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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试探 ...
太子的那滴血,祝长安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红痕划过“章华殿”牌匾的那一瞬,她目光平视前方,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她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尤其一双眼睛比草原上的海冬青还要锐利,不必抬头也能知道,在层叠交织的宫阙上,太子正在阁楼中俯视着自己。
避而不见,反倒用一滴血故弄玄虚,祝长安在心里走马灯似的过着这2日的场景,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她毕竟是祝山青的孙女,太子此举恐怕是要存心试探她。
她垂落眼睛盯着脚下一片身影。
京城虽然刚下过一场暴雨,艳阳高照,火伞高张,微风中却流淌着令人窒息的闷热。
她已经在院中站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自己自幼习武,练就一身钢筋铜骨,换上那弱不禁风的美娇娘,此刻恐怕早已经昏死过去。
想到这里,祝长安额头上划过豆大的汗珠,涂了胭脂的脸颊红的吓人。
她站在烈日下身形摆动,摇摇欲坠,轻咬着后槽牙不至于让自己摔下去。
毕竟地上全是没有来得及扫清的积水,要是真倒下了,那才真是狼狈。
祝长安自认为还没有那个魄力,只能期盼的望着殿门。
待衣衫第三次被汗打湿,殿内终于传出太子召见的声音。
祝长安整肃衣冠,捧着文书准备入殿,刚迈步却发现脚底酸沉酥麻,双腿更是阵痛无力。
“嘶——”
她捂着腿长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可惜那些守在廊下的宫女只是淡淡的看着,无一人上前帮忙。
祝长安停顿半晌,只好缓步入殿。
进门的瞬间,她先是被浓郁的药味熏得晕头转向,看清楚殿内的陈设后,更是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正南向摆着一架福禄仙鹤的木雕屏风,雕工并不怎么精致,木料也老旧,还有好几处油皮都脱落了,露出半截木色来。
太子的书案更是惨不忍睹,非但不能与陛下九龙镶金的梨花大案相提并论,边角甚至出现几十条裂痕,灰尘堆积,木屑散落。
当朝太子,寒酸至此?
祝长安下意识想要蹙眉,想到这里是东宫,硬生生忍住,瞪大一双无辜水灵的眼睛。
“让宫正久等了,是孤之过。”
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谢承祜施施然从屏风后现身。
不知道是不是殿中没有掌灯的缘故,祝长安只觉得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只有唇畔挂着一丝未擦干的血还能点缀颜色。
祝长安心底好奇:也不知道是咳血还是“吃人”?
光线昏暗,反衬得谢承祜眼眸愈加明亮。
祝长安依照宫规向太子行礼并递交文书,他只是接过去,并没有打开查看,
“听闻内侍对宫正不敬,是孤疏于管教,宫正勿怪。”
君臣二人入座,谢承祜一脸谦和恭敬,亲自将茶水送到祝长安手边。
祝长安一脸受宠若惊地接过,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
满朝文武都说太子礼贤下士,不仅对授课的讲师们毕恭毕敬,连低品阶的官员们也温言抚慰,看来对自己太子还是要用一贯的作风,她倒也乐得配合,做出一般明君贤臣的模样。
“殿下言重了。”
一个宦官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冲撞圣人御赐的女官,显然这背后有人授意,绝不是宦官一人张狂之过。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太子既然这么说了,她作为臣子,无论如何也只能笑脸应承。
祝长安拿捏着腔调恭维道:“早闻太子殿下贤明,臣今日一见,果然如沐春风,日后臣奉旨在东宫行走,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多多包涵,臣今日先行赔罪。”
“宫正既是圣人心腹,一言一行自然是东宫表率,不必过谦。”谢承祜轻扬起嘴角,笑意温煦。
太子的表情浑然天成,哪怕祝长安在圣人驾前练就一双慧眼,仔细观摩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一炷香时间过去,两人也寒暄的差不多了,祝长安本打算起身告退,却听太子突然问道:“听闻宫正是安定侯的孙女?”
祝长安脸色稍变,手指紧紧攥着帕子,低声回答:“祖父正是安定侯祝山青。”
谢承祜悠悠叹了口气:“令祖令尊守护边疆几十年,也曾有功于朝廷,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他双眸含着悲痛与惋惜,抬头看过来是七分真,三分假,祝长安琢磨不透他到底要说什么,只能跟着他叹气。
“幸而圣人登基之后为家祖家父洗刷冤屈,想来他们也足以含笑九泉了。”
“说起来,当年孤霞山一战格外蹊跷,圣人虽法办了镇国公父子,但他父子纵算手眼通天,从户部到兵部,从京城到边关,想来没有那么容易成事。”
谢承祜端坐在上,眼底却满是对英雄落寞的悲伤。
有那么一瞬间,祝长安差点以为这位太子要和自己交心了,可这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
“当年之事已经结案,无论如何也算是对祖父和父亲有个交代。”
她并没有把话说绝,只等着谢承祜的下文。
谢承祜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满是对他身为后人却不思复仇的指责。
可惜祝长安的眼睛里太干净了,仿若毫无杂质的宝石。
谢承祜也有些恍惚,依旧拿出他那一招淡淡的忧伤。
“是孤多言了,看到你难免想起你祖父和父亲。”
两人又互相应承两句,祝长安这才告退出去。
眼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谢承祜突然问道:“先生以为此人如何?”
