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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梦 ...

  •   红烛微动,光影横斜,虞戚身着嫁衣掩面端坐,低垂着眼,秀眉皱着舒展不开。头上顶着高髻,青丝间叠映着光,匠人手打的金冠步摇似有千斤重,压的她喘不过来气。

      她因父亲官职调动,来到京都堪堪不过半年,自家宅子还没认全,多数时间游走于贵夫人们的宴会,又要困于闺阁之中,只待黄昏吉时,与堪堪一面之缘的丈夫成婚。

      婚事在她及笄礼前就定好了,是由前太子教授先生,于酒后同虞家老祖谈笑间,挥一挥衣袖指着对方定下,素娟墨字,抵赖不得。
      苦苦呆坐在喜房,虞戚只见红黄交映的光影透过绢纱落在地上。寝殿里听不见外面的热闹,听得雨声渐强,丫鬟婆子都没在屋里,她微微移开扇子,松松力气。

      屋外骤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斜风细雨被豆大的雨滴包裹着,砸在屋檐上,长廊外,呼啸的西风卷着灯笼里的烛芯,玩闹似的,忽明忽暗。没有一声雷,却激得虞戚心里轻颤。雨没有阻碍,全然倾斜着砸下来,浸润窗纸,水气夹杂着寒意从缝隙中进来,浸入衣裳,钻入肌肤,让人寒颤。

      “啊!”
      尖锐痛苦的声音从长廊上传来,虞戚听得出是春锦的声音,此刻的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有问题,诺大宅子的主人家办喜事,新嫁娘子还在喜房里,周边却没有丫鬟婆子上来说喜庆话讨彩,安静得异常。

      虞戚脱去金丝绣成的外袍,拿起烛台藏于身后,站在微掩的门后轻轻拉开。只见狂风暴雨中,春锦一身血衣躺在地上,她颤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紧攥烛台,长廊上微弱的烛光似烈火灼烧着她的眼睛,心也焦灼起来。

      长廊外是人工挖掘的湖,雨打在湖面掀起波澜,长廊没有一人,眼下还是春锦的尸体,虞戚攥紧衣袖,强迫自己冷静。
      耳边风声雨声,比寂静还要令人恐惧。白日里明明是春风灿烂,锣鼓喧天,前厅里还有宾客,虞戚想不明白戒备森严的亲王府邸为何会出现刺客。

      孔武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丝毫不加掩饰。
      虞戚迅速做出反应,攥紧裙摆,蹑脚急切地躲到厢房侧面,将身子匿在水缸的阴影里,脱下外衫,用布料包裹着步摇拆卸,直到确定不会发出异响为止。

      脚步声停在长廊中,停滞一瞬,又来回踱步,继而渐渐远去。虞戚借着大雨的掩饰,想赶去院外喊人来,却不知从何处走,只能贴着墙根乱转。

      直到虞戚来到了一处地方,低矮破旧的厢房不像是亲王府的建设,没有光影,一声声痛苦鸣叫穿破雨夜,是从地下传出来的。

      接着,声音此起彼伏,男女老少都有,是用刑的痛苦哀嚎,还有叫骂声。
      虞戚呆愣,话中的人是……她的父亲?!
      就在她凝滞时,身后之人扬起木棍,猛然砸向虞戚的头部,钝痛晕眩,天旋地转,耳鸣,丧失方向感,最后,虞戚再无意识。

      “岳丈,如今这可怎样是好?你的女儿可不好糊弄。”
      虞戚意识模糊,勉强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地牢,双手被麻绳牢牢反绑在背后,她反手勉强摸到绳结,熟悉的结法出自父亲之手,无一人能解开。

      相比丰神俊朗的新婚男子,虞父更多的是喜怒深藏于心,毫不外露,皮笑肉不笑,看似儒雅,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阴险主意,毕竟是从蛮荒之地一步一步攀升到如今的御史令,谁也不能阻拦他的脚步。

      虞父接过盛宥泽递来的茶,轻抿一口,才淡淡然开口:“这有何难,戚儿一向聪慧,有自己的主见,要让一个人永远闭嘴,世子应该比老夫清楚。”

      “世子好耐性,千方百计求娶小女,却在新婚夜将老夫唤来这里,又引小女前来,好计谋啊。”

      阴暗处惨叫声不断,声声泣血,虞父似是听不见,“世子是在向老夫施压?”

