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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穿林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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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被弹出来了。
世界上最悲哀的一件事就是看八卦看到一半被一脚踢出去,给我看又不给我看到底算怎么回事!
不过我的逻辑告诉我之后一定没发生什么好事,因为问剑峰就那么点地方,根本没留客房!听说我和师尊现在住的明霜殿还是师尊接任问剑峰主之后自己造的,可如果谷主与琼玉真人来了,总不能让人睡大街吧?
睁眼时我还小小地忐忑了下,万一师尊问起我怎么昏过去了我该怎么解释呢,结果一睁眼发现我身边根本没人,怎么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失望……
算了,没人也好,没人还清净,感谢谷主记忆给我开的外挂,我现在对浮生幻境的路简直熟到不能再熟。来都来了,不去瞧一瞧浮生树,不吃个浮生果再走,好像也对不起自己是吧?
况且是谷主自己主动开的秘境,我心安理得。
浮生树已经一树繁花落满枝头,风一吹,花瓣就拼命往下掉,露出已经成熟的浮生果,而一树花影中却连只鸟都不见。我凑了凑鼻子,敏锐的发现味道与记忆中的有些不对。不是我吹,我修行马马虎虎,可对这些细微的差别却十分敏感。思及谷主说上次来时有哪里不对,那现在应该是……对了?
我才不管,就算有不对,只要浮生树还是这棵树,浮生果吃不死人就行了。谷主现在怎么也是辩道期入门,不会搞不定这点小事让后辈去送死吧?
我随手摘了一个果子啃啃,味道倒是一样的,不难吃也不好吃,隐约有种葡萄没熟透的酸涩。
以我浅薄的见识而言,我应该很快就会沉入浮生果营造的幻境中,于是立刻盘腿打坐准备消化药力,但我等了一盏茶,一柱香,等的花都谢了,我还是清醒的要命。
哦,也不能说有多清醒,环境太好,有点想打瞌睡是真的,但是本来该出现的幻境是连根毛也没有。
日!
好气哦。
我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想推倒浮生树的手,往来时路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不少上好矿石无人采集,想来是浮生谷弟子专修幻境阵法一道用不上,可我用得上啊!
谢谢谷主大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来都来了不是。浮生果对我没效,那我只好找点什么作为替代咯。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我采矿忘了时间,更忘了这不是鸟不生蛋的羽山问剑峰,直到一双手搭在我肩上。
玛德有鬼!
我下意识想反抗,结果被无情镇压,一根白毛顺着风飘到我眼前,印象里总是沉静从容的声音慢悠悠道:“不在浮生树,怎么反倒在这里挖矿?这些矿藏虽然还称得上是罕见,问剑峰库藏却并不缺。”
我焯,这个鬼……呸,是师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师尊笃定我这个时候应该在浮生树而不是在这挖矿,但我并不打算在师尊面前扯谎,稍微纠结了一下下之后就老老实实交代了——当然,我不可能把看到的当年回忆说出去。
“……问剑峰私库虽然什么都有,到底是师尊的私库不是我的,不到万不得已,寻找材料还是弟子来干吧,反正也就是顺手的事。那什么,师尊,我能转过来吗,你这样我怪慌的……”有个人在背后按着我肩膀的感觉并不好,如芒在背,即使这个人是我师尊。
师尊果然立刻松了手,我感觉有点奇怪,在我肩膀上的力度变化……怎么说呢,感觉师尊的情绪很复杂哦?
我转头,师尊微微蹙着眉:“确实有浮生果的气息……可浮生果居然对你不起作用?罢了,也许是你机缘未到,之后再去问问流焱便是。”
我暗自吐舌。
修真界总是说机缘机缘,可这机缘到底是什么啊?我弄不明白。对所有人都有效的浮生果对我无效,只能说明我是个衰仔吧?
从浮生秘境出去天是黑的,谷主与琼玉真人并排坐在秘境外的高树上看月亮。
月亮很圆,月亮很亮,与三千年前万里黑山中那轮照着晚夜清芳的那轮明月没有任何分别。
“哟,你们出来了,有收获吗?”谷主坐在枝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主要是看我师尊。奇怪,为什么是师尊?
