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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波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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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水池里没有水,路灯的光明晃晃洒在池底,反而显出一种和水差不多澄澈的白。
池轻晚盯着那片白愣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种很新鲜的关系突然离自己很近,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余城东侧头瞥了他一眼,脸上神情莫测。
他又啜了口啤酒,风有些冷冽,吹湿了眼眶。
“不好奇是什么故事吗?”余城东问。
池轻晚点头说:“好奇,什么故事?”
余城东一只手伸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池轻晚。
照片上是那幅画上的景象,但和那幅画又有些不同之处。
画上除了那个男人之外,旁边还有一个余城东。
男人带着发圈的那只胳膊并没有空荡荡地下垂,而是和余城东挽在一起。
湛蓝的湖水前,他们的背影显得亲密无间。
余城东叹了口气,侧头不愿意再看这张照片。
“赛里木湖,好看吧?”他问。
池轻晚“嗯”了一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咖啡馆认识的,我不小心把咖啡泼他身上了。”
“怎么——谈上的?”池轻晚有些磕巴地问。
余城东被他这个问题噎住,半晌溢出一声轻笑。
他轻声说:“都喜欢,就谈上了呗。”
池轻晚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儿蠢,说得不够详细。
他在意的,似乎是那些细节。
怎么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谁先追的谁?怎么追的……
他想追问,张了张嘴,又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把这些话都咽到了肚子里。
这些问题有些越界。
他侧头看了眼余城东,路灯下这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低垂着头,又握着一罐啤酒,活脱脱像不得志的落魄大叔,借酒消愁。
池轻晚换了个问题,他斟酌着问:“那为什么分手?”
余城东半晌没说话,就当池轻晚想开口再换个话题的时候,余城东伸手擦了一下眼角。
“他父母不同意。”短短几个字,余城东说得极其艰难。
池轻晚问:“所以他提了分手?”
余城东摇摇头,说:“我提的。”
池轻晚脑袋上冒出个问号。
余城东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苦涩地笑了一下,说:“他父母直接找的我。”
池轻晚又是一愣,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说的?”
“就说了堆不同意的话呗。”余城东云淡风轻地说。
两个老人不由分说跪在他面前,恳求他放过自己孩子的场景,余城东说不出口。
饶是池轻晚共情能力再强,这会儿也想不出适合的话来安慰余城东。
如果换作是以前,那他应该会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种话。
但此刻的池轻晚没办法用这种理由来劝说余城东,他好像特别能理解余城东此刻的感受,又或是特别理解这种感情?
小区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流浪猫,蹑手蹑脚过来围在池轻晚腿边,蹭了蹭池轻晚的裤脚。
借着灯光,池轻晚认出了这是先前大碗的对象。
小猫亲昵地冲他“喵喵”叫了两声。
池轻晚偏头不敢看小猫,觉得它好像是在问自己大碗的下落。
“你怎么看?”余城东突然问。
池轻晚盯着椅子扶手,说:“很遗憾。”
余城东却摇了一下头,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重新补充了一下问题:“怎么看这种感情?两个男的谈恋爱的这种。”
像小猫被踩了尾巴,池轻晚觉得自己浑身突然一颤。
他不敢回答,但余城东一直目光灼灼盯着他,好像如果自己不回答这个问题,那今天就得陪他在长椅上坐一晚上。
“嗯——我觉得你不是喜欢男的。”池轻晚只好硬着头皮说。
余城东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说:“我不喜欢女的,我确定自己的性取向。”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池轻晚慌乱地摆了摆手,突然侧头认真地盯着余城东说:“你不是喜欢男的,也不是喜欢女的,你就是喜欢他而已。”
爱情里没有男人和女人,也没有男人和男人,只有我和你。
余城东握着啤酒瓶的手紧了紧,他沉默了半晌,起身招呼池轻晚上楼。
池轻晚无言地走在余城东身旁。
他以为余城东是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才找自己说话。
可他并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现太多情绪,让池轻晚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等走到单元门底下的时候,朦胧夜色里,余城东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也一样吗?”他突然对池轻晚轻声问了一句。
没等池轻晚反应过来,余城东就踏上台阶进了楼道。
池轻晚觉得自己脑子“嗡”地一声,平静的海面顷刻间卷起了万丈波涛。
他好像突然知道,余城东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番话。
余城东看出了什么东西。
看出了——他喜欢余向。
***
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和“喜欢”这个词迎面相撞,手足无措得要命。
偏偏池轻晚对于这种深刻的冲击又记得很清楚。
他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游客被蛇咬的新闻,绿油油的长条在草丛里盘成一堆,当场就把池轻晚恶心得闭上了眼睛。
之后一连几天,都有天降巨蟒来光顾他的梦境,让池轻晚甚至对麻绳有了阴影。
这次也不例外。
他倒在床上一连做了好几个天花乱坠的梦,睡得十分不安稳。
一会儿是余城东的面庞,披着长发对他说:“你喜欢余向,你喜欢我侄子对不对?”