      盛宥泽拱手行礼,真诚发问:“怎敢,虞公可是廉洁奉公,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御史令,宥泽只是代长公主问虞公一句,皇上流落民间的那位可找到了,毕竟时间不等人。”
      “那老夫可不清楚。”

      “哦,那这样呢?”
      盛宥泽摆了摆手,侍卫干脆利落地挥刀直直刺穿虞戚的肩膀,鲜血汩汩,浸透了她亲手绣成的嫁衣。

      皮肉之痛远比不上心里的悲痛,虞戚终于明了为何父亲拒绝了金陵城的秀才少爷们,将她捧得如天仙圣女般不可亵渎,原是为了牵制住盛宥泽,多年来的情分如灰烬般一吹就散了。

      虞父轻叹一声,“可惜了,可惜了。”他站起身来抚平外袍,走上前去将虞戚凌乱的头发收拢齐整,就像小时候那样,“劳烦世子转告公主殿下,要想找到人,前提是老夫不要再看到吏部那个小小尚书。”

      “自然。”

      盛宥泽伸手,“虞公慢走。”

      虞戚顾不得肩膀上还刺着匕首,抬手抓住虞父的衣摆,随着胳膊的摆动,刀刃摩擦着血肉,每时每刻都在痛着。

      虞父顿住,脱下外袍披在虞戚身上,“世子可要好好处理好这件事。”
      男人逐渐远去,虞戚卸力跌坐在地上,抬眼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并不期待他会放过自己。果不其然,男人眉眼间尽是愤怒,既然他动不了虞父,那受到的屈辱总要有地方发泄。

      可她想活着。

      “来人,把她丢到湖里去,待到深夜,多去请几个大夫,闹的越大越好,对外称世子妃突发恶疾。”

      -

      “虞姐姐!”
      “你不是说事成之后,你就将这岫白珠钗赠与我,如今可是反悔了?”

      耳鸣声减弱,虞戚耳边的声音清脆,嗔怪也让人听着舒服。
      微微定神,目光所视之处春光乍泄,透过亭檐上的雕花空隙,扑在她的脸上、手上。

      光的温度就在手上,虞戚无意识的蜷缩手指,想抓住醒来后的这束光。一绺春光,在这一刻,就是她的曙光。

      虞戚停留在光里,身旁的少女可不会。一步并两步来到她身旁,怪异得顺着虞戚的目光看去。

      “虞姐姐,你可是反悔了吗?”宋宁所视之处,只是平常阳光,疑虑道:“依照姐姐所言,将那人狠狠鞭打一顿,如今还关在铺子里。”

      虞戚似没听见,神游之外,凭着身体的记忆,往亭子外走。青石砖在池中垒起的小道,左右苔藓湿润,她走得跌跌撞撞,织锦绣面的鞋泥泞不堪,裙边浸湿,没有往日里骄横贵气的模样。

      在宋宁眼中,此时虞戚的样子像极了母亲平日里讲的“鬼上身”。正在她思忖之际,虞戚竟一头栽进水里,昏死过去。

      -

      虞戚昏睡两天一夜,高烧不退,面色如纸,面颊却带绯色,虞府里医官进进出出,无一例外,摇头摆手。

      夜幕下,府邸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提着灯笼肃色站定,等着主子吩咐。

      思柔阁的正屋噤声,两个大丫鬟在厅里跪着,宋宁耷拉着眼睛,安分得站在床边。

      虞戚眉头紧蹙,梦魇住了,唇瓣紧闭,药是一点都喂不进去,手里紧紧攥着床边美妇的手,如她而言就是救命稻草。

      虞戚的梦里,记忆混杂,雨夜鲜血,地牢咒骂,历历在目,还有虞父那冰冷的眼神。木屑深深刺进皮肤,血肉模糊,似乎还不满意,还要用匕首慢慢划开。

      虞戚眼睛紧锁在男人身上,牢牢记住他的相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湖水冰凉,鲜血在水中洇开,带着悔恨呛进肺里。

      -

      “姨丈姨母!虞姐姐醒了!”
      虞戚愣神,目光晕眩,盯着镂空雕花的床顶,思绪乱如搅合在一起的丝线,身上并无刺痛,只有落水后的寒凉,她这是……

      猝然眼前窜出一颗脑袋,虞戚心不可抑制悸动,看清了来人,只得仔细着语气,“宋宁妹妹,好生吓我一跳。”

      “虞姐姐,你前日怎么了,心神不宁,还栽进水里,害得我好担心。”

      女子声音清脆,言语情真意切,眉眼间带着少女的娇媚,语音未落,接着又传来啜泣声。

      未见人,声先到,啜泣声从屏风后传来,虞戚抬眸,只见一墨眉星目的男子,扶着一削肩细腰,眉梢眸色之间带着情思的女子,缓步走来。

      “我的戚儿受苦了,”大夫人伸手抚向虞戚额头,“可还难受,药可吃了,你明知自己落过水,怎还往那池子边去,早早让匠人把那池子填喽,可别祸害我的戚儿。”