师尊摇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没有,浮生果对致远没有效果,也许之后应该去别的地方转转。”
“这样吗?”谷主轻飘飘落下来,琼玉真人紧随其后,端详了一下我,最后也只是叹气:“……真奇怪。我浮生谷开宗立派几十万年,只有入了幻境却不取浮生果的不肖弟子,却没有服用了浮生果却毫无效用的,即使是当年的叶……”
谷主立刻收了声,我猜……他是想说当年的叶清。叶清也是灵植化形,修真界众所周知的一件事就是丹药灵草之类的东西,大部分都对灵植出身的修士无用,跟脚出身越好的,能用的就越少。
浮生果对叶清这样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异种都有效,却对我无效,我只觉得悲催。别人穿越带金手指,我连送到手的机缘都用不了。
“不过你的千挑万选出来的弟子,就算没有浮生果的帮助……”谷主的表情我也看不清,脸上就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语气倒是很温和。
“本座将要离开,他缺有自己的路要走。”三个人说着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只有我一个人风中凌乱。
谷主,听您讲话,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三人人似乎又交谈了些什么,我神游天外一点没听。新挖来的矿石都能用来做什么呢?要不要抽出一部分做一批法器挂去交易行回回血,最近没钱快吃土了……
“……呃,师尊,我们这又是要去哪……呃,真的不能……飞低点儿把我放下来吗师尊……”等我神游回来,我发现我连人带剑被挂在一根竹竿上,像是被扁担两头的货物。
我想死。
我恐高。
对,我,一个修士,甚至应该最擅长剑遁的剑修,恐高。
之前赶路师尊都是用的袖里乾坤,或者时间不紧就慢慢走,我第一次……被师尊带着用飞剑,不,飞竹竿飞在万里高空上……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阳光很好我甚至在云间看到了做法衣的极品材料霞光分云纱——可我特么的恐高啊!
得益于修真带来的良好视力,只要我往下一望,修真界万里山川千里人烟都在我眼中,我怕得快抑制不住本能想三二一跳。
……但我没力气,被挂在竹竿上我手软脚软,很不争气地当了软脚虾。
风吹过去,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眼泪给吹下来。
“致远,”师尊从容负手立于竹竿前端,问我,“你上山多年,可有想过回家?”
回家?
我摇了摇头,这个词理我太远。
没办法,谁让我一穿越过来就是个孤儿,还是个在封建社会连远房亲戚都没有的孤儿。甭管在什么时代,孤儿的日子总是难过的,如果我不是穿越者而是个普通人,估计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我在凡间没有家,修真界,或者说羽山问剑峰才是我的家。羽山别的峰头有不少弟子修行略有成就后回过家,有些回来之后要死要活,有些回来之后变得沉默寡言加倍勤奋……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凡间,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有美好回忆的地方。还没上羽山的时候,别人都说我看不透,阴沉,像条毒蛇,早晚要悄悄咬死身边的人,我却觉得说这些话的人才是毒蛇。
因为我有一点很小的、算不上金手指的天赋。我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在极端情况下能感受到想法,当然,对于意志坚定或者修为比我高的人来说没用,所以在进入修真界之后我没体现出半点不寻常。
毕竟羽山上满山都是剑修,修为十个有九个比我高,道心一个比一个坚定(对外人来说这叫君心似铁不解风情),别说读出想法,我连情绪都感应不到。
羽山对我来说是个很安静、令人放松的地方。
师尊大概是没仔细看过我的入门资料,不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处境,对他这样的修为来说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重要也不值得费心。
“你不好奇你的父母亲人?”
“师尊,我是个孤儿。”
“孤儿也有生身父母,不论是死是活,总还有一段因果未解。”
哦,因果,我想起来了。
修士长生而凡人早夭,除了极少数的仙二代们,大多数修士还是从凡间来的。而修士不插手凡俗,家人亲友尚在自然是麻烦,普通人尚好,万一哪个修士爹妈亲友是凡间的王侯将相,和修真界扯上关系了就容易出事,所以但凡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修行弟子都有规矩,要断因果。其中魔修们做得更狠一点,因为他们收徒基本不开收徒法会,都是直接从凡间抓有天赋的小孩。
因为这一点,魔修连带着魔道宗门都被广为诟病,大概魔修们也发现了这样不利于可持续发展,渐渐也不抓父母俱在的孩子了,改抓不引人注目的孤儿,不惹麻烦,处理起来也方便。我没被魔修抓走,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但我很喜欢如今在羽山上作为一个剑修的生活。
