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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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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不如真蝉大方。”
“此话怎讲?”
白某下意识问道,他心中思绪转动几分,看莫遣心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台下许多人看着,若是这个时候退上一步,怎么担当得起他左掌院的名号?
恐怕前方即便是个万丈悬崖,白某也不得不奉陪到底:
“莫掌院说笑,白某怎比得上莫掌院。”
莫遣心从座椅上起身,向白某作揖:“不敢不敢。”
他转身便向画师们问道:“不知诸位大人每月俸禄多少?”
有人回应:“不过银钱百两。”
白某好奇莫遣心要做什么,只在案前观战,再等等再看看。
“刚刚风师叔说诸位为这些画作花了不少俸禄,”莫遣心又向各位大人作揖:“莫遣心先在此谢过诸位大人的青睐。”
众人连忙回礼。
“只是不知,诸位又会在这些画作上画多少钱呢?”
大家环顾两侧,皆是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个没注意便成了那出头鸟。
“但说无妨。”莫遣心看无人回应,噙了一抹笑便将眼神丢向了白某:“难不成诸位怕白掌院不成?”
白某也假惺惺地噙了笑意回他,话倒不是说给他听的,但两人眼神交接之处一刻也没分离,好像谁先躲开谁就输了一样:
“白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莫遣心还是没退开眼神,白某只好紧跟不放:“有莫掌院撑腰,白某也不敢造次,大家但说无妨。”
有眼力见的人看到两位掌院这般局面,明摆着等人站队呢,他们还是没敢吱声。
只是不知是谁怯生生先开了一个头,回了一句千两。回应声就再也止不住了,此起彼伏,有人说千两,也有人说百两,后者要更多些。
莫遣心观察着白某的反应,在回应声起的时候,白某假惺惺的笑容就产生了一丝裂缝,但他还强撑着,任由下面的人怎样去说。
他自以为装得很好,但殊不知在他身上,再怎么微小的动作都逃不开莫遣心的眼睛。
挑了挑眉,略微抬抬下巴,好像就可以撑住自己如今的气场一般。
莫遣心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在转头看向大家的时候,他的眼神还依依不舍地望向白某,最终还是转开了去。
但落在白某眼中,可就成了嘲笑。
将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对于莫掌院来说可不是好事啊。白某心想,他本想开口揶揄,但没有什么由头,于是偷偷在心中记下这笔,等到来日再算。
白某高座台上,绷紧了脊梁,悠悠然收回了目光,慵懒地落下了眼皮,不再看台下这出戏。
但万般不由人,那让人听了就生厌的莫遣心又不知吐出了什么象牙。
“大家都别急。”
莫遣心一一安抚,又向宋玮意低语两声,那人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白掌院金口玉言,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诸位。”
台下莫遣心一一安排,台上白某一声冷笑差点没惊扰了众人,看到台下暂时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表情,他才缓缓地收敛了脸上的嘲弄,又换上了一派祥和冷静,甚至带着几份困倦的表情来。
这是要让他还钱?
所以才故意说他大方?
白某心语,愈发觉得这位莫掌院可真是丢了脸皮,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第一把就烧在了他这里?
不管怎么说,他白某好歹也在翰林画院做了十余年副掌院,往常宴会之时,陛下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这莫遣心当真死性不改,狂妄之极,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那般惊世骇俗的书画怎么是出于这般人笔下,白某恨恨想到,不自觉地便咬紧了后槽牙。
简直郁结在心,白某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疏不出这口气。
还钱这等事又怎能说得出口,当真是俗人一个,无可救药。
莫遣心自然不知这人如此复杂难猜的心理活动,宋玮意正巧拿了宣纸来,他便笑呵呵地对大家说道:
“大家有序将排队,一一将自己所花费的金额都写清楚哈。”
白某说不出那些个词语来,只能静静等着莫遣心接下来如何起头。
若当真是让他将画师们的俸禄还来的话,他大有一肚子道理讲给他听,必然将他骂得狗血淋头,骂得莫遣心若再踏入鸣凤轩一步,那便是他白某的不是。
无人敢落笔,莫遣心就拿了狼毫一个接着一个问去,将愿意告知数额的一一记录下来,暂时没有告知的呢,日后再说。
这事没费上多少功夫,因为一旦要一对一写上名字,问上数额的时候,就没几个人愿意站出来了,都不自觉地向台上瞅去。
被看的那个毫无反应,面色如常地修改起了被耽搁许久的画像来,认真得很,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打扰他一般。
莫遣心问了一圈,得了些许数额,算不上多,但莫遣心倒是乐观,也就拿着宣纸站在了白某面前,带着那抹标志性的笑容。
白某瞥见了他的双脚,并没有抬头的意思。
“白真蝉。”莫遣心的言语中带着笑意。
他这才略微翻起了眼皮,又看到了那抹令他讨厌的笑容,心中已经将等会儿骂他的话想了又想,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之中已经将人骂得千回百转、荡气回肠。
白某同样摆上了自己的标志性假笑,沉吟道:“莫掌院。”
后面跟了一串的骂人话,白某笑得柔和又尊重。
“诸位画师所费的金额都已落在了这纸上,还有些许未着墨,但我想白真蝉也不着急吧。”
“自然是不急的。”
“那这事便好办了。”
莫遣心开朗地笑,白某等着他说出那几番话来,一通大道理已经溢到了咽喉之中,正等着一吐为快。
莫遣心上前几步,正对着白某的方向,在桌前停下,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案的距离。
在白某看来他简直笑得令人作呕,他不得不后仰几分,才能躲开莫遣心那张凑上来的脸庞:
“白真蝉可知诸位画师的俸禄只有银钱百两?”