太子少傅张松岩突然从屏风后走出,目光灼灼盯着少女远去的方向。
“依臣所见,不过尔尔。”
“哦?”谢承祜兴味盎然:“何以见得?”
张松岩坐在太子对面,拿官袍抹掉书案上的浮灰,又用裹成粽子的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此女入东宫不足一个时辰,殿下不是一直在试探她吗?”
从李明忍故意激怒,到那一滴血的试探,还有炎炎烈日的暴晒,一桩桩一件件,谢承祜只想知道,此女到底真如宫中所言纯然无辜,丝毫不会半分武功,还是深藏不露,另有图谋。
“殿下询问安定侯之事,此女焦急之态不似作伪,所谓喜怒不形于色,况且她是圣人派到东宫的耳目,如何能在殿下面前露出软肋呢?”
谢承祜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绢帛,将上面如蚂蚁般的小字再读一遍。
他有些心神不宁。
“元娘也说,十年以来,此女并无过人之处。”
张松岩嗤笑一声:“一介女流而已,殿下太过看重了。”
谢承祜猛然抬头,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惨白的脸上带着一层的红晕,逆着光看过去有些阴鸷。
“先生可知,圣人何以有今日?孤何以有今日?”
他将绢帛收紧,再次放回袖中,再抬头,早已没有病弱之态。
“正是因为天下男子皆如先生一般,以为圣人只不过是一介女流。”
张松岩脸色骤变,师徒多年,他又如何不知圣人是扎在太子心中的一根刺?
他自知失言,慌忙起身告罪,惶惶不安:“是臣愚昧,殿下思虑缜密,臣不能及也。”
谢承祜脸上的表情极度变化,最终下座,亲自搀扶先生,又换一副懵懂无助的样子,紧紧握住张松岩的手。
“并非学生多疑,实在是如今风雨如晦,你我师徒不可有丝毫行差踏错,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况且。”
他意味深长道:“学生看来,安定侯的后人不该如此平庸,若当真如此,此人之心,深不可测。”
张松岩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刚想伸手去擦,手臂被太子攥住动弹不得。
他冷静下来,思虑片刻后答道:“好在如今殿下已然布局,此女若当真有两副面孔,定可叫她失信于圣人,若她当真痴傻,正好做殿下手中一柄快刀。”
话音刚落,刚回到住处的祝长安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看着眼前与章华殿一样破落的寝阁,突然回想起圆壁城那个舒适宜人的小院。
虽说自己蒙圣恩拔擢,连升两级,但处境与先前相比却是天壤之别。
“宫正,这些发钗放在何处?”
宫女若水抱着妆奁站在门口,看到阁中行囊堆积如山,一时间竟没有下脚的地方。
作为正五品女官,照例由两名宫人服侍,一名内宦传话往来。
既然是女官的心腹,这些人本应由女官本人前往内宫抽选,可惜祝长安上任仓促,加之从内宫调往东宫,这些人也只能由东宫临时派遣。
“放,”祝长安刚想吩咐,看了一眼即将散架的妆台,突然闭上了嘴。
她找来内官徐善行,塞给他一把钱:“你去找个工匠来。”
这屋子得好好修一修。
徐善行请的是专供内宫的工匠,因为拿着祝长安的手令格外方便。
四五个工匠敲敲打打,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将室内修缮一新。
祝长安有些意外。
也不知是工匠们手法娴熟,修缮起来格外的快,还是说……
她俯身收拾箱子,宫女芙蓉端着一碗面进来,笑着说道:“宫正忙碌至今还没用膳呢,不妨吃些东西再收拾。”
若水蹲在墙角擦拭地面,闻到香味儿立刻站起身来:“一晃眼都这个时辰了,芙蓉姐姐如此一说,我也饿了。”
说着,还没等祝长安发话,她便净了手,拿起一盒糕饼与芙蓉分着吃起来。
祝长安没有回头看他们,心底却有些发笑。
她是宫里长大的,规矩礼仪一概由邱尚宫和王尚仪教导,尤其陪伴圣驾这些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所结识的宫人莫不如此。
上官还没发话就擅作决定,这样的事,祝长安倒是第一次见。
她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任由芙蓉若水两人打闹说笑。
日薄西山,寝阁里烛光跳动,忽明忽暗,正好照在她半张脸上。
她进东宫不到两个时辰,却把这几年都没见过的稀罕事全都看了一遍。
堂堂东宫的太子,一个国家的储君,布政的地方竟然如此破败不堪,连手下的宫女,宦官都没有规矩。
若是让外人看见这些,只怕有人会说圣人偏心不够,眷爱太子,或者说英王咄咄逼人,让太子不得不隐忍。
可在祝长安看来,这位太子手段高明,城府极深,短短几句话,就想搬弄当年的旧案。
她用余光瞥了两名宫女一眼,想必这里面有细作,也有试探。
除了此行的目的,祝长安倒是没有什么需要防备人的,她好歹在宫里做了几年的女官,该有的权威还是要立。
“宫正?不用些吗?”
芙蓉走近,柳眉轻蹙。
祝长安按了按额头,瞥了一眼正在偷偷打量自己的若水,始终挂在脸上的随和顿时消失,忍不住冷笑一声。
祝长安:演吧活爹,谁能演得过你?
谢承祜:我们连演技都是那么般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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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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