断因果什么的,可能是我凉薄,也可能是于我而言本来就无关紧要,这个概念就没在我脑子里出现过。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呗,还能怎么样,想这么多不如多练两个时辰的剑,总之没有半毛钱值得我伤春悲秋。
师尊又说:“凡人寿尽而夭,命若蜉蝣,却比千万年不变的修真界有意思的多。”
我心说那可不是么,寿命短更迭自然快啊,但人间有趣和我真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感兴趣。
“你以前觉得无趣,如今心境变化,有些新想法也未可知。修真无岁月,当真不知人间几度秋。”
说来说去,其实是师尊你自己想去吧?不用给自己找借口拿自己徒弟当筏子的,真不用,你徒弟我不会笑你的。
凡间嘛,我上羽山十几年,凡间还是那个凡间,无非是换了个皇帝的事。在这个高端生产力全都集中在修真领域的世界,人间再发展几万年还是这个样。法则不支持科技发展,牛爵爷见了棺材板也得盖严实。
而修士们一门心思搞修炼,除了儒修没人会在社会建设上多花心思,所以你要我,一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穿越者说,这里实在挺没意思的。
但我师尊,连带着他的命剑晚夜清芳,对凡间都很感兴趣。
师尊想逛那就逛呗,师命不可违,逛个街才多大点事。于是师尊抱着剑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看几十年了凡间有没有发明出什么新点心。
师尊进茶楼,我也进茶楼。茶楼里茶客满座,一半在喝茶,一半在听那台上说书人讲故事。
说书人手持止语,重重一敲开腔道:“好叫各位客人知晓,我听雨阁虽只是一名不见经传的茶楼,也有近三千年的旧事!今天,小老儿便与各位客人们讲一讲,三千年前曾有一段传奇……”
茶博士奉了茶上来就安静退下,我听那说书人语调慷慨激昂,不由好笑:世人惯爱托古,什么事都能往上扯到三皇五帝鸿蒙初开之时去,可这说书一扯几千年,口气太大,当真是不怕闪了舌头。
我且听一听他能讲出个什么传奇。
“三千年前,曾有一场旷古未有的大灾,天地变色,瘟疫流行,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简直有亡族灭种之兆!一时间,山川震荡,日月晦暗。而此疾药石无医,人皇无奈,只得亲上那世外洞天求助,只愿仙长们赐下灵药挽救苍生之劫。”
世外洞天,是凡间对整个修真界的称呼。
我有点想笑,仙凡有隔,修士断因果尘缘之后几乎不可能再管凡间事,除非凡人真要死完了。人间瘟疫横行,只能说明医者技术不到家,治不好病,提升技术力才是正经,跑去修真界求援算个什么事?而就算是埃博拉那种烈性病毒,所过之处还有人能活下来呢。
人族绵延万代,薪火终究不尽,而修士不插手凡间也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前辈们用血泪得出的教训。
我还想和我师尊吐槽下这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的说书人,余光一瞥,却看到我师尊手指点着茶盏壁,另一只手拈了块梅花糕又不吃,像是愣住了,在回忆什么。
等等,近三千年前。语言是个微妙的东西,两千九百九十九年那是近三千年,两千七百年那也是近三千年前,这说书人口中的“瘟疫”,可别是从神陨之庭蔓延出来的异种之炁吧?
下面的茶客立刻有人开始起哄:“许老头!你讲些史书上人尽皆知的掌故做什么?不如接着讲上回那些下了山的绿林好汉们的故事,比你文绉绉讲史痛快许多!”引来一众附和。
说书人许老头连连摇头:“非也非也,史书记载,可同小老儿要讲的故事有些出入。史家记史,有所谓春秋笔法,自然不可放在一处言说,不然小老儿我今日直接拿本《伏轩帝纪》念与诸君即可,讲这些又何苦来哉?”
于是他继续说:“却说当代人皇伏轩帝筚路蓝缕,一路径直上了世外洞天。在羽山下一步三叩首足足求了三个月,终于见一紫衣剑仙携清光飞入羽山,再有一众仙人紧随其后入山。不过须臾,羽山云雾中有一浩然神光惊世而出,剑鸣之声响彻羽山,天降甘霖,震动三界。此剑灵光湛湛,非池中物,一声剑鸣,便引紫衣剑仙亲见伏轩帝。”
茶客又开始起哄:“许老头!你这说得有鼻子有眼,怎么竟好像你亲眼见过一般?史书上不曾记载!”
“小老儿祖上为伏轩帝之左右,曾随帝亲上羽山……”
紫衣剑仙……
我瞅了眼师尊身上披着的淡雪青色外袍。
不敢出声,勾了勾手指叫来茶博士,我写了几个字给他看:“可有酒?要好酒。”
“客官您这……”茶博士也很识趣地小声回我,本来脸上还有难色,见到我轻轻压在桌上的东西后立刻改了口,“有,自然是有,客官您不是咱双城本地人吧?好叫您知道,双城别的没有,可双城罗浮春却是天下皆知啊!巧了这不是,我家虽是茶楼,可掌柜的好酒,所藏罗浮春也是顶顶好的,这双城里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掌柜的私藏更好的罗浮春了……”
眼看他大有滔滔不绝没完没了的意思,我赶紧让他闭了嘴。我没兴趣知道他家的酒来自哪里又有多好,只是有点好奇,怎么这双城特产和我师尊藏的酒一样,也叫罗浮春啊?