白某气势上一步不退:
“白某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余年,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白真蝉可知诸位大人在‘我’的书画上费了多少银两?”
白某瞥了一眼莫遣心手中的宣纸,自然知道他要开始发作了,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笑意,抬眼觑他,眸子中都染了喜悦,眼波流转之间,宛若吟诗一般的腔调便落入了莫遣心耳中:
“请莫掌院赐教。”
距离有些太近了,近到怎么他的味道都萦绕在了鼻尖,将他完全裹挟住,好像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近到怎么他的眼波都能如此清晰,仿若透过这阵阵涟漪,落入了一潭澄澈湖水的怀抱,湖面又归入平静,他已经跳入池中,气泡绵延,窒息感再次将他裹挟,危险但又令人着迷。
莫遣心盯着白某的眼睛,眼瞳不停地颤动,他已经屏住呼吸许久了。
实在是被盯得难受得很,白某不管输不输赢不赢了,他还是先收回了目光,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几不可见、十分迅速地,自以为没有人看见地。
但莫遣心看他看得实在认真,自然没有忽略这个小动作。
白某虽然处于不利位置,但正如他一如既往所做地一般,气场上不愿输一分一毫,只偏头望向不知何处,沉声说道:
“怎么,难不成莫掌院是哑巴了?”
莫遣心在他舔嘴唇的一刻,好像扼住喉咙的双手终于被拿去,大把的空气涌入口中,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瞬间恢复了清明状态,正接上了白某扔给他的揶揄。
他将宣纸摊开来放在白某身前的桌面上,笑得意得志满,这可是最令白某讨厌的表情了,白某白眼都已经甩出来半个了,但碍着众人在场,只好将这股气收敛了下去,垂下了眼眸。
“白真蝉请看。”
莫遣心做了个请的姿势,眼神示意让白某细看这宣纸上的内容。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名,说不上多,但也算不上少,大概十余人。
白某抬头向人群扫了一眼,大多数都低下头来,还有几个硬着脊梁没有低头,他大致看了一眼,宣纸上都有名字,应当是非要这赔偿不可了。
名字后面跟着的便是数额,有多有少,但写下名字的这几个少得也过了千两。
那些没写名字的估计觉得这百两没了就没了,省得得罪了他吧。
白某心想,但又自觉好笑,那“请画”的时候又怎么没想到这一出,偏要来凑这个热闹?
颇有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意思。
从宣纸上抬起眼来又看到了莫遣心那张脸,白某装作不懂:
“莫掌院是什么意思呢?”
宣纸上的总数额说多不多,说少也算不得少,虽然没有万两,但也接近了。
白某等着他说出那几个词汇,便又忍不住噙了笑意了,他一副好暇以待的样子,慵懒地向后靠去:
“白某自幼对数字不甚敏感,真的看不懂了。”
莫遣心便蹬鼻子上脸一般,绕过了桌案,走到白某身边,一屁股坐下了,紧紧挨着白某。
白某便下意识地向远离他的地方移去,收了笑容,一派严肃,没有看向身旁的莫遣心,正色说道:
“莫掌院有事便说,据我所知,莫掌院还没有将自己的桌案搬进来吧。”
这几句话管用得很,莫遣心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没再跟过去,只是面皮上还是笑嘻嘻地,说道:
“我说真蝉大方,真蝉不会不同意吧?”
“自然是——”
白某故意顿住了,又缓缓地接了下一句:
“难以同意的。”
莫遣心挑眉,好似没有预料到他这般回应,但转瞬之间莫遣心又将自己照料好了,便说道:
“但照我看,真蝉还是大方的。”
“此话怎讲?”
白某继续装作不懂,引着莫遣心说出他最为期盼的错来。
莫遣心才正色道:
“白掌院十余年对翰林画院尽心尽力,大家自然是有目共睹。对院内画师更是亲切有加平易近人,这更是人人皆知人人皆晓。”
台下一片汗颜,宋玮意更是擦了一下自己的几滴冷汗,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一个人敢这么说这位白掌院了。
这话在白某耳中自然是讥讽,院内院外都知道他白某从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儿。
莫遣心这一番又是什么意思,话里话外不是讽刺又是什么?
“莫掌院若是对白某不满意,有话直说便是。”
白某还是没能忍住,接下了这句话。
“诶,怎么能说不满意。”
莫遣心便向白某的方向探了身子:
“这些话都是莫遣心的肺腑之言啊。”
“诽腹之言吧。”
白某不禁揶揄道。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紧闭了双眼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一样。
“白真蝉这话可就说错了,莫遣心对真蝉的心天地可鉴。”
这个时候莫遣心知道着急了,刚才话跑得没边,惹了人生气才知道不对。
说着就举起了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正是他作画时常用的右手。
白某紧忙将他的手抓了回来,压了下去:“这可不是白某消受得起的。”
莫遣心还是笑,没抽出自己的手,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所以真蝉自然舍不得画院的画师受了委屈。”
白某自知要来了,刚想去掀桌案上的宣纸,起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心还覆在莫遣心的手指上,他浅吸了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将宣纸拿了起来:“所以莫掌院这是来替诸位画师讨债来了?”
“自然。”
终于等到了。
白某正欲发作,身边的莫遣心却滚了下去,一个转身便向白某作揖:
“莫遣心在此处请画于白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