      虞戚回想起来,这是她及笄礼之前的事了,所以,她回来了,回到还在金陵城,远离京都的时候。

      虞父正欲开口责备,被大夫人拦住,“那等府上大夫再来看一次,戚儿要好好吃药……咳。”气若游丝,每说一句都似乎用尽气力,咳得止不住。男子满眼心疼,扶着女子又离开。

      虞戚看着父亲的背影,想起那晚雨夜,她无法想象此刻的幸福甜蜜有多苦。

      宋宁确定姨夫走了,凑到虞戚床边,伸出手,“虞姐姐,你既已经醒了,事我也办妥了,那岫白珠钗可否给我。

      “下个月姐姐就要搬去京城了,那时候不缺首饰的,过几日的踏青那孟小姐也要去,我可不想被她比下去,姐姐,我的好姐姐,你那岫白珠钗可是在京城鹊踏枝定制的,我戴上可不艳压群芳,替你狠狠出气。”

      愤怒和疑惑充斥着大脑,落水后的高热还没褪去,虞戚被宋宁吵嚷得头疼,下意识唤婢女:“春锦,将我那檀木匣子里的珠钗取来。”

      春锦应声缓步走进来,看见相识的人,虞戚眸子湿润,记忆里那个沾满鲜血的脸如今白净,充满生气,是能说会道的春锦,是活着的春锦。

      宋宁不过十岁出头,藏不住欣喜,“谢谢虞姐姐,前天那庶民冲撞了你,就应该好好教训,谁让他……”

      “你说谁?!”虞戚抓住了重点,她昏迷前好像听见什么鞭打、商铺,女子之爱美,这是她被传善妒骄横的时候。
      宋宁不解,但拿到了心心念念的珠钗,唯虞戚马首是瞻。

      虞戚前世经历了生死大事,面对未及笄少女的心事也是无力,她既重来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铜镜中的女子,精致面容,略施粉黛,风韵略显,眉梢间带着情,是个妙人。
      春锦将珠钗全往虞戚头上堆砌,十几岁的妙龄显得俗不可耐。

      “姑娘,您这是?”春锦手中的金钗被虞戚夺过,头上的金蝶花树冠也被取下,春锦记得,这是自家姑娘最喜欢的冠。

      虞戚轻轻握住春锦的手,温热粗糙,笑着说:“不那么麻烦,轻快点。”

      -

      虞戚侧靠在软垫上,马车里点着熏香,三面糊着软布,铺着锦被,生怕磕碰到主子。
      宋宁好玩,吃着蜜仁糕,不停的掀起竹帘向外张望,“咱们这是去哪?去宝斋阁吗,听说那出了新的糕点。”

      虞戚内心轻叹,去给自己收拾烂摊子。模仿少女的娇俏模样得心应手,她本就擅长伪装,更何况是少时的自己。

      宋宁看着商铺门紧闭,心道不好,她也没想弄出人命,要是被她父亲知道了,非得剥一层皮不可。

      想到这,宋宁嚣张的气焰没了,双目含泪,推开门进去,找到了一身伤的男人,血迹染红了衣服,污血凝在脸上,“虞姐姐,他会不会死啊……我没想害死他,原本是要找大夫的,结果你一落水,我给忘了。”

      虞戚俯身轻探,发现此人还有呼吸,不过进气少呼气多,“去叫府里小厮过来,将这人送到医馆处,好好照料。”

      她环顾四周,大致可以看出此人做什么营生,不过店里被砸的找不出一个完好的物件,虞戚命春锦将钱袋取来,放到柜台后方,足够半生所用,让小厮给受伤之人带话,“这是虞二小姐赏的”。

      未出阁的女子怎会去市坊里的医馆,虞戚留下两个小厮打扫、修补商铺,自己则上了马车。

      车内静谧,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滋滋作响,马车外是小贩吆喝的声音,声音隔着布料传进来,虞戚权当是助眠了,皇子、御史令和长公主,这几个要素怎么看都不着边际。

      如今一切都是未知数,她还有改变的机会。
      “姑娘,八仙斋到了。”

      虞戚看着门庭繁华的饭馆,牌匾大气,上面的字犹如飞龙舞凤,提笔之人并不一般。
      八仙斋是兴安州最大的酒楼,每天接待多是富商和来往官员,店小二混的油滑,看见虞戚,带着恭维的笑说:“虞二小姐来了,上房给您留着,请。”

      虞戚上到二楼,随意看着店内的装潢,视线扫过长廊尽头的隔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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