看在银子的份上,茶博士动作很利索,双城特产罗浮春,小小一坛子用泥封封住端上来,流露出一点儿微微酒香。
酒香醉人,我更多的却是觉得熟悉,虽然比师尊亲手所酿要淡了太多,可气息确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原料不同,造不出这样一般无二的酒,而凡间没有灵气长不出修真界的灵草,那只有可能是师尊在修真界培养了凡草plus版,酿出来这么一私库罗浮春。
修真界也有罗浮春,但是和师尊所酿并不相同,我之前以为是酿造手法有差别,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同一种酒,只是叫了同一个名。
修真界适宜酿酒的灵草千千万,师尊你何必劳心劳力在羽山上费劲吧啦再移栽凡草呢。
我心里叹了一声开启泥封,似乎酒香终于惊动了我神游天外的师尊,我看他眼神动了一动,赶紧奉上青瓷酒盏:“师尊,双城特产,顶好的酒,也叫罗浮春。”
最是嗜酒的师尊端着酒盏却不喝,茶博士站在一旁讲解道:“二位客官,双城的罗浮春可与别处不同,盖因这酒的原料就了不得!您听见下面许先生讲的故事没有?当年那位紫衣剑仙指点伏轩帝,天地有感,降甘霖于双城,分明是冬日,全城昙花一夜盛放,满城幽芳。从此双城草木繁盛葱茏,灵气十足,酿出来的罗浮春啊,也远胜别处。不过这罗浮春配昙花糕与昙花冻最妙,昙花糕又以小店隔壁的祥云坊最佳——客官可要小人捎些上来?”
我一哂,原来他说了这许多,还是为了推销。
昙花糕……这话我可不敢接,于是老实闭嘴装死人。
下面的说书人已经说到了一个小高潮:“……那紫衣剑仙道,必有金刚手腕,方显菩萨心肠,其虽人形尚在,皮囊下已为兽类,再非人族。于是伏轩帝不再犹豫,杀伐果断,一剑刺出,竟激出漫天黑雾,煞是可怖!伏轩帝又出一剑,黑雾顿时消散,天地清朗……”
师尊的手很稳,端着酒盏晃了晃,将酒水一饮而尽,然后自饮自酌,一杯接一杯。
凡酒不醉修士,我千杯不醉的师尊喝着酒,眼神却迷蒙起来。茶博士喋喋不休忙着推销却还算有眼色,看师尊默默喝酒,我也沉默不语,无声无息退入帷幕之后。
酒坛见底,酒液越发浑浊。师尊酒喝得越发急,修士,尤其是剑修的手都很稳,师尊手中酒盏轻微晃动,洒下几滴青碧浑浊的液体。酒香盈盈的罗浮春落在胡桃木桌上,模糊了边角已经磨损的昙花花纹。
师尊根本就没醉,他越喝越清醒。
酒不醉人人自醉。
青碧色酒液顺着花纹蔓延,陈旧的包浆中抽出一枝细嫩花茎,茶博士瞪大了眼,花茎在几个呼吸间长成了一株纤细的、含苞欲放的昙花。
美则美矣,全无晚夜清芳当年半分风姿。我也说不太出来具体是什么,反正就是有这么种感觉。
“仙、仙人……!”茶博士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职业素养竟然非常到位,没大喊出声,退了两步就又站定了,有些艳羡地看着我。
楼下的说书人还在继续,一拍止语,四下皆静,“……眼见事不可为,那魔王竟要孤注一掷,于万军中取伏轩帝首级,屠尽一城百姓!说时迟,那时快,剑仙修为通天,岂能容魔王在此放肆,神剑有灵,长啸当空,霎时一剑倒转便刺向魔王!魔王仍做困兽之斗,与剑仙大战十日十夜,当真是天地晦暗,日月无光!最终邪不压正,魔王不敌剑仙之威,被神剑一剑穿心。那魔王心生怨毒,以性命为诅咒,血肉爆开,本要污染千里山川,令这大好河山再不能生出半点生灵,化为一片绝地,可天降香花灵雨,剑影交织,竟叫那污毒血肉不能沾染人间半分,皆被化去,落为春风雨露。”
“那剑仙又一声断喝:尔还愣着做甚,魔王已然授首,汝自当尽人皇之责,重整山河,还天地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不可教仁人志士的流血牺牲白费!”
