇了摇头回道:“我没事。”
“你这看上去可不像是没事的样,是哪里不舒服吗?”
“许是最近的事太多了吧。”
郑子瑜俯下了神,将自己的披风摘了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柔声回道:“再多也不能累着自己。你要是实在难受的话……在这里小憩一会,靠岸了我再叫你。”
那声音是少有的温润清澈,宛若山间溪流,清泉流响,让人不觉心安。
正当贺清蕴靠在那船舱里,正欲阖眼小憩之时,耳边却适时传来了那老伯的话:“说起近来之事啊,老夫也是有所耳闻。佳节将至,倒是不得不让人想起,十八年前那一场御龙宴……”
“当年那盛景,纵是历数这建国十年以来再多的佳节,也不及万分之一。”
贺清蕴顿时来了精神,她坐直了身子,抬眼问道:“那应该是……前朝景国的时候了吧?”
十八年前,原是天下三分的局面,后来云秦南下,苍梧与景国联手击退敌军,可景国君主因此毙命,临死前,他将帝位传给了当今圣上,两国因此合并。
不过这到底是话本里的故事,孰真孰假,谁也不知,因此也有了这坊间三大传言。
那老伯点点头,接着娓娓道来:“是啊,彼时战乱迭起,虽不比今时,但却造就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奇才。”
老伯话音刚落,郑子瑜忽然也起了兴趣,他的眼中蓦地升起了一丝光亮,忙不迭的问道:“是谁呀?”
“世人皆称之为‘徐公’,至于其本人真名,大抵早已无人知晓了吧。那时世家当权,寒门难以出头。偏就生了这样一个人物,百家之道,世无其右,至于机关巧匠,更是难逢敌手。乱世之中,也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可自一场大战后,他便隐退归山,不再复出于世。”
“为什么啊?”
“这其间啊,倒是个中苦果难以言说。不过自云秦再度南下之后,徐公忽然出了山,办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御龙宴后,接着便弃笔投戎,抗击外敌了。”
“那他现在……”
“之后便杳无音讯,世人皆言,徐公的结局无非两种。要么是投奔外敌,要么便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了。”
说起这位徐公,贺清蕴是有些印象的,不过模模糊糊,早已随着记忆的流逝,渐渐冲淡了……
如今再谈起这位人物,在她心中,也早已有了定数:“人常道‘位卑未敢忘忧国’,我相信徐公断不会投敌,纵是再多威逼利诱,于家于国,定会两全,绝不负百姓嘱托。”
那老伯竟是顿了一下,许久,他回眸深深的望了贺清蕴一眼,那眸中闪过了万般情绪,让人望不穿,也捉摸不透。
船终是靠了岸,临行前,郑子瑜又是往老伯手里送了几个铜板,可老伯却是百般推脱,愣是一个子都没有收下。
绕过丛丛密林,拨开遮挡着的藤蔓,再往前几步,就到了那“世外桃源”。
贺清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郑子瑜要带自己来的,会是这个地方。
她诧异的望了郑子瑜一眼,一时间琢磨不透他究竟为何会来这里。
眼前之人却只是浅浅一笑,对着她关怀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贺清蕴一愣,他是想安慰自己?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
话还未说完,还未等郑子瑜回语,只见眼前跌跌撞撞的出现了一个身影,她定睛一瞧,原是那小安儿正往这赶来,不同于上次的戒备,他甫一见到贺清蕴,面上便是止不住的笑意。
贺清蕴摸摸他的头,柔声问道:“徐嫂呢?”
话音刚落,小安儿的面上忽然踟蹰起来,她望着贺清蕴默默许久,似是在挣扎着什么,怯懦懦的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是生病了吗?”
小安儿又摇了摇头。
贺清蕴与郑子瑜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她……”
可接下来的话,却又是让她们大吃一惊:“阿婆是医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一时间,贺清蕴的心也揪了起来,她忙的接道:“那你带我们去看看阿婆好不好?”
小安儿摇了摇头:“每逢五月初十,阿婆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不让我进去陪着。”
“啊?”
贺清蕴虽不懂这期间究竟是何意味,但她们既然会出现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那自己也理应尊重。
“那好吧。不过今日啊,我们陪着你,怎么样?”
小安儿眼中顺势腾起了光,忙的点头回应。
郑子瑜也俯下了神,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小木剑,轻轻放到了他的手中,笑着说道:“正好哥哥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知你喜不喜欢。”
两人很快便打成一片,贺清蕴坐在了院中的摇椅上,见着院中正玩闹的两人,心底的某个角落好似被填满了一般,仿若……
但她不敢想,只笑着打趣:“喂,你下手轻点,可别把人家孩子给教坏了。”
“怎么可能嘛,我这是在教安儿防身之术。”
“安儿这么一个文静的小孩子,你可别把你的泼辣手段全教了,不然啊……”
“不然什么?”
“不然就会像某人一样,整天打打杀杀的,一点内涵都没有。”
郑子瑜一时吃了鳖,索性便不再与贺清蕴接话,可谁知,他一回身,便瞧见那眼前那原本严肃着同他学习剑术的小孩子,倏的“噗嗤”一笑,转身便向贺清蕴跑去。
“诶?”
贺清蕴顺势将他搂进怀里,拿出绣帕为他轻轻的擦拭着额间的汗珠,又是调笑着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啊……让这位哥哥给你舞剑好不好?”
小安儿犹豫的看了郑子瑜一眼,嘴张了又张,却并没有回语。
贺清蕴刮了刮他的笔尖,继而说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想咯。”
郑子瑜指了指自己,眼中写满了疑惑:“我?”
贺清蕴微微抬起了头,那眼神中写满了不容置喙,仿佛在说:“不然呢?”
郑子瑜立时提起了剑,忙赔笑回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