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曾相遇》秋叶漫城

2、第 2 章

　　车子继续前行，车厢前排的谈笑风生也此起彼伏，有时还会中断一会儿。之前还感觉很困的她，不知怎的，一下子睡意全无，简直全身心投入到那个焦点的侃侃而谈中去，就那样靠着椅背，头歪歪侧向过道这边，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当焦点和倾听者说到某个高潮处时，两人在笑过之后会有片刻的沉寂，像是在意犹未尽地回味刚才的兴奋点。
　　在双方得出“诸葛亮虽是旷世奇才但跟错了人，终至没有实现一统天下大业”这一结论时，两人又因惋惜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却将她的思绪暂时带了出去，她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的高中历史课童老师，还有一个是大学时期教现当代文学的欧阳老师。对于这两位老师，她都曾经深深地爱慕过，不过那都是她16岁和19岁时的事了。童老师是个大高个，不戴眼镜，平时爱穿那种非正式的西服，二十七八岁的他在全校老师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关键是他讲课的时候，完全脱稿，由此及彼，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在他口中那就是一根简单的绳子，他随口拎出这根绳子的一截，就能滔滔不绝地把剩下的部分拉出来，串成一个完整的串。这很让人佩服，尤其是像她这种胸无历史观、仅靠死记硬背、考过即忘的16岁小女子，虽无杂念，却也曾对童老师想入非非。
　　还有一位欧阳老师，也让她曾经青涩稚嫩的心翻江倒海过。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欧阳老师的情形，那是大二第一个学期第一节现当代文学课，大家正在教室里议论着、想象着新课程老师的模样时，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位中等身材、面庞白皙、戴着黑框圆边眼镜的小伙子走上了讲台，他跟同学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欧阳东。其实单名一个东字，是个极其普通的名字，但在她的眼里却是一个无比特别甚至浪漫的名字，因为欧阳这个姓，她以前身边的人都没有过，她只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
　　她并不是一个肤浅的人，除了喜欢欧阳东白皙的面庞以及那种黑框眼镜外，她为之倾倒的是欧阳东讲课时的样子，虽然他只有二十五六岁，硕士研究生刚毕业就来此任教，但他上课时旁征博引、博古论今，把一门原本稍显枯燥的课程讲得生动有趣。她是被他的才华吸引了。她还记得，当时每周只有两节现当代文学课，这两节课成了她一星期中最大的追求甚至精神寄托，每到要上那课时，她都早早来到教室，占据第一排座位，好作为欣赏欧阳老师上课的有利地形，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她都要看到，都要慢慢回味。还不仅止于此，自从欧阳来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长得太过平凡，她虽然喜欢心无旁骛地看着他、欣赏他，但却不敢直面欧阳的眼睛，她害怕欧阳觉得她长得不够漂亮，虽然老师跟学生的相处之道中漂不漂亮并无多大关系。但她很在意，她决定上欧阳的课时一定要化妆，虽然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但她认为化了总比不化好。每天上课如往常，但有一个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就是她为何一周中有两天化妆，而其他几天都是全素颜，好在她平时太过平凡低调，尚未引起同学的注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欧阳的爱慕越来越强烈，一周仅有的两节现当代文学课，意味着她一周只能见他两次，她简直不能满足。在这样的心境下，那一周仅有的两节课上，她的注意力根本没法集中在欧阳所授的课程上，而是一心扑在了他的举手投足、他的眼神和他的表情上。有时欧阳的一个微笑，能让她痴迷上好久。她甚至一度觉得欧阳的微笑是特意笑给她的，是对她全身心投入的回馈。也有时，她看到欧阳课间跟其他女生说笑聊天，她会先把那女生分析一遍：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是不是也像自己那样喜欢欧阳？是不是有意制造机会接近欧阳？欧阳看她的眼神又是怎样，含情脉脉还是和看男同学的眼神无异？这样一通分析后，她会自己得出一个结论：欧阳和她们应该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她就是有这样一点阿Q精神，常常让自己心存侥幸，活在一个自作多情的世界里，在那里她是真正的女主角，所有她曾经爱慕过的男子，也都在那对应的时间里喜欢着她，只是彼此含蓄不语，不好意思向对方吐露真情。多年以后，这样的阿Q精神仍时不时会现身她丰富的情感世界。