“于是人皇举剑,重聚人心,收拾旧山河,再立新朝。而本城,也感念剑仙救世之恩,以剑仙名讳中的一字改名霜城,以昙花为象征,家家户户种昙花、酿罗浮春。时过境迁,剑仙旧事虽已无人记得,霜城代代先人的付出与当年伏轩帝为天下奔走之心仍不敢忘。”
一时满座皆是喟叹,有说伏轩帝为天下奋不顾身当真大义无双的,也有钦佩剑仙修为高绝一剑平定山河的,当然也有笑骂许老头编故事的本事越发高明的。我目不斜视看着一楼功成身退的说书人许老头,许久才听到耳边有一声压得极低的呜咽。
师尊一把掐掉那朵扎根胡桃木的昙花,扔下一块灵石径直道:“走。”
纤细的、将开未开的昙花在师尊掌中柔弱摆了一摆,便如梦幻泡影一般化为齑粉,方才抽芽开花的瞬间竟仿佛南柯一梦。
假的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
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下半句是什么来着?
心不伤人人自伤。
师尊仿佛没事人一样出了茶楼。
今日是八月十五,凡间的中秋,团圆佳节。天尚未黑透,城中已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天上已挂着一轮若隐若现的淡白圆月,清辉落入人间。中秋,该是有庙会的。
我恍然想到。
没人邀请过我去逛庙会,不代表我就一点儿也不了解,只是觉得无趣,人太多,嘈杂,不清静,徒惹人心烦。大部分剑修是不待见这样的,影响修行,影响练剑。
师尊随手掐了个幻术,满头霜雪就变得乌黑,一身清贵,仿佛哪个中秋夜出游的世家公子,不断惹来姑娘们的惊呼与香花绣帕。
其实他与三千年前那个少年是一模一样的,修真者容貌不老,只是多了少年不会有的阅历风霜。
早秋晚风凉意袭人,我跟在师尊后面,七拐八拐到了一处打铁铺子。铺子里没什么人,只有兼任老板的铁匠正在锤炼一块烧红的铁块,一对年轻夫妇围着面光滑平整的梳妆镜评点比划。
“青哥,这匠人的手艺却好,你说我要是把它分成两半再合上,可能恢复如新?”
年轻男子伸手抚摸镜面,微笑摇头道:“再精妙的手艺,再奇巧的法术也没有这种道理,损坏便是损坏,只可修旧,不可如新。除非有飞升的前辈重返人世,以大法力大神通逆转时空,方有可能,明霜君,你说可对?”
我从脊背一路凉到心窝子,冷汗一阵阵的出,把整个背都濡湿:这两个是魔修!
魔修与其他道统的修士虽然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说穿了就是一群功法奇特的修士,可由于他们乖张甚至恣意妄为的行径,与别家修士关系总说不上有多融洽的。
而出名的魔修夫妇修真界只有一对,“无心魔剑”澹台青与“毒骨上人”江莹!
他们和师尊来打什么招呼?而且似乎……话里有话,而羽山与魔修从无交集!
师尊仍是从容:“澹台青,江莹,本座之事,不需你们来多嘴,不要以为你们曾相助本座,本座便不敢对你们动手,反正本座只是要了清因果,却并不介意用什么方式。”
秋日晚风穿堂而过,分明是清凉的,我却觉得冷。
“哎呀,几位客人,本店不过方寸之地,吵起来小店可担待不住。明霜先生,您上次来时定下的东西我已经铸好,现在为您取来?”
师尊微微颔首。
澹台青——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师尊的目光近乎带着怜悯,说道:“明霜君,正是因有当年之事,某才好意提醒,剑修之剑一往无回,而你一意孤行,若是终不可得,你又该如何自处?到头来苦苦追寻之物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你不要说飞升,连飞升失败兵解后再修炼都不可能了!”
师尊淡然道:“本座早已看开。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澹台道友,你可否告诉本座,放不下又如何?”
沉默而压抑。
最终澹台青叹了一声:“当年某就该明白,明霜君你确乎是个君子。”
师尊答道:“那你就又看错了,本座并非君子,本座不过是为了自己一点私心。”
我觉得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心里沉甸甸的,被那些不属于我的情绪压到喘不过气。
我那个永远端方从容的剑尊师尊有万般悲苦,一层层一叠叠几千年累积起来,比山高比海深。
“明霜先生,你要的东西都在这了……咦?”铁匠取了东西出来,讶然指着澹台青碰过的镜面,“这、这镜子怎么自己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