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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作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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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王梁明礼倔强地梗着脖子,看似毫不在意谢承祜的主张,但他那双招风耳却竖了起来,唯恐错过一个字。
圣人这一问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玄机。
谢承祜一向以仁德示人,朝廷内外哪个不知道他敦厚仁孝,且他自己方才也说了,不想为了皮毛之事伤了自家兄弟。
谢承祜若是主张从严处置,仁爱之名就此荡然无存,可他若是主张从宽发落,圣人正好借这个机会就坡下驴。
圣人一双凤眸垂在谢承祜头顶,他本人低头凝思并未察觉,反倒是一旁的祝长安眉头紧促。
祝长安觉得自己近日有些古怪。
太子与英王相争,她正好可以作壁上观,然而此刻她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忧。
自己到底在担忧什么?
“儿臣与明礼本是手足兄弟,如何能擅自处置?此事既已呈报陛下,听凭陛下圣裁。”
圣人听完,表面虽没有什么波动,上下牙齿却几乎要咬碎了。
祝长安差点想笑出声来,其实也不怪圣人不喜太子,谢承祜在宫中行走这些年,说好听了是谨小慎微,从不敢行差踏错,说难听了就是滑不溜手没有半丝人气。
但凡圣人想让他做决断,他总是踢着皮球甩到圣人脚下。
可是自古君王都喜欢揣度上意的臣子,既能办事也能背锅,谢承祜显然是反着来的。
梁明礼已经琢磨出太子的意思,于是抢先做了这个捡皮球的人。
他跪在地上哐哐磕头,诚意之真,连祝长安都看得瞠目结舌。
“求圣人明鉴!这些事臣没有做过!臣与马友三不过数面之缘,并不熟识,又谈何贿赂他的家眷,盗窃东宫财物呢?”
说着,他眼角竟然还滚落几滴泪珠,连摸带爬抱上圣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不可怜。
世人都说妇人刁蛮,若遇到丁点小事,总是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此刻祝长安看着英王这副狼狈的样子,突然觉得天底下的男子与他们口中的妇人又有什么分别?
她又看了一眼太子,笑得饱含深意。
太子是最会作戏的,她在东宫这些日子已经领教过了,直到现在脸上还笑得僵疼,只是不知道太子遇上英王究竟是棋逢对手还是立分高下?
圣人被梁明礼哭得烦不胜烦,好几次想把他踹飞,又想到这是自己娘家唯一的侄儿,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一个眼色瞟过来,祝长安赶紧起身把梁明礼拉开,一直拖着他跪到太子身后,距离圣人五步之遥,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英王也太沉了些,自己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险些拉不住。
“你有没有做过,朕怎么知道?有什么冤情也只能与太子说了。”
圣人摆明了是想要看这出好戏,谁也不能站在干岸上坏了她的兴致。
梁明礼红着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望向太子,一开口是说不完的委屈和心酸。
“臣自认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殿下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臣呢?”
祝长安倒吸一口凉气,英王扣帽子的能力也不简单。
谢承祜转过身来看他,虽然没有像英王哭得那么狼狈,但是眼睛里含着一滴泪要落不落显得更加无辜。
“你我手足至亲,为兄何时难为过弟弟?往日里你做些事,为兄替你遮掩也就罢了,我的东西你也尽管拿去,只是何苦把手伸进皇宫呢?你若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寻我来要啊!”