　　在她眼里，欧阳是一个才子，他的外表也因着他的才气变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起来。而这似乎只是她的错觉。因为在她的室友和班上其他同学眼里，欧阳长得其实很普通，是那种站在人群里一下就会被淹没的极普通相貌。别人对欧阳的印象和感觉，是一次她的室友余莉告诉她的。但她不管别人怎样想，在她眼里，欧阳就是帅气才情兼备，就是她所渴望的人。什么身份的人呢？男朋友？结婚对象？她没有想太多，只知道自己喜欢他、爱慕他，想要接近他，她只要眼前的，未来还实在太过遥远。
　　转眼一学期的课程接近尾声，下学期欧阳就要和她所在的班级说再见了。关于和欧阳说再见，她早就想过很多次，但这一刻是真的要来了。这短暂的一个学期，她还没有听够欧阳的课，还没看够他的表情，尤其是他的微笑。她不愿说再见，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天下终究是没有不散的筵席。眼下天气早已转寒，北方的城市已飘起了雪花，圣诞节就要到了，元旦也要到了，寒假也要到了，离别也要到了。她突然想做一件大事，而且在她看来是有意义的大事，她决定在圣诞节的时候向欧阳表白。这件事对她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因为长这么大，她虽然也曾暗恋过几个男生，但都是悄悄地、无关他人的独自单恋着，从未向哪一个男生表白过，甚至都没引起过暗恋对象的注意。她挑了一个周末，坐着学校班车赶往市区，她要买一件告白的礼物。以前从未给男生送过礼物，她一时都不知道该买什么好，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边的店里一家挨一家逛着。终于在一家杂七杂八都卖的店铺里，她看到了一只蓝色的保温杯。她想着现在正是严冬时节，这样一个保温杯很实用，而且蓝颜色也很适合男性用。她买下了那只杯子，还在街上找了一家礼品店让店员用格子包装纸包了起来，外围还用丝带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她那时还不知道，杯子作为男女之间礼物的含义，它代表着一辈子。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她很兴奋，并伴随着很大的成就感，同时也有些紧张不安，就像一个翻箱倒柜找出家长藏起来的糖果的小孩儿，觉得自己简直了不起，但又担心见到家长的那一刻。
　　欧阳拒绝了她的圣诞邀约，仿佛欧阳早就看穿了她所“导演”的一切，她的举止、她的小心机甚至包括她一周只有两天化妆。但欧阳答应在圣诞前的一个周末可以请她一起吃顿饭。那天一早，她花时间收拾了一番，这么一个特别的日子，妆肯定是要化的，然后穿了一件黄色毛线衣搭配黑色毛领短外套出门了。她兴奋，也忐忑，因为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单独赴一个男人的约，虽然并不是那男人主动约她的，而且也不一定是那种谈情说爱的约会。
　　他们约在市中心一家火锅店。他们都很守时。虽说是师生关系，但他们却都略显得不自然，平时说话很幽默的欧阳这下也冷了场，双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气氛顿时很尴尬，不知情的旁观者说不定以为他们是网友初次见面呢。欧阳毕竟年长，且有一定的为人处事经验，便故作淡然地笑着说了一句“咱们开吃吧”，以打破僵局。开吃后，他们偶尔聊个几句，内容无外乎课程、班上其他同学之类的，聊到他们双方自身的很少。吃到中途，她感觉身体热了起来，开始冒汗，但她不好意思脱掉外套，她担心脱外套的举动会让欧阳误以为她是一个随便的女子，用这种浅薄的方法勾引他。奇怪的是，欧阳也吃得热火朝天，但他也一直没脱下外套。
　　吃到要结束时，她从纸袋里拿出那个精心包装的杯子，递给欧阳，说了一声圣诞快乐。欧阳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但看到她充满期望的眼神还是收下了，然后对她说了一句：“寒假回家后好好休息、放松下。”他们的午餐就这么结束了，二人起身往外走。她没有对欧阳告白，可能在这短短的一顿饭的时间，她已经察觉到欧阳对她无意。她敏感，她的自尊心很强，她的脸皮更是比纸还薄。她懂了，曾经欧阳的微笑不是为她笑的，偶尔课间与她的对话也并无其他含义，他一直只把她当成是所有学生中普通的一个，仅此而已。
　　那个学期结束了，新的学期开始了，没有了欧阳的课，欧阳这个人在她脑海里也渐行渐远。