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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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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拧着手指走在路上,满脑子却都是那句话。
我早就看出同得那小子对你有意,你们一道找个清净也好。
同得对她有意?
今夜乌云低垂,纵使府里点满灯烛也消不开黑压压一片,好不压抑。偶尔还有几声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
金福只觉心悸,入眼是树枝横亘在半空的虚影,掌心渗出冷汗,赶忙加快脚步。
心头还是一团乱麻,她只在爹爹曾经的话本中听过男女之情,却以为那是仙女姐姐与神仙公子的专属,就像小姐与薛二公子那样。
只是她现在知晓,仙女姐姐与神仙公子也可能只是媒妁之言。
至于同得的“有意”……
心脏不知在哪一步下坠,又变成轻飘飘一片浮毛,挠得她胸口痒痒,脚下的石板都成了棉花,连带着步子也欢盈起来。
突如其来的欢喜将她整个裹挟其中,一下让黑夜都亮堂了不少。
可很快她又觉得空落落,只有半颗心在粉红泡泡里翻腾,另一半是一团缠绕的针线团,永远也找不到线头。
找着找着,好像针尖无意中戳破泡沫,叫她胸口闷痛,喘不上气。
她对同得是什么感情呢?金福从未想过,只是一声声哥这样叫,好像真把他当成自己从未有过的哥哥了。
几块石头滚落的声响,金福这才发现,原来不是那般有意点亮了夜,而是不知谁提着两盏灯匆匆走过,倒如流星划落。
她记得二小姐重重的一巴掌,担心再撞到什么人,又要麻烦,于是绕开光源,走进石柱后边小径。
一切又重归黑暗。她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说话的声响。
“少爷,少爷,您别找了,那姑娘不在这儿。”这是芜菁的声音。
“不可能!”那人低声呵道,“我前几日分明见着她穿着府上丫鬟的衣裳,怎么可能没有这人?”
金福这才明白,大少爷卢景元在找一个丫鬟。她忽然想起上一个金福,只觉腹中坠痛。
希望那人能逃过一劫。
“明日叫几个丫鬟都出来,您一个个对着就是。”
“不行,被母亲知道了,她又要横刀夺爱。”
他声调委屈,金福却如坠冰窟,五脏六肺挤在一起。
她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又不敢挪动半分,只听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您,那您可小心点,被三小姐知道了我也……”
然后是碎银碰撞的声音,还有在半空飘扬的几声道谢。
金福蹑手蹑脚地进了洗衣房,这会儿空无一人,大概都去歇息了。
屋里黑灯瞎火,金福有些后悔白日忙前忙后忘了取衣服,拖到晚上才来这瘆人的地方。
她正长舒一口气,眼前却忽然亮起一盏灯,还有一张肿的不成样的人脸。
“啊唔——”
她正要尖叫,却被那人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金福的心脏再一次狂乱地跳动,那盏灯忽然灭掉,耳旁的打击声愈发清晰。
她浑身发软,几乎要倒在地上,被那人拖着,钻进一处木桶遮蔽的墙角。
“是我。”
那人轻声道,金福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位,只是心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是丹若。
她喘了口气,正要开口,又被人堵住了嘴。
“嘘——小心外边有人。”
丹若如惊弓之鸟,生怕金福闹出动静招来什么人。
金福看不清丹若的深情,只知道对方模糊的轮廓有些微不可闻的颤抖,捂着她的掌心也是。
她挑起眉,使劲眨巴眼睛,试着用眼睛问话。
“怎么了?”
丹若大概是读懂了,又嘱咐了一边小声说话,总算松开了手。
“大少爷。”她做了个口型,指指窗户。
金福想起刚刚大少爷挑灯搜寻的架势,心下了然,指了指自己。
“我刚在路上见到了,”金福也指指窗外,“走了。”
丹若如释重负,整个人摊在角落里,头发也凌乱的飞舞。
金福在丹若的示意下点起灯,这才看清她现在的模样。
几日不见,丹若瘦了好多,如今倒在墙边倒像是柴木。
金福心中有万千疑惑,最终还是汇成一句:“发生何事了?”