谢承祜明显技高一筹,看似是做兄长的对弟弟悉心呵护,但却把英王以往的行径全都揭了出来。
英王贪财好色,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把主意打到宫城之内。
早些年他在官场走动,手里毫无节制,见了面就要送人家一把金瓜子,连抬水缸的小太监都得了他的好,满嘴说他的好话。
大把的钱撒下去,虽然得了些所谓的民心,可也很快就把圣人的赏赐花得一分不剩。
亲王的俸禄微薄,当时他刚进京,甚至还没有食邑,眼看着家里下一顿就揭不开锅了,只能到圣人面前打打秋风。
起初是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摸走了两仪殿一只琉璃瓶,直到夜间云娘子命人洒扫宫室时才发现少了东西。
可这会儿东西早就被送出宫去典卖了,负责看守琉璃瓶的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云想容深知此事涉及到英王不宜传扬,只能私下里告诉圣人。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祝长安还记得当时圣人斥骂的声音她守在殿外都能听见,从此之后英王终于管住了手。
他有前科,如今明知故犯似乎合情合理。
圣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干脆坐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他们慢慢拉扯。
梁明礼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依不饶道:“是臣福浅德薄入不了殿下的眼,殿下既然指责臣,无论臣有没有错,都是有错,臣本应该坦然受着,但这件事情既然涉及到了陛下,还请殿下千万说清楚。”
谢承祜一颗泪正好滑落脸颊,恍惚间竟有些星辰坠落的美感。
他悲戚地望着圣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此事儿臣本不想再追究了,既然涉及到了陛下,还请传人证进殿。”
圣人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守在亭子外的小太监们听见,一个脚快的急匆匆跑到湖对岸,领着东宫侍卫把刘氏带了进来。
听说今天要来拜见女皇,刘氏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刚出地牢的时候她就脸色苍白,险些站不住,这会儿在湖边晒了半晌的太阳,走路的时候更是有气无力。
刘氏一条腿没抬起来,差点摔在亭前的台阶上,她几乎是被人架着带了进来,连怎么说话都不晓得。
谢承祜看了一眼圣人的脸色抬手禀报:“此人正是马场管事马友三之妻刘氏,她深知英王与马友三往来细则,那箱宫里的珠宝也是刘氏呈上。”
圣人连眼皮都懒得抬,示意太子继续说下去。
“刘氏,圣人面前如实回话,孤且问你,马家祖坟中的六箱财帛从何而来?”
刘氏哆嗦到下意识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太子是在问话,只能如蚊呐般说了几个字:“回殿下,是英王。”
谢承祜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只看财宝之多,想来英王与马友三联络也非一日,他二人是何时有了联系?又是何时往你家送这些财宝?”
刘氏嘴唇动了又动,结果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看太子的眼睛,直到云娘子连声催促,才说了一句:“草民不知。”
祝长安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了一声不好。
太子问的这些话在入宫之前已经请府中的幕僚仔细推演过,也已经交代了刘氏该如何回答。
短短几页纸,刘氏在大牢里守着他儿子的时候几乎倒背如流,这会儿却又说自己不知道?
谢承祜脸色阴沉,还想再问,冷不防被英王插嘴打断。
“太子殿下,臣听闻马友三有个儿子,怎么今日来回话的却是这妇人?”
谢承祜将拇指收回手心,贴在衣服上紧紧握着。
他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狡黠:“明礼刚才不还说与马友三没有任何关系吗?怎得连他家事都清楚?还是英王身为一代贤王,对宫中之人体察入微?”
梁明礼非但没有被他这句话镇住,反而舒展地笑起来:“殿下贵人多忘事,去年秋猎臣与殿下同行,当时借了殿下的马,故而随口问了马管事几句话。”
他指了指刘氏:“一个足不出户的妇人能懂什么?这些话殿下得问他儿子。”
去年的事谢承祜已经记不得了,一时间也无法查证是否属实。
英王本来一路高歌猛进,眼看着就能抓到谢承祜的把柄压他一头,结果自己嘴上无德犯了忌讳。
“她管着马家父子的大小事,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况且是她领着东宫侍卫去马家祖坟找到了这些财物,她检举有功不来问她却要问那个儿子?”
谢承祜四两拨千斤,一句话,九曲回肠暗含深意。
圣人听了,赞同地点了点头:“英王未免有些狭隘了。”
梁明礼自知理亏,攥着拳头却寸步不让。
“纵然如此,可东宫既然抓了马家两个人证,也该让他两人对对口供,也免得他母子分离,陡生变故!”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刘氏听了浑身一震,她第一次抬起头,整张脸上满是浑浊的泪水。
此情此景,还有什么是圣人看不出来的?已经不必问话,也知道太子屈打成招。
圣人一怒之下将装着点心的碟子丢了出去,刚炸好的酥皮落在谢承祜身上,油渍染了他不惹尘埃的公服。
英王有些得意,瞬间形势逆转,他揪着谢承祜继续追问:“如今只有一个证人,片面之词不足以采纳,无论刘氏说了什么,臣都不会认的,不如殿下把他儿子叫出来,若是连他儿子也指认微臣,臣无话可说!”
一张咄咄逼人的脸近在咫尺,谢承祜为难地低着头。
他不敢看圣人探究的眼睛,俨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可他越是这样,英王却越起劲。
“陛下!”梁明礼转头求告圣人。
圣人最终点头,让东宫侍从把马芳带过来。
谢承祜万念俱灰地摇了摇头,逃避似的闭上眼睛,祝长安的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