一会儿是余奶奶藏不住的生气,怒吼道:“滚,离我孙子远点儿!”
一会儿又是余向,池轻晚照常收拾完书包,要和余向一块儿回家。余向却突然站在原地不动,轻声对他说:“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他伸手摘下了眼镜,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就在池轻晚感觉余向的呼吸已经在自己嘴边的时候,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这是一场梦。
时间还早,早上六点钟,也是池轻晚第一次在假期醒得这么早。
早晨,偶尔会有些很微妙的反应在池轻晚身上发生。
在此之前他一直将其视作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但刚刚梦见的是余向——就让这个正常的反应变得尴尬起来。
池轻晚顶着不断攀升的热意,想匆匆溜进浴室冲个澡。
手搭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刻,他倏然想起,这间屋子里此刻还住着刚刚梦里的主人公。
虽然池轻晚不觉得余向会在六点就起床,但他做贼心虚,怕睡裤遮不住,又给自己裹了层毯子。
刚出去就和余向四目相对。
池轻晚:“……”
余向站在雕花鞋柜旁边,端着水杯扫了他一眼,问:“很冷吗?”
……热死了。
池轻晚“嗯”了一声,转移话题说:“你这么早起来干嘛?”
“待会儿去养老院。”余向说,“我刚准备过来叫你。”
得亏自己先醒了,池轻晚暗暗庆幸。
他“噢”了一声,窜进了卫生间说:“我先洗个澡。”
好像是因为刚刚碰见了余向的缘故,池轻晚身上的热意更加明显。
他没辙了,只好认命地冲了个冷水澡。
效果很显著,他成功地由燥热缠身跳到了浑身哆嗦的地步。
他收拾好,咬着牙故作镇定地走出去,瞥见余向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见他出来,余向把手机叩在了茶几上,朝这边走过来。
吓得池轻晚立刻就闪身进了卧室。
不过听到卫生间门被拉响,他又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让拉开门准备进去的余向愣在了门边。
“你干嘛?”池轻晚警惕地问。
余向:“上厕所。”
反应过来自己行为过激,做贼心虚的表现,池轻晚尴尬地“哦”了一声。
余向瞥了眼里面,注意到了花洒的把手方向滞留在冷水那边。
他有些疑惑地问:“你洗的冷水澡?不是很冷吗?”
池轻晚:“……”
池轻晚选择性耳聋,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卧室门。
在卧室里的池轻晚恨不得把自己捂死在被子里面,尴尬之余还有羞愤。
他安慰自己:没事儿,余向是木头,反应不过来。
可脑海里立马有个声音跳出来反驳他:余向又不是傻子。
于是他又劝自己:没事儿,人之常情,余向也会有这种情况的。
另一个声音立马接着反驳:余向又不是因为梦见你才这样。
池轻晚:……
靠,管他什么这样那样,反正余向又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他!
池轻晚气急败坏地从床上弹射而起,一边在床边踱步,一边朗声背诵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1]
背书吧,背书就能把脑海里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人斩首。
只是上完厕所出来的余向,听到卧室里突然乍起的背书声,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有点儿过于勤奋了。
***
因为余城东昨天那番话的缘故,今天池轻晚不敢去对门。
好在余向也没喊他过去,让他收拾好了直接下楼,说杨叔车已经开到了小区外。
池轻晚怕自己看见余向,会不争气地脸红,特意戴了个口罩出去。
一路平安地走到了杨叔的车前,池轻晚钻进后排要关上门,余向的手突然搭在了车门上。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池轻晚往里面坐。
池轻晚:……他怎么还自己送上门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