丹若无奈地摇头,被挤压的唇抿成一条狭窄的线,向下垂着。
半晌,她才轻声道:“前几日,走在府里,不知为何被大少爷撞见。他说,我同他梦里的仙子长得一样,非要娶我。”
金福才想起,大少爷在那场晚宴后不知哪来的兴致,好像出府游荡了许久,前些日子才回来。
“我自然不愿,躲了几日,偷偷寻了法子把脸变成这样。谁知道他这几日天天来寻,要不是芜菁告诉我,今晚就遭殃了。”
“我刚撞见大少爷在找人,好像还是瞒着三夫人。”
“都一样。”丹若还是摇头,“三夫人肯定要为难人,大少爷也不见得多在乎,今日好,明日不好。”
“当年我还想着,要是能被哪家人看上,当个妾,也算能安稳余生。最近倒是愈发觉得,外头世道安稳了不少,还是得靠自己过日子。可真要出去,我却也没这般勇气”
她说着,竟淌下泪来。
金福赶忙掏帕子,一块是小姐专用的,她又收好,将另一块递过去。
上面绣着那颗梧桐。
丹若又说,这几日又来了个梧桐,瘦瘦小小的,和金福刚来时差不多。
如今金福也长高了许多。
她眼里藏着怀念,更缱绻着无尽忧伤,要被永远无名无姓地困在此处。
金福上前轻揉丹若的肩膀,又替她顺了顺头发:“我们一同出去吧。”
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砸进丹若的耳畔。
金福看见她眼里重新燃起的亮光,露出一个浅笑:“我和同得约好要找个地方开家小餐馆。这几日我便去请老爷,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
“金福长大了。”丹若喃喃,没答应,却回握她的掌心。
丹若的掌心有些凉,大概是在这儿待久了,金福赶忙想扶她起来。
“大少爷也不记事,说不定过几日就忘了。”她宽慰道,门外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两人脸色大变,丹若手忙脚乱地想吹灭油灯,却被金福拦住。
她抱起一旁小姐的新衣,又把自己埋进一旁堆满衣裳的衣篓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谁啊?”
大少爷卢景元的声音幽幽传来:“我看洗衣房忽然有些光亮,便来看看。姑娘需要帮忙么?”
这时候倒关照起下人来了,金福腹诽。一旁的丹若也神色复杂。
“啊……不必了,奴才替小姐取个衣服。”金福推拒,正想出门,丹若在一旁疯狂摆手。
若是此时出去,要么被当成仙子,要么被识破。那时候他再进来转一圈,丹若便藏不住了。
“溪英的衣服呀?正好,妹妹出嫁,我也要出一份力。”
卢景元刚打发走芜菁,自己又不死心,偷偷溜回来,看见洗衣房忽然亮了灯,早在心里下了定论。
整个下房都找不着人,刚刚走了一圈也没见着谁过来,那一定是自己要找的仙子躲在里面。
他心中暗喜,又觉得兀自冲进去有损名声,便在门外替自己美言起来。
金福在里面焦头烂额,赶忙道:“就几件衣裳,奴才的活,哪里能让大少爷来做。”
卢景元只当是欲拒还迎,仙子就在里头插翅难逃,便也不着急,就在门口踱步。
脚步声响与窗子里灯火摇摇晃晃映出的影子,一下又一下,叫金福和丹若好不着急。
这下是真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大少爷,这么晚了,您快去歇息吧。”金福悻悻道。
“姑娘只听声音便能知晓我是谁,真是缘分呐。不如就从了我,做我的通房可好?”
见没了声响,他又道:“我是真的心悦姑娘,前些日子,我去了军营,那是战功不断。只是某天夜里梦魇缠身,最后梦到个仙子替我解了围。那人啊,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可叫我好找!”
他就这样在门外袒露起心意来。丹若摊手,意思是这话他早说了许多遍。
“大少爷,我并不知道此事,也与您素未平生,您怕是认错了。”金福轻咳两声,正色道。
卢景元分毫不信:“姑娘不必害羞,我可是真心的!”
金福在心里冷笑,不知道他是不是同上个金福也这般说辞,最后叫人惨死雪中。
里头还是沉默,卢景元哪里吃过这哑巴亏,压低声音,正了神色:“姑娘不必担心,我一定瞒过母亲,瞒的好好的。不会和当年的金福一个样。”
听到这名字,金福和丹若都是脊背发凉。金福尤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染红的雪天,那天她失去了爹爹,失去了家,失去了过去,好像也失去了性命。
眼底染上恨意,却无处发泄。
她们只能无力地冷笑,笑这冷血少爷竟故作温情,更笑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竟然还记得一个丫鬟的名字。
他那声音低沉地穿过窗檐,甚至染上点威胁的意思。
金福轻声细语地回话:“大少爷,奴才向来服侍大小姐,从未见过您,还请大少爷放过奴才。”
那人沉默许久,身影也不再移动,只是影子在火光下摇摇晃晃。
金福听到窗户嘎吱的声响。
脆弱的锁扣摇摇欲坠